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光慎來到客房之外,聽見魏玉書正和許五貴他們幾個聊的正起勁兒,魏玉書一個勁兒的叫道:“我得跟大家一起回漠南,留在京裡憋也把我憋死了。哥哥們,到時候千萬別把小弟一個人丟下。”
“魏兄弟,你聽哥哥的,正好趁這段養傷的時間把親成了,留個種,到時候魏大人和夫人一定不會再你的麻煩。”許五貴的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季光慎在門外聽到這番對話不由搖了搖頭,他推門走進去,笑罵道:“老五滾一邊去,少在這裡胡說八道,魏大人和夫人愛子心切,怎麼就成了找玉書的麻煩。玉書,你跟我出來,我有事情找你幫忙。”
許五貴是個骨子裡八卦透頂的糙爺們,他一聽季光慎說有事要找魏玉書幫忙,便立刻湊上來叫道:“三將軍有什麼事,要不要我們兄弟們一起幫忙。”
季光慎一把推開湊過來的許五貴,笑罵道:“喝你的酒吧,玉書,我們到書房談。”
魏玉書對季光慎這個救命恩人可算是崇拜的五體投地,他一聽季光慎要自己幫忙便已經跳起來跑到季光慎的身邊,滿臉堆笑的說道:“季大哥有命,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季光慎瞪了許五貴一眼,笑罵道:“玉書,別跟老五學。”
許五貴縮了縮脖子,看着季光慎和魏玉書走出門,方纔對同伴小聲說道:“跟我學怎麼了,我不挺好的。”惹得同伴們哈哈大笑起來。
進了書房,季光慎開門見山的說道:“玉書,我有事求令尊相助,你替我把這份東西交給令尊魏大人。”
魏玉書見季光慎神情嚴肅,便也斂了笑容嚴肅起來,沉穩的問道:“季大哥,這事我可以知道麼?”
季光慎點了點頭,魏玉書這纔打開季光慎遞過來的信封,取出信箋仔細看了起來。
看過之後魏玉書勃然大怒,怒不可遏的罵道:“世間竟有如此無恥至極之徒,季大哥放心,小弟一定稟明父親,父親絕不會容忍這般無恥之徒竊居朝堂。”
季光慎抱拳道:“多謝了。”
魏玉書按下季光慎的雙拳,將信箋裝好揣入懷中,然後對季光慎說道:“季大哥,事不宜遲,我這便回家向家父稟報。明日就是大朝會之期,家父必定會具本參劾。”
季光慎點點頭,拍拍魏玉書的肩膀道:“玉書,魏大人也有了年紀,在京城這段日子裡多陪陪他們吧,等回了漠南,你想陪也沒有機會了。”
魏玉書有些懊惱的說道:“季大哥,我也想多陪陪家父家母,可是他們一見到我就念叨個沒完,真讓人受不了。”
季光慎笑笑道:“唸叨也是爲了你好,日後你就明白了。剛纔老五說的也有些道理,你定親都快四年了,是該把媳婦娶回來,男子漢大丈夫要成家立業,缺了哪一樣都不行。”
魏玉書極服季光慎,聽了他的話便點點頭道:“我聽季大哥的。季大哥,我先回去了,一回家我怕是不容易出來,季大哥,沒事你就叫小廝去我們家裡找我,一定要來啊!”
季光慎被魏玉書說的笑了起來,沒奈何的搖了搖頭,只揮手道:“走吧走吧!”
魏書玉回到左都御史府,剛一進門便被迎面撲過來的魏夫人抱了個正着,魏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鬧道:“你個死沒良心的孩子,真真太狠心了,怎麼就把娘拋下自己去從軍了呢……還受了傷,快讓娘看看傷在哪裡了?”
