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又一輪紅日升起,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浪好像染了許多顏料,色彩鮮明。
望京港,中華帝國最著名的海港之一,每天清晨,這裡都要進行帝國內最大金額的海產交易。海船出海,將最新鮮的食材打撈上來,不等天亮就有白色的帆板船候着了。數百條小帆船在波浪中穿梭來回,運送沙丁魚、海蔘、龍蝦、海蟹等。一個小時後,就可以出現在帝都各大貴族的餐桌上。
這是一個貴族之上的時代。
天生而貴族,就好像含了金湯勺,一輩子一帆風順、風雨無阻。
對比之下,皇族都沒這麼自由快活,年年都有各激進組織舉行幾場“限制皇權”的遊行。
想來五百多年前,主動建立“君主立憲”的那位皇帝,絕對想不到今天——他的子孫後代,會因爲辦聚會多花了財政幾萬塊錢,而被抨擊“奢靡無度”。反之,帝都的各大貴族世家們,沒日沒夜的聚會沙龍,卻沒人在意。
原因?因爲掌控帝國政治經濟命脈的,就是這些貴族。
江世倫站在望京港口對岸的一棟三十六層高的樓頂。
這兒天高雲淡,吹來的風中還夾着一絲海腥味。他不喜歡。但比起帝都裡濃郁的脂粉香和酒水味,以及沒完沒了宴會,總要好的得多。
助手徐思語走過來,提醒他,會議馬上要開始了。
他點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內。電腦打開,攝像頭正對着他的面部。
距離望京港兩百公里以外,帝都望海大廈的頂層會議室內,投影儀將他的頭像應在白色投影板上,十多個高層人員齊刷刷看過來,穿着俱是西裝領帶,一絲不苟。
“江爵士,現在是第二季度例行報告。您個人名下的私產分別於四月、五月多了五個項目,分別是與徐家墨業合作水粉筆的生產;和帝都十八家酒店聯合會舉辦的‘高等廚師學校’;和金家承辦爲全國十八個州、郡提供中小型銀行匯兌業務;無償支持許音美小姐的音樂之路;以及收購‘星雲編劇社’股權。”
“水粉筆目前的合作前景極好。預計投資分三期……成本……獲益……”
私人理財團的成員們,盡心盡責的報告第二季度的九十天內,他們又爲江世倫創造了多少收益。比起這些收益,江世倫的個人花費,以及無償支持某人學習音樂,壓根不算得什麼。
只有提到最後一點時,報告的人有些疑惑。
“江爵士,‘星雲編劇大賽’因皇家的扶持,這些年每年至少吸引了數萬人參加。目前爲止,沒有傳出舞弊的醜聞。知道江爵士有意,原主席羅勝先生以年齡問題,向編劇社提出辭職,並將他名下的股權全部轉讓給江爵士。其他股東也紛紛轉了一部分股權過來,目前,江爵士擁有百分之九點二股權,是編劇社最大的股東。”
江世倫皺皺眉,“才九點二,就是最大的麼?”
“是的。江爵士。因爲編劇社的構成非常複雜,它的前身是‘梨園共濟會’,由戲曲界名伶及當年的黑、道大佬,貴族子弟組成。一百年前,‘梨園共濟會’受到外來電影的巨大沖擊,險些分崩離析,當時的股權販賣更加頻繁,無人管轄,走街闖巷的小販也能輕易購買得到。後期,黎貞聖、馬游龍等戲曲界大老的勉力支撐,才傳承下來,更名‘星雲編劇社’,主旨在選拔優秀的編劇,爲戲曲業、電影業提供基石。立法會專門制定了行業標準,不許個人擁有編劇社超過百分之十的股權。”
介紹完畢之後,又追問了一句,
“請問江爵士準備如此處理這筆資產?打算長期持有,還是短暫收購?”
“你有什麼建議?”
“編劇社的正事成員超過三萬人,每年耗費的人力物力不在少數。這些人真正能創造效益的,不足百分之十。而目前戲曲業、電影業都不大景氣,預計成本高、效益回收慢。即使有皇家的支持,也難以迴天。”
這是不看好了?
江世倫閉上眼想了一下,“以我弟弟江世緯的名義,繼續收購星雲編劇社的股權。”
“江爵士?”
江世倫不說話,靜默的幾秒鐘內,會議室中的氣氛低迷而詭異。半響,那位理財師點點頭,“是,按照江爵士的吩咐。”
貴族的好處,就是不必向別人解釋,隨心所欲。
會議結束後,江世倫換了一套純黑禮服,長長的下襬垂到膝蓋,袖口用純金的鈕釦裝飾。背景不再是藍天大海,而是白色的牆壁。牆壁後面擺着一座金色大鐘,鐘擺等時的搖動,不會多一秒,也不會少一秒。
他也準備好了一疊資料,神色嚴肅正經,長身直立,面對着攝影機,以便能清晰的拍攝他自己。
這回,輪到他報告了。
“中華帝國566年,第二季度截止到昨日,貴族理事會常任理事會第二分會,共接收到三百二十四起,關於貴族子弟涉案的案件。我,江世倫,帝國三等貴族裁決官,共參與裁決二百六十二起。三十六起高出裁決範圍,交由貴族審判院審理。其餘二十六起,證據不足,不予立案。”
“哎,才短短几個月啊,就有兩百多起。現在的貴族子弟,真是越來越不爭氣了。”
“就是。我們年輕那會兒,生怕說錯一個字,生怕走錯一步路,給家族抹黑了。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一代不如一代了!”
