聽到丫頭的稟報,熊春花蹙眉,“鬥三少要見白櫻和小貴子?你沒告訴他們白櫻姑娘還未掛牌出閣,不接待客人的嗎?”
阿柚沒有晴兒機靈,但也看出當家的很不高興,她慌忙解釋,“奴婢就是這麼回的!但是鬥家遣來的人說,鬥三少和陶朱少爺喜好與曲樂高手爲友,他們對於白櫻姑娘在花魁大賽上唱的那支詞曲很感興趣,所以請白姑娘和金管事去府上一同評賞絲竹,是以朋友身份相請,絕不會有失禮之舉。”
熊春花聽到這裡巴巴地去求教卓朗,“這如何是好?那位陶少爺爲白櫻捧過場子,很明顯地是對白櫻動了心思的,既是有心爲何不來坊裡爲她贖身,卻又借鬥三的名義叫到外面去?分明是想佔了便宜又不負任嘛!”
“卓大哥,你有所不知,白櫻也是官宦之後,她母親與我是幼年好友,在她家既將遭難之前,我答應她母親要護得櫻兒周全,爲她尋一個妥當的歸宿!”
看着春花姐絞着絹帕子,一幅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憐相,施施暗中撇撇嘴:這是當着卓大師啊,春花姐變成小鳥依人的弱女子了!
若是依她往常的脾性,早就一叉老腰、出口成髒了:老孃叉叉圓圓他祖宗……她奶奶地……敢蹬老孃的面子……老孃找倆鬼手揪掉他雞...巴……巴拉巴拉巴拉拉……
也是啊,若是有個好男人能依靠,誰願意做個紅臉白眼、雌雄同體的女漢子?越來堅強越來越冷酷的女人,哪個不是錯付了真心所遇非人?
卓朗安撫地拍拍春花姐的手,沉吟了一下,“這位陶朱少爺來歷不明,但我觀他雙目炯炯、氣度非凡,也不是個宵小之輩,至於鬥三嘛,他在太學院讀書之時,也算得上用功,未曾有過紈絝之舉,這樣吧……”
“金貴,你和白櫻姑娘坐我的馬車去斗府,順便代我向鬥三傳個喜訊,就說卓朗和玉春坊的春花大家訂下百年之好,近期擇個吉日成親,請他們鬥家到時務必來喝喜酒。”
熊春花又驚又喜,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傻呆呆淚汪汪地癡癡盯着卓朗,施施卻聽明白了:卓大師這是變相的告誡鬥三,玉香坊的人有他在背後撐腰,叫鬥三不可亂來。
施施叉手給卓朗行了一禮,轉身去找白櫻。
白櫻方纔已經得知這件事,整個玉香坊幾乎全是無聊的八卦女人,屁大點事立馬就傳到老鼠窟窿裡,何況是鬥三這種長相俊美的貴族少爺相請白櫻到家中做客的大事?
施施想到這裡有點憋氣:姑娘們不知道咱是女的也就罷了,都圍在白櫻的周圍嘰嘰喳喳地放酸氣;花花和卓大師是知道咱是美女的呀,可是他們就咱擔心白櫻會被男人怎麼怎樣地,哪一個擔心過咱的節操和白璧無瑕的好名聲?
施施腹誹着在白櫻房門口大喊一聲,“白櫻姐——收拾一下,咱倆出趟門。”
“這就來了!”白櫻清脆地應了一聲,推開圍觀的姑娘走出門來。
施施眼前一亮,哇,這小妞盤兒亮得呀,差點閃瞎咱的招子耶!
白櫻穿了件淡綠色的夾袍,束着月牙白的八幅長裙,腰間繫一條淡黃色絲帶,絲帶上墜着白底繡黃色扶桑花的香囊。
一頭中分的長髮在背後鬆鬆地用黃帶繫住,耳下是一對長長的珠子流蘇耳飾,襯得一張白皙的俏臉光潔如玉;雖然嘴上未塗燕支,可是那對黑眸燦若秋夜星辰,櫻脣嬌嫩如扶桑浴露,一抹嬌羞的微笑更是如三月第一朵含苞的花朵,悄然吐露芬芳和逼人的青春。
讓這個素來清冷的妮子容光煥發的是即將要見到的陶朱公子吧!