魏夫人對小兒子上下其手摸個不停,讓一旁的丫鬟嬤嬤家丁們個個低下頭偷笑不已,小少爺一回家,夫人就立刻有生氣了。
魏玉書尷尬的不行,他忙擋住母親的手叫道:“娘,兒子不是好好的回來麼。兒子好着呢,就受了點兒小傷,已經痊癒啦。您快別這樣,讓人看了多難爲情啊。”
魏夫人極其彪悍的拍了魏玉書的屁股一下,笑罵道:“臭小子,你光屁股的樣子爲娘也看了不少次,還難爲情,真虧你說的出口。”
“咳……咳……”一陣刻意的乾咳打斷了魏夫人的親子時間,魏夫人頭也不回,一雙眼睛直勾勾的定在小兒子的身上,沒好氣的叫道:“我說兒子都不行麼?”
魏玉書趕緊擺脫母親那熱情過頭的雙頭,快步走向站在臺階上那個極清瘦的男子,在階下雙膝跪地,口稱:“父親,不孝兒玉書回來了。”
“嗯,回來就好,進來吧。”魏成沉沉說了一聲,便轉身率先走進屋子,魏玉書沒有看到他的父親在轉身之時,素來如鐵板一般沒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安心的笑容。不論他再怎麼生兒子蹺家的氣,心裡也還是惦記兒子安危的,看到兒子平平安安,魏大人心裡才能踏實下來。
魏夫人趕過來,拉着兒子的手一起進了屋子,魏玉書尷尬的紅了臉,低低叫道:“娘,兒子已經是大人啦。”
魏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什麼大人,沒娶媳婦就是孩子。你個死孩子,爲娘不抓緊一點兒,你再跑了怎麼辦。”
魏大人又幹咳了數聲,這纔算打斷了魏夫人的唸叨。“玉書,你的事情爲父都已經知道了,你英勇殺敵是應該的,卻也不能逞匹夫之勇,若不是季將軍挺身相救,看你還有沒有命回來見爲父與你孃親。”
魏玉書想起當日在關外一戰,心裡也是一陣後怕,忙躬身垂頭道:“是,父親教訓的極是,兒子以後再不會那樣魯莽行事,請父親母親放心。”
魏大人看着明顯成熟起來的兒子,欣慰的點了點頭,沉聲道:“你既已知錯,爲父便不再說了,此番回京,就在家裡好生將養,徹底養好身子再去爲國盡忠。”
魏玉書大喜過望,立刻大聲道:“是,兒子謹遵父親教導,絕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魏夫人贊成的點了點頭,接着魏大人的話說道:“玉書啊,娘看你的身子骨還成,趁這個機會把親事辦了吧,瑤兒和你定親都四年了,再不迎娶怎麼對的起她。”
魏玉書見孃親大有說起來沒完的架勢,立刻說道:“父親,兒子有要事回稟。”
魏大人見一向沒個正形的兒子神色極爲嚴肅,便立刻說道:“夫人且慢,讓玉書先說。”
魏夫人瞪了兒子一眼才住了口。魏玉書立刻拿出季光慎給他的信,雙手遞到父親的面前,一本正經的說道:“父親,這是季大哥讓我轉交給您的。”
“哦,季將軍的信,待爲父看來。”魏成對救了小兒子性命的季光慎極有好感,便立刻接過信認真看了起來。魏夫人坐在一旁側看向着丈夫,她見丈夫的臉色越來越黑沉,忙說道:“老爺,便是季將軍要求些什麼也是應該的,他可救了我們玉書的命啊。”
魏夫人以爲是季光慎在信中提出了什麼不合宜的要求惹的魏大人生氣,這才急急的勸了起來。
魏大人皺眉搖頭道:“夫人差矣,季將軍並未提出任何要求,這不是信,只是兩份證詞,想不到季夫人竟然蒙受如此的冤屈!”
魏夫人一愣,繼而立刻追問道:“老爺,季夫人有什麼冤情?季夫人可是極好的一個人吶,您若能幫的上她,可一定得幫!”