會議的氣氛顯得輕鬆,投影板上幾個頭髮花白的老頭子隨意開着玩笑,訴說當年舊話。但是,不要被隨和迷惑了,這次會議——是裁決官向貴族理事會例行報告,也是帝國內最最嚴謹、也是最重要的的會議報告之一。
因爲每一次裁決,可能關係某一貴族的興衰。背後牽扯的利益關係,不知幾何!所以,會議內容都會被記錄在案。
老頭子們不在乎自己插科打諢被人查閱,但江世倫還年輕着呢,資歷也淺,絲毫不敢懈怠。可惜,老人家們總是喜歡當他是小孩子,
“小野呀,你今年二十了吧?血氣方剛、年輕氣盛呀!說說,交了幾個女朋友?”
“老戰,你亂說什麼,當人家小野跟你一樣風流?”
“人不風流枉少年麼!就是你,當年也不爲了一個歌姬差點吵得鬧離家出走?要不是老烈侯拄着柺杖去追打你,不慎崴了腳,你能把人家肚子鬧大再誕着臉回來。”
“受不了了,會長,我要跟老戰絕交。打人不打臉,他盡在年輕人面前揭人的短。”
“絕吧!我看你們鬧絕交,都鬧了五十年了。好不容易能看到小野,你們就安靜消停點,不行麼!小野啊,聽說你最近**了一個音樂家?就是那個姓許的女孩,大眼睛,白皮膚,屁股也翹,尤其是吹得好簫!眼光真不錯啊!”
“會長……”
“怎麼了,就許你們關心小野,我不能問問?”
會長拿出架勢來,其他人都無語了,紛紛抱怨,“會長平時裝的嚴肅,其實就一個老不正經……關心人家女孩屁股翹不翹幹嘛?”
江世倫的額角也有青筋直爆,忍得好辛苦。
但他可以無視底下私人理財團成員的看法,可對這羣帝國內最有權勢的一羣老頭子,半點法子也沒有。態度還得恭恭敬敬的,躬身行了一禮,
“回稟會長,許音美小姐是一次侵害案的受害者家屬,父母雙亡,按照裁決官守則,如果世倫與她發生不正常男女關係,將不適合繼續擔任裁決官一職。請理事會檢查,若世倫有不檢點之處,世倫自請辭職。”
“哎呀呀,小野,一本正經的幹嘛?什麼《裁決官守則》,那都是百八年前的老黃曆了,現在誰還管那一套啊?”
“《裁決官守則》是每個裁決官都要銘記在心的標尺,不容逾越!世倫在上任之初,對皇天后土、列祖列宗發過誓。除非卸任的那一天,否則永不違背!”
“小野長大了啊……”
“真是的,長大了就不好玩了。”
“也不知道說說笑話開解老人家煩悶的晚年生活。”
“看他這個樣子,就知道兩耳不聞窗外事啦!指望他說點外面的新鮮事,逗我們開心,沒可能了。”
“我們幾個老傢伙,每天困在家裡,想出門,一大羣保鏢跟着,生怕出一丁點事。年輕時候喜歡參加宴會,現在也沒人邀請我們了。”
“真可憐。”
“人老了不就是可憐麼!”
一人一句,說的江世倫無言以對。
“對了,還是我說件新鮮事吧。那個,老戰的老家,安成郡啊,出了一投毒案。乖乖,那個被抓的小女孩,可真水靈。大眼睛、翹鼻子,頭髮又黑又直,穿着校服……嘖嘖,以後立法讓所有中學生的校服裙子,再短一寸吧?”
“姓烈的,你還能更無恥一點嗎?爲了看人家女生的大腿,居然動用權力修改校服,還立法?我呸你個老不休!”
“別呸了,我還沒說完呢。這個女孩還在音樂網上唱了一首歌,叫《小蘋果》。真是可愛到流口水。一聽她唱歌,好像年輕了十歲!”
“真的假的?”
“騙你們作甚?小野,你聽過沒有?啊,沒?你真是無聊透頂。二十歲的人生,跟四十歲的人生沒什麼區別。無法想象你六十歲後,過什麼日子……”
喋喋不休,足足兩個小時。
江世倫結束這一季度的例行會議之後,將材料重重往助理懷裡一放,聲音虛弱,
“記住,以後裁決官會議,替我安排在理財團會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