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鬧得轟轟烈烈的大新聞有兩則。一是金平洲大橋倒塌事件,不少受害者因爲落入金平江裡,身份不明。從新聞畫面上看,現場真是慘不忍睹;另外一則,就是“憶苦思甜”虐待學生事件了。
若溪請史悅而在露天廣場上喝冷飲,感嘆羨慕的說,“聰明!‘憶苦思甜’告你破壞補習班名譽紀律,幫其他學生逃跑,要你賠償損失呢。結果你和你家來了一招‘釜底抽薪’,反過來告他們差點害死你!哈哈,厲害!”
“不是我讓她們去告狀的。”
“那是你媽媽自己想的?呀呀呀,悅而,原來你們一家都是聰明人!”若溪眨着大眼睛,“昨天看新聞,我快笑破肚皮。記者採訪你媽媽,說你成績糟糕透頂,在補習班上各種搗蛋使壞,老師迫於無奈才體罰你,結果你媽媽回答,烈日下暴曬,人會脫水中暑,七歲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識,補習班的老師不知道?分明是故意的。
沒辦法,記者避重就輕採訪你弟弟,跟你弟弟說你脾氣暴躁,學習不認真。哈哈,我還記得你弟弟一臉天真,說你要是乖巧聽話,幹嘛送你去‘憶苦思甜’?把記者哽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史悅而也看了新聞採訪,聽完嘴角含着一絲莫名的笑意,低着頭,玩着手裡的桔子茶。思緒卻飄得很遠,說不清心裡什麼感覺。
前世的龍雪蓮,是一個寂寞的人,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離婚,各自組建家庭。等她年少成名,拍了幾部電視劇後,父母爲她的監護權大打出手。那時,她以爲骨肉親情是天性,父母多少有幾分疼愛她的。等她漸漸長大,長相越來越不符合娛樂圈的審美,名氣大不如前,只能靠從前認識的人脈混龍套後,父母親戚,還有曾經的好友,便一個個消失在她生命中了。
以至於她不知道自己的死訊公佈後,會有人爲她傷心難過嗎?
大概……沒有吧。
也許還有人慶幸,再沒有一個年紀老大,沒結婚沒孩子,事業一事無成的大齡剩女拖累他們,讓他們顏面無光呢。
徐鬆玲在鏡頭面前用沙啞悲憤的語氣說,“我要給我的女兒討個公道!我送我的女兒去補習班,是希望她能提高成績,不是讓她送命的!”
說實話,對史悅而的衝擊挺大的。
因爲她想到前世,好不容易有了一個討喜的配角翻身,被一個潛規則的頂替了去。親媽那時是她的經紀人,不敢去跟導演吵,反過來罵她,“人家能潛,你怎麼想潛都沒人看上啊!”
罵得她無言以對,只能夜裡咬着被角偷偷的哭。
那時起,她的心就冷透冷透了。
來到這個世界,平心而論,徐鬆玲對她不錯,史父也是一個完美的繼父,從來沒有因爲繼女跟親生兒子待遇一樣而生氣。可史悅而無法從內心認同——畢竟短短兩三個月,哪裡培養得深厚感情?用人單位還有三個月的試用期呢!
徐鬆玲送她到憶苦思甜,狠心拋下她,連道別都不說一聲,更是讓她以爲舊戲上演,那時她真是妥妥的生出“離開獨立”的想法。
可是,真相跟她想的完全不同!完全相反!
史悅而的封閉的內心終於敞開了一點,史家人對他來說,不僅僅是血緣關係上的義務牽絆了,而是一個真正的家庭!完整的家庭!史家駒不是血緣意義上的父親,又怎麼了!擔負起養家餬口,撫養她成人,是她弟弟的親生父親,是她母親的合法丈夫,不是她爹,那該叫什麼?
她輕輕喝了一口桔子茶,彷佛放下了重擔,心頭一片清明,“是,我家人都很聰明。尤其是我小弟,門門功課都得A,他現在吵着想跳級呢。”
“哈哈,悅而,怎麼不讓你弟弟學習上的天分,分你一點?”若溪開玩笑,發現史悅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連忙道,“開玩笑的。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跟你說,‘憶苦思甜’的背景不小,你家要想打贏官司,估計要花不少力氣。”
“哦?”
“你知道‘憶苦思甜’是兩百三十年前,三等子爵徐朝宗建立的吧?據說他生了八個兒子,只活下來最小的一個,十分不爭氣。他就想出用苦難磨練兒子的想法,結果真的將磨練出來。之後,就成了徐家的‘家風’,所有孩子都得到‘憶苦思甜’鍛鍊一段時間。徐老魔,估計是徐家的偏支,專門負責憶苦思甜的日常。”
“哦。”
“悅而,你怎麼不着急啊!你以爲是從前投毒案,只牽涉幾個空有身份,其實一無是處的貴族同學嗎?告訴你,‘憶苦思甜’背景深着呢,你想想徐家兩百年來多少子孫,這些人聯姻了多少家族,能讓你污衊他們的家傳東西嗎?”