自從魏玉書被季光慎所救的消息傳到京城魏府,魏夫人便備下厚禮前往季府道謝,葉氏言辭極爲溫柔和氣,絲毫沒有以魏府恩人自居,還不停的說自己的丈夫與魏玉書有同袍之誼,戰場上相互援助是再應該不過的,這實在不算什麼。葉氏雖然在魏夫人的強求之下收了那份厚禮,卻回了魏夫人一件鬆寒三友並正氣歌的雙面異繡黃花梨桌屏。
魏夫人自己的女工不太拿出手,所以一見到那般精美絕綸的雙面繡,簡直驚的說不出話來,待回過神來便一把扯住葉氏的手,連聲讚歎不已,把葉氏誇的都受不住了。
待魏夫人聽說葉氏有一兒一女,便立刻要求見一見。看到玉雪可愛聰明伶俐的小維如,魏夫人更是抱住便不放手,她一生只生了三個兒子,最遺憾之事是沒能個貼心的小閨女兒,所以那時便已經有了收季維如做乾女兒的念頭。只是初次見面魏夫人沒好意思提。如今她一聽說她未來乾女兒的孃親蒙受冤屈,魏夫人豈能不仗義相助。
“夫人自己看吧,世間竟有如此無恥之人,老夫都說不出口。”魏大人將兩張證詞遞給妻子,憤憤不平的說了起來。
魏夫人接過兩張證詞細細看了一回,氣的柳眉倒豎,只拍着桌子叫道:“世上還有這等喪盡天良之人,老爺,您一定要上本子參劾,不參的他傾家蕩產丟官下獄絕不罷休。”
魏大人虎着臉道:“這是自然,老夫這便去寫摺子,明日正值大朝會,老夫定要葉遠齋好看。”
魏玉書見自己的孃親好象比自己還憤怒,便試探的叫了一聲:“娘……”
魏夫人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叫道:“娘什麼娘,還不快命人準備轎,你娘我要去季府安慰季夫人。”
魏玉書乾乾道:“娘,您和季大嫂沒那麼熟吧!”
魏夫人吼道:“什麼季大嫂!叫姨媽,娘已經決定要認如姐兒做幹閨女。”
魏玉書張大嘴巴“啊……”了一聲,怎麼他回了趟家就把自己的輩份兒給回小了,若是這麼算下來,自己豈不得要季大哥爲姨丈,不要吧!
魏夫人是說做就做的風雷性子,她立刻命人備了轎前往季府,魏玉書自然趕緊跟了上來。
季府的酒宴已經散了,此時賓客們大多已經告辭離去,府中下人們正在收拾着,季光慎則入內宅和無憂姐弟葉氏一起商議明日去靖國公府之事。不論心裡怎麼硌應,陳老夫人都佔着季光慎嫡母的名頭,所以季光慎不能不去靖國公府拜見嫡母,否則在理法上季光慎就站不住腳了。
“三叔,明天非得帶妹妹弟弟一起去麼,不能不帶她們啊?”無忌不高興的叫道。
季光慎無奈的苦笑道:“無忌,三叔也不想帶她們去,可是不能不帶。不帶她們老夫人一定會挑理,到時候反而更加爲難。”
無忌氣鼓鼓的哼了一聲,雙臂環抱着別過頭不說話。無憂見了輕笑着將弟弟拉到自己的面前,輕輕搖頭道:“無忌,你又任性了。”
無忌悶悶的叫道:“姐姐,萬一他們害如妹妹和揚弟弟怎麼辦?”
