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了。
幸得剛剛下過小雨,姑婆山上又樹木稀缺,飛龍士卒點起火把,趙大揹着趙洞庭繼續往山上走去。
因爲趙洞庭身體狀況極差,這大大影響他們爬山的速度,上次樂無償和樂嬋來時,只用個多時辰就到了那百草谷的入口處,可這回,趙大等人卻是足足用掉將近兩個時辰。
終於到得百草谷入口時,已是深夜。
石壁前,樂無償掀開藤蔓,道:“這裡就是百草谷了。”
趙大連忙揹着趙洞庭往裡面走去。
可纔剛進山洞,在火把的照耀下,前面卻是出現明晃晃的劍光。
“何人深夜闖谷?”
他們上山時點起的火把顯然被百草谷的弟子注意到了。
樂無償忙攔在趙大面前,拱手道:“諸位仙子,樂無償深夜來訪,還請通報谷主。”
持劍的幾個百草谷女弟子都微微愣住,中間穿着青色宮裙的女弟子道:“你怎的又來了?”
饒是樂無償在百草谷呆過段時間,和她們相識,卻也不見得她們有什麼好臉色。
這些常年居於深山中的女人,實在沒有什麼和人打交道的經驗,更不懂什麼叫做笑臉相迎。
樂無償倒也不至於和這些姑娘生氣,微有焦慮道:“冒昧前來時有要事,還請諸位仙子代爲通報。”
趙洞庭現在的身體狀況極爲惡劣,可以說隨時都有喪命的危險。
然而,那女弟子卻是道:“谷主已經睡下,有事明早再說吧!”
這卻是惹惱趙大。
趙洞庭性命垂危,他早已是心焦如焚,見得這女弟子這般不客氣,當即喝道:“放肆!皇上親臨,還不速速讓你們谷主出來迎接。要是皇上發生什麼意外,老子夷平你們百草谷!”
要不是看這些弟子都是女人,他甚至已經要破口大罵了。
飛龍士卒們鏗鏘全部將劍給拔出來。
他們是趙洞庭的親衛,趙洞庭就是他們心中的天,個個都能爲趙洞庭捨生忘死。
雖然這些女弟子個個千嬌百媚,但此時,他們顯然也沒有那憐香惜玉之心。
個個女弟子盡皆色變。
那綠色宮裙女弟子聽及皇上兩個字,臉色變幻,跺跺腳,終究還是匆匆往洞內跑去。
她們雖居深山,但也知道,這個天下是皇上的。南宋即將危亡,但趙洞庭還是百姓們心中的皇帝,只要南宋未徹底滅絕,宋帝這兩字,在南宋這片土地上,總是有着極高的威嚴。
只不多時,百草谷主攜帶着四個穿着紫色宮裙的長老急急從山洞深處走出來。
到近前,見到持劍而立的衆飛龍士卒,再見到趙大背上的趙洞庭,連忙跪倒:“一葉蘭恭迎皇上。”
一葉蘭,這任百草谷谷主的名號。
四個長老也緊跟着跪倒在地,“恭迎皇上!”
樂無償瞧到這幕,悄然鬆口氣。他擔心的就是這些百草谷的女人不忌憚皇權,不將趙洞庭放在心上。
此時她們這般誠惶誠恐,顯然已經沒有這種顧慮。
趙大滿臉焦急,“皇上率軍和元賊廝殺時患破傷風,你們可能治?”
百草谷谷主和幾位長老微微愕然。
樂無償道:“先到裡面再說。”
雖然有火把,但這洞口仍舊顯得漆黑,顯然不是瞧病的地方。
百草谷谷主回過神來,連忙請樂無償他們往裡面去。趙大揹着趙洞庭往前疾行。
他現在甚至都感應不到太多趙洞庭的呼吸了,只能感覺到趙洞庭不斷在微微的抽搐着。
過數分鐘,百草谷谷主將他們帶到一古色古香,充滿藥香的房間裡。雖是山洞,但佈置得極爲雅緻。
“還請將軍將皇上放在牀上,讓我等細細診斷。”百草谷谷主開口道。
趙大忙將趙洞庭放在牀上。
這個時候,趙洞庭臉色已是完全青紫,嘴角邊還淌着白沫,呼吸微弱,看起來已經像是彌留之際了。
百草谷谷主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驚道:“確是破傷風之症,而且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趙大圓鼓鼓的眼睛裡忽地淌出淚來,說道:“快些給皇上治療,你們快些給皇上用藥啊!”