范蠡這隻人面獸心的禍害啊,當初施夷光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是這等墜入情網的形態……施施想到記憶中關於施夷光救下重傷的范蠡的一幕幕往事,心裡掠過一陣淡淡的唏噓。
該不該提醒她呢?施施和白櫻以及晴兒坐上卓大師的馬車的時候,施施猶猶豫豫幾次開口不知道如何措詞,最後她忽然想到阿柚轉述的那句話——‘他們對於白櫻姑娘在花魁大賽上唱的那支詞曲很感興趣……’
白櫻那晚唱的歌是‘笑紅塵’!自己隨越船到姑蘇城外的那一晚,就唱過這支‘笑紅塵’!是這支歌讓范蠡起疑了!怎麼辦……
施施摸摸自己的臉,范蠡是不是認出她來了?不,應該還沒有,若是認出她來,就不會叫白櫻一起去斗府……
“白櫻姐!”施施突然開口,“等會見了鬥少爺和陶少爺,如果他們問起你唱的那支歌學自哪裡,你就說是小時候家中樂師所教,記得了嗎?”
白櫻怔怔地盯着施施,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還是老實地點點頭,“記住了。”
施施放緩了語氣,“此中緣由不便與你細說,呃,這支曲子牽扯到一樁王宮秘事……呃,總之就說是你幼時所學,那位樂師嘛,在你父兄獲罪之後便不知所蹤了……”
聽她說得慎重,白櫻的表情也肅整起來,“既然這曲子還牽扯到王宮秘事,白櫻省得其中厲害,您放心,金管事是白櫻的良師,白櫻絕對不會亂說不利於您的言詞。”
施施暫時鬆了口氣,暗暗琢磨着等會見了范蠡要不要把嘴歪向一邊,就說是昨晚受寒臉上抽風了!見到她這副怪樣子再不會再把她和傾國傾城的施夷光聯繫到一起吧。
於是,施施要過晴兒隨身攜帶的一面小銅鏡,對着模糊的鏡面,左呶嘴、右斜眼地練習表情,看得晴兒和白櫻目瞪口呆,一路憋笑到鬥家。
舒鳩城的這個斗府,只是鬥氏兄弟來本城巡查此地產業時暫住的別院,雖說是外城別院,卻也按百年望族的氣勢所建,鬥家僕從引着馬車從偏門駛進,一路進來中門才停下。
僕從請施施三人下車,引着她們轉過繪着山水的照壁走進園子;楚地的宅園明顯地不如吳越的建築物精緻,朱亭和遊廊用的材料都很敦重,廊柱上繪的圖案是逐日鳳凰,施施知道楚人是以鳳凰爲圖騰的,這一個崇尚自由和浪漫主義的國度,做過楚國大祭師的屈原就是這麼一號文才風流而又行事不羈楚國大才子。
僕從請她們在廊下稍候,先進明堂稟報了一聲,纔出來請施施和白櫻進房,另有一名僕女引着晴兒去廂房等候。
施施歪着嘴角和白櫻走進堂裡,一股暖和的氣息撲面而來,房中壁爐裡生着炭火,很是溫暖宜人,地上鋪着着黑色的獸皮,鬥三和范蠡都穿着家常的便袍對坐在木案邊手談黑白子。
“小人金貴(奴婢白櫻)拜見鬥三少爺、陶家少爺!”施施叉手、白櫻屈膝給兩人行了一禮。
“快過坐下,金貴,你瞧我這局贏定了!”鬥三少爺轉過頭來招呼道,一看到施施不停抽動的嘴角,他驚得手中的棋子一下子掉到棋盤上,“你這是……”
施施抽搐道,“小人昨晚……臉上受風了,少爺召見,又不敢……不——來。”
“受風?我府上有疾醫,可否要他來爲金管事針治一番?”
