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沉寂下來。
大宋朝廷在硇洲時,廣南東路、福建路、荊湖南路、廣南東路、夔州路、潼川府路、成都府路尚且都還有民間義士或是朝廷地方的廂軍如同星星之火,不斷抗元,阻擋元軍侵略步伐。而如今,荊湖南路、福建路、夔州路的軍馬都已被破,廣南東路危在旦夕,潼川府路和成都府路義士也在逐漸消亡。
大宋朝廷終究還是兵力太過薄弱,收復失地的速度遠不如元軍侵略的速度那般迅速。
文天祥等人都能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時,君天放忽又道:“請軍機令發兵馳援重慶……張珏他,可能還在死守。”
後面這句,他自己都說得十分沒有底氣。
張珏讓他帶着孫女趕往梧州報信,又輾轉到平南,他知道,說是報信,其實相當於是託孤。他從重慶府出發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一個月有餘的時間,重慶糧絕,能撐住這麼長時間的希望相當渺茫。
但若不去,他又心有不甘。沒有親眼看到重慶府被破,他心中始終還是有着希望的。
文天祥聞言,面露苦澀。
他緩緩說道:“非我不援,實在是……士卒剛剛經歷苦戰,軍中糧草又不足備,這……”
要是情況允許,他早就請求趙洞庭發兵去攻打荊湖南路、夔州路等地了。可戰爭消耗的不僅僅是人力,還有物力,饒是宋軍在廣南西路勢如破竹,殲滅阿里海牙,但這場持續半年有餘的大戰,也是將宋朝好不容易積攢的家底子給全部掏空了。
眼下,大宋已無精力再主動發起大戰,迫切的需要休養生息。
這也是文天祥爲何聽聞夔州路失陷,大驚失色的原因。因爲,夔州路破,廣西南路可能不得安寧。
廣南東路伯顏讓孔元率軍打梧州,遭受重創,境內義軍又爲全部剿滅,可能暫時還無暇再來攻打廣南西路。可夔州路的元軍就很難說,若是他們糧草足備,突然發兵廣南西路不是不可能,屆時,大宋朝廷將會十分被動。
廣西南路多數地區百廢待興,僅僅只有雷州、瓊州尚且安穩,但區區兩州之地,撐不起整個後勤。
趙洞庭大力發展雷州到現在還不過一年多的時間,雷州的百姓們也纔剛剛能吃上口飽飯而已。
君天放聽文天祥這麼說,眼神微微黯然。
他常常和張珏相聚喝茶,整個大宋的窘境,他也沒少從張珏的嘴裡聽過。
他知道文天祥的無奈,只得嘆息,“既然如此,只能請求軍力令代爲照顧茹兒了。”
張珏忠烈,讓他帶着張茹這個最爲疼愛的孫女出城,怕是已經抱着必死之心。
張茹,應該是張家的獨苗了。
張茹雙眼更紅,突然抓住君天放的衣襬,搖了搖。
她不願留在這裡。
君天放摸摸她的腦袋,道:“茹兒,我還要去重慶府看看你爺爺。聽話,留在這裡。”
張茹指指自己,做出幾個手勢。
原來她竟然是個啞巴。
蘇泉蕩等人都是微怔。他們都注意到這個姑娘完美無瑕的容顏,但沒曾想,她竟是個啞巴。
這真是讓人嘆息的事,老天讓她天姿絕色,卻又如此捉弄她,剝奪她說話的權利。
衆人心中無不嘆息。
事關夔州路,意義重大,文天祥也再顧不得趙洞庭的話,對嶽鵬道:“嶽將軍,去將皇上請來吧!”
嶽鵬點頭,往旁邊偏殿走去。
君天放驚訝道:“皇上在府內?”
文天祥輕輕點頭。
君天放微微皺眉,但隨即便釋然。他和張茹冒昧求見,皇上不見他們也是理所應當。
“君前輩,咱們又見面了。”
直到趙洞庭爽朗的聲音在偏殿門口響起,君天放才徹底驚住。
張茹亦是滿臉訝然。
他們兩怎麼也沒敢想,趙洞庭竟然會在這裡。
看着嶽鵬跟在趙洞庭的後頭,趙洞庭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君天放回過神來,驚呼道:“你是皇上?”