“這……”
百草谷谷主滿臉難色,“若是病狀初期,我谷中尚且有法可以醫治,可現在皇上他……”
噗通!
趙大猛地跪在地上,“求求你們,救救皇上吧!”
衆飛龍士卒跟着跪下,盡皆哽咽。
在雷州的那些日子,趙洞庭對他們多爲關照,常常陪他們訓練。他們卻是個個都視趙洞庭爲大恩人的。
再有,趙洞庭率他們衝擊傑蘇爾大營,那一幕幕,都讓趙洞庭深深刻在他們心中。
“諸位將軍快快請起。”
百草谷谷主也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我等非不願爲皇上治療,實在……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雖然百草谷在江湖中號稱醫藥無雙,但這個年代的醫術,終究有限。連現代都很難治療破傷風晚期,更莫說是這個年代。
樂無償頹然失色。
趙大跪在地上,放聲痛哭起來,哭得像是個孩子。
房間中霎時滿是悲慼。
趙洞庭雖然難以動彈,但還尚有神智,咬着牙勾了勾手指,眼睛向着旁邊瞟去。
樂無償注意到這幕,連忙走到他旁邊,問道:“皇上,怎麼了?”
趙洞庭真的感覺自己像是隨時都要死了,強提起氣,緩緩道:“樂……樂嬋……”
這些天來病情漸漸加重,他也逐漸想通了。雖然他沒有能夠光復宋朝,但到底還是爲宋朝稍稍打開局面了,也算對得起那些臣民們對他的殷切期望。他現在只想再見見樂嬋,如此,也不再有什麼遺憾。
樂無償心中輕輕嘆息,扭頭對百草谷谷主說道:“谷主,能否將樂嬋請出來?皇上想見她。”
他這話說出口,有個嬌小玲瓏的長老眼中卻是忽地放出亮光來,說道:“樂嬋正在精研百草針法,其中或許有可以治療破傷風的方法也說不定。”
百草谷谷主一怔,連道:“快快去將聖女請來。”
雖然眼下湖荊湖南路已經全部淪陷元朝之手,但她們這些人,還是將自己當成宋朝百姓的。
剛剛說話的嬌小長老連忙往房間外走去。
樂無償他們都看到希望,連輕聲對趙洞庭說道:“皇上且先別急,百草谷中興許還有治療您的方法。”
趙洞庭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笑,但卻是滿臉的苦色。破傷風的患者臉上痙攣,總是這樣的神色。
不過數分鐘,樂嬋跟着那長老匆匆走進房間裡來。
她直直走到趙洞庭的牀榻前,眸中淚光盪漾,“皇上……”
這些時日來,在百草谷的洞口,常常有個形單影隻的身影,望着羣山怔怔出神。
樂嬋以爲自己能夠徹底忘卻趙洞庭,但卻發現,原來不知不覺間,趙洞庭這稚嫩的身影已經紮在她的心裡。她越想忘記他,他的身影卻越是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碙州行宮的淡定從容,秀林堡的怒髮衝冠,那一幕幕,都讓她難以忘卻。
趙洞庭嘴角扯了扯,“樂嬋……”
剛喊出名字,他的身子又是痙攣起來,整個人忽地弓起來,腦袋往後仰起,像是被蒸熟的蝦子。
“皇上!”
樂嬋眼中蓄滿的淚水終是滑落下來。
百草谷谷主連道:“快去取玉真散來,煎熬蟬衣,緩解皇上病情。”
玉真散和蟬衣,都是治療破傷風前期的藥。玉真散能解痙攣,而蟬衣,則是黑蚱褪下的殼,有時候對破傷風能起到作用。
“呃……”
趙洞庭緊緊咬着牙齒,過去足足十餘秒才緩解下來,身體又漸漸舒展。
他手指顫抖着,向着樂嬋搭在牀邊的手摸去,“秀林……秀林堡……我……我不該……兇你……”
他只以爲,樂嬋是爲這事生氣,才毅然答應成爲百草谷的聖女。
樂嬋泣不成聲,只是搖頭。
百草谷谷主在旁邊自然瞧出來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神色微有古怪起來,咳嗽兩聲,道:“洛神,你這些時日來精研百草針法,其中可有能治皇上破傷風之症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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