“不用!”施施急忙拒絕,“呃,小人來之前……已經請良醫用針扎過……要穴了,不勞煩……貴府疾醫……”
她小心瞅着范蠡,只見那廝的目光從她臉上掠過之後,就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櫻,看得白櫻的小臉粉紅一片。
鬥三瞧着范蠡的神情微微一笑,“金管事那天吹得一管好簫啊,想必對各式樂器都很熟悉;來,去我的書房瞧瞧前兒剛得的一架古琴。”
聽到他的話,施施的嘴角是真的抽了一下:切~~~姐不但吹得一管好簫,還淫得一手好溼呢……
看來,鬥三就是想把她引開,好讓范蠡好好審問一番白櫻吧!無奈之下,施施對白櫻使了個眼角,讓她別忘了在馬車上囑咐的那幾句話,別讓范蠡這小子一使美男計,就什麼都交待了。
白櫻微微眨眼,暗示她不會忘記施施的叮囑。
出了明堂的門,施施跟在負手緩步前行的鬥三少爺身後,巴拉着腿做出紈絝少年的架式,可惜她身板兒太過瘦小,左撇右撇地走着八字步,看得門廊下的兩位侍從悶笑不已,不明白自家公子爲何把這個出自閭坊的猥瑣少年奉爲上賓。
施施要是知道別人是這麼看她的,一定會開口大罵,呸!你丫才猥瑣呢,你全家都猥瑣!
(嘿嘿,就像是周星星的電影裡面演的,妓院果然是個培養口才和厚臉皮的好地方~~~~)
嗬!鬥家的這間書房一點都不輸與姬夫差在長樂宮的內書房呢!外間陳設簡單,清潔異常,每一個角落都被清理得一塵不染。
牆上懸着幾幅寫有蟲鳥篆字的絲帛畫,地上鋪着暗紅的氈毯,靠北牆的地方擺着一個檀木書案,案後案前都有兩隻鋪着虎皮的坐榻,靠窗子的地方果然擺着一架木琴,施施並未產生興趣。
說實話,這時候見到的東西在她概念裡都是古董,再有人在她面前展示更老的古物,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敬意了。
兩人進了書房,便有僕人端進來兩隻熱氣騰騰的銅爐,房裡頓時暖和起來。
施施一進房,兩眼就灼灼地盯着內房裡那一排排高大的書架,連嘴角抽動都忘記了,鬥三示意她內房的竹簡可以隨便看,施施喵嗚一聲就撲了進去。
鬥三一雙桃花眼閃過一絲光亮,暗道這小子好生有趣,先前裝做面癱所爲何故?怕爺們是好男風地?難不成他以爲自己很俊俏麼,唏!
施施撲到書架上想找她最想看的《易經》,到了後世,《易經》就只有孔子編寫的《周易》,夏時用的《連山易》和商朝用的《歸藏易》在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候被消滅了,外公曾經很惋惜地說過:“中華有三易,可惜我們見不到‘連山’和‘歸藏’了!”
施施曾在吳王宮找過易經,可惜吳王時常翻閱的易書,也只有周文王演化的《周易》。
鬥三好奇地看施施趴在書架上找來找去,“小貴子,你想看哪方面的書?不會是……房中秘術吧,嘿嘿……”
施施小鼻頭一皺,翻給他一個白眼,冷哼道,“有‘連山易’和‘歸藏易’麼?”
鬥三被施施這個可愛的表情驚到,剎那間竟然眼前一花似有明珠出匣之感,但是細看還是一張黑瘦平淡的小臉兒,“呃,你要看那個?這個書房裡沒有,王城老宅那邊,祖父有收藏的這類典藏!”
他似乎是把施施當做知音一般,侃侃而談,“我祖父曾言,夏時多水害,所以《連山易》以艮卦(山)爲首;商時農耕初興,所以《歸藏易》以坤卦(地)爲首,都是不符合天地大道的,我們文王以純陽之卦——乾卦爲首,說明陽主陰從、天主地從、男主女從的人間真理,所以夏商所用的易理,不再爲今人所用。”
施施扁嘴,什麼陽主陰從……男尊女卑的理論基礎原來是源自《周易》啊,她正要出言反駁,外面有侍從的聲音傳來,“少爺,坊裡的紅萼管事送兩名姑娘來服侍少爺,少爺要不要見上一面?”
鬥三不耐煩地大聲回道,“叫她們回去,本少爺不需要伎子服侍!”
“少爺,奴婢鳳姐給您奉茶來了!”正往書房裡送熱米漿的侍從一個沒留神,被鳳姐奪了托盤竄進門去。
鬥三揉揉眉心,似乎是之前被閭坊的姑娘糾纏怕了,“小貴子,你先瞧瞧有沒有別的書簡可看,我去外面打發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