“劉寅不讓你參加靜坐,就是想保護你。畢竟,你只是三等公民,被牽扯進來,只有被絞得粉身碎骨的下場。你沒發現現在郡守府的學生越來越多?這說明,有貴族勢力在角鬥!聰明人,最好及時離開角鬥場。”
若溪意味深長的說完,就撐着小花傘,跟史悅而道別,離開了露天廣場。
史悅而難得外出,在廣場中央的噴泉站了好一會兒,背面,摩天大樓安裝的戶外顯示屏上正在播放時事新聞,黃瑩瑩用無比悲痛的聲音念“金平洲大橋遇害者名單”。平民二百九十四人,貴族二十六人,包括十二名孩童。
史悅而回頭,正好看見此次災難身份最高的一對母子——晉安侯夫人陳麗倩及其獨子李納,一個十二歲少年。照片上的母子兩個,同樣的眉清目秀,長相彷佛一個模子刻出來。
眯着眼,史悅而仔細打量了一下李納,搖搖頭,“可惜了一個憂鬱系的小帥哥!”
她轉身準備走,大屏幕裡的黃瑩瑩還在用惋惜的聲音播報,
“驚聞晉安侯獨子李納爵士遭遇不幸,貴族理事會代表林江偉爵士、內閣首相安繼師爵士,親臨晉陽侯府,表達沉痛的哀悼之情。國安司、外交司、司法部,皇家法庭,皇家陸戰軍、皇家海戰軍……發來唁電,新聞總署長撰寫輓詞刊登《年度要聞》……李納爵士聰明果毅,是難得的一代貴族年輕子弟的代表。失去李納爵士,不僅是晉安侯府的損失,更是我帝國的巨大損失……”
這是一個牽動各方勢力的小小少年。評價如此之高,想來葬禮一定風風光光的。
史悅而感嘆了一下,隨即聳聳肩,這跟她什麼關係呢?地球上少了誰,不一樣繼續轉?
她渾然沒當一回事的走了,絲毫不知,別人未必因李納的意外喪生改變命運,她卻是註定了。
……
同一時間,徐鬆玲在家裡看到這則新聞,嘴脣顫抖,眼淚不由自主的留下來。她衝回房間,小心翼翼的在最低層抽屜裡翻出一張發黃的老照片。照片上赫然兩個徐鬆玲,只有十二三歲大小,長相一模一樣,肩並肩站着,笑得十分開心。
“姐,你看到了嗎?那個搶走他的壞女人,死了!她不是得意洋洋生了兒子嗎?她給李家傳宗接代了嗎!有個屁用!死了!都死了!死狀還很悽慘呢!姐,你可以瞑目了吧?那個人,喪妻又喪子,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到最後,他什麼都沒有了!哈哈,死了乾淨!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徐鬆玲”又哭又笑,眼淚不停的吧嗒吧嗒往下掉,不一會兒就把衣襟打溼了。照片中的女孩,笑眯眯的看着,眼神是那麼天真無邪。
史父腳步輕輕的走進來,摟着妻子,“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看到他們都沒有好下場,我就舒心了。”
“要不要告訴悅而……”
“告訴她什麼?跟她說,她有一個人面獸心的親爹?跟她說,她親孃是怎麼被害死的嗎?不!我答應了姐姐,會將悅而當成親生的。不對,我在姐姐臨終前發過誓,我就是徐鬆玲,徐鬆玲就是我。什麼當不當,悅而就是我親生的!”
徐鬆玲的情緒很激動,史父只得安撫她,“好,好!我早答應過你,悅而就是我們夫妻親生的女兒!”
感覺到丈夫深厚的關懷和無微不至的體貼,徐鬆玲才安靜下來,“我沒事……就是太高興了!那個人,他害了姐姐一輩子,一想到他悽惶無助,死了老婆兒子的樣子,我就爲姐姐開心!別擔心我,我們還有好日子在後頭呢。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團團圓圓的,我什麼也不怕。”
擦乾了眼淚,徐鬆玲又是平時那個溫柔賢良的家庭主婦了,她開始爲女兒的上學煩惱,悅而不能輟學啊!無奈之下,她撥打了電話,聲音柔和,“楊女士啊,我是徐鬆玲……沒有,我沒事。是這樣的,去年您說過,可以讓我女兒去貞德女子學校讀書……當時拒絕是考慮到家庭原因,加上悅而的性格比較叛逆……真的,可以嗎?好,謝謝您!”
想不到一通電話就解決了,徐鬆玲這會兒爲自己怯懦,不敢面對姐姐從前的朋友而羞愧。早一點打電話,悅而根本就不用去什麼憶苦思甜受罪了!
史父看到妻子展顏的模樣,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