“如假包換。”
趙洞庭緩緩走到近前,道:“不知君前輩和姑娘前來求見所爲何事,朕特意讓軍機令代爲接見,還請前輩釋懷。”
君天放拱手:“君某不敢。”
之前他只以爲趙洞庭是個膏粱子弟,如今得知他是皇帝,縱使心高氣傲,態度也是發生極大轉變。
趙洞庭笑笑,請君天放和張茹往大殿內去,道:“聽嶽將軍說,君前輩前來,是爲夔州路之事。”
剛剛嶽鵬去側殿叫他時,將重慶府的事匆匆跟他說了。
這讓得趙洞庭心裡也是擔憂。
他同樣沒有想到重慶府竟然會突然淪陷。直到這個時候纔回想起來,歷史上,好像重慶府真正是在這個時候被元軍攻破的。四川虎將張珏被俘,最終在被押往大都的途中,在西安城東北趙老庵自盡身亡。
他雖然改變歷史,但好像還有許多事情的軌跡,卻還在依着歷史的軌跡運行着。
君天放點點頭,又對趙洞庭拱手,“還請皇上代爲照顧茹兒。”
趙洞庭讓他們在殿內坐下,問道:“君前輩不打算留在平南?”
雖然夔州路之事讓他心憂,但君天放是張珏好友還是讓他欣喜的。因爲這可能能夠留下君天放。
君天放聞言只道:“君某打算再回重慶府去看看。”
趙洞庭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嘆息道:“前輩,恕朕直言,重慶府如今怕是已經……”
這話他還徹底說完,怕張茹承受不住。
君天放卻道:“君某還是要去看看,才能心安。”
“君前輩重情重義,讓朕佩服。”
趙洞庭不輕不重地捧了句,心裡忽地想到什麼,眼中放出亮光,“前輩若是想去救張珏大人,或許可以趕往元朝境內京兆府路西安城東北處趙老庵,說不定可以救下張珏大人。”
他覺得,張珏有可能也會像歷史上那樣,被押往大都,然後在趙老庵用弓弦自盡身亡。
張珏鎮守夔州路那麼久,抵擋元軍,被稱爲虎將,自是有才學之人,趙洞庭也不願看到他死。
君天放等人聞言,卻都是怔住。
因爲趙洞庭這話在他們聽來,實在是沒頭沒腦,毫無依據。但是,他卻又連趙老庵這種小地名都說出來。
君天放沉吟道:“皇上怎知張珏會去西安?”
趙洞庭知道他們會疑惑,端起酒杯掩飾自己的心虛,道:“說出來諸位可能不信,朕雖然未見過張珏大人,但這兩日夜間卻是做夢,夢到張珏大人被元賊押往大都而去,途經西安城外的趙老庵時,張珏大人解下弓弦自盡殉國了。”
沒想,他這話剛剛說出口,君天放就已是起身,匆匆道:“君某這就前往西安。”
南宋時,民間信神之風盛行,對夢兆、面相等事也同樣極爲相信。他們認爲夢兆是天道的啓示。
趙洞庭有些愣住,還真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輕易就信了自己的“鬼話”。
他本來以爲還要費些脣舌的,可現在看,文天祥、嶽鵬他們的眼中全無懷疑之意。
見君天放急不可耐,他知道留他不住,遂對趙大道:“趙大,去挑匹快馬贈與君前輩。”
“謝皇上!”
君天放匆匆謝過,跟着趙大走出大殿。
到殿門口時,他的身影好似又孤傲起來。青衣鼓盪,那股子武林高手的氣息又瀰漫開來。
趙洞庭看着,心裡暗暗道:“以君天放的身手,前往西安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可這時,張茹卻是突然起身,向着君天放追去。
追到殿門外,她抓住君天放的衣袖。
君天放只以爲她也是要跟着去,嘆息道:“茹兒,此行路途遙遠,你還是留在這裡吧!”
張茹咬着嘴脣,淚水終究漫出眼眶,盈盈跪倒,向君天放叩頭。
她的命,是君天放救的。如今,君天放離開,她身邊……再無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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