季光慎走到無忌身邊,摸摸他的頭笑道:“無忌,三叔不是從前的三叔,若連自己的孩子們都護不住,三叔這幾年就白活了。三叔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如姐兒和揚哥兒。”
無忌小聲嘟囔道:“三叔又進不了內院,三嬸一個人怎麼護的住弟弟妹妹。”無憂在守孝的三年期間曾細細告訴無忌陳老夫人是如何算計她們姐弟二人的,是以陳老夫人在無忌的心中直接等同於老妖婆,他怎麼能不擔心陳老夫人算計維如和維揚呢。
葉氏被人當面否定了,難免有些尷尬,不過她知道無忌是真的擔心她的一雙兒女,完全出於一片好意,便淺淺笑道:“無忌,不要擔心,明日三嬸不會讓如姐兒和揚哥兒離開身邊半步。況且我們也不會在那府裡待很久的。”
無忌的小眉頭還是緊緊的皺着,無憂見了笑道:“無忌,快別這樣,三叔如今已經是朝庭的將軍,官位尚在二叔之上,老夫人便是想做些什麼也得先掂量掂量,何況還有我們給三叔三嬸做後盾呢。老夫人精明瞭一輩子,她應該知道輕重的。”無憂彆扭的扭過頭不說話。
無憂又向季光慎說道:“三叔,明日出了那府裡就和三嬸帶着如妹妹揚弟弟到王府來吧。”
季光慎點頭道:“好。明日下朝後去那府裡,最多午後便會告辭。”
無憂輕輕嗯了一聲說道:“好,明天我和無忌專等三叔三嬸。”
正說着門外有丫鬟回稟,說是魏校尉陪着魏夫人已經到了府門外。
衆人心中奇怪,魏玉書怎麼這麼快就回來,還帶來了魏夫人。季光慎和葉氏忙分別出迎。魏夫人被擡到二門才下轎,她一下轎便一眼盯在了在葉氏身邊那個頭戴赤金百花冠,身着淺黃妝花緞交領廣袖褙子,束湖藍繡雲水紋腰封,系淺杏色百摺月花裙的女孩兒。
這個女孩兒正是無憂,她被魏夫人這麼直勾勾的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無憂微微紅了臉頜首淺笑道:“魏夫人好。”
葉氏正要開口介紹,魏夫人突然叫道:“你是萱華郡主對不對?進宮朝賀之時我曾遠遠的看見過你。”
無憂含笑點頭,魏夫人立刻斂衽屈膝行了個福身禮,口稱:“妾身拜見郡主。”左都御史權重位不高,只有四品,所以魏夫人只是四品誥命夫人,她見到無憂理當行禮。
無憂含笑還了半禮,伸手相扶道:“夫人快快請起。今日家叔榮歸,我是來給三嬸幫忙的。”
魏夫人一聽這話對無憂的印象更好了。因爲沒有女兒的關係,所以魏夫人通常見到女孩兒都會很喜歡,對於那些聰明可愛又知道進退的更加喜愛,對於無憂這樣既漂亮又能幹又沒架子的女孩兒,魏夫人更是喜歡的不能再喜歡。
葉氏將魏夫人迎到後堂,魏夫人想同葉氏說幾句,又見無憂和如姐兒在,欲言又止的沒有開口。無憂見了便站起來對魏夫人笑道:“魏夫人您坐,忙了大半日,如妹妹怕是餓了,我帶她去吃些點心。”
魏夫人忙起身相送,無憂領着季維如的手出了後堂,順便帶着了一干丫鬟嬤嬤,給魏夫人留出了和葉氏盡情說話的空間。
魏夫人看着無憂的北影讚歎道:“好聰慧的郡主,葉妹妹,季將軍和你有這麼聰慧的侄女兒,真真是好福氣。”
葉氏點頭輕道:“是啊,當初若不是郡主相助,我們一家子也不能這麼順利的搬出來,老爺便也不會有今日的前程。雖然郡主從來沒說過,可是我們知道她暗中出了不少力。”
魏夫人點了點頭,突然抓住葉氏的手道:“葉妹妹,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再想不到你竟受了那麼多的苦,你放心,我們老爺已經在寫摺子了,絕計不會輕饒了那些人。我可憐的妹妹,你受了多少苦啊,真是難爲你了。”
葉氏先是一愣,片刻之後便明白過來,必是魏夫人看到了那兩張證辭,纔會這樣急急趕來安慰自己。葉氏心中熱乎極了,她反手握住魏夫人的手,輕笑着說道:“秦姐姐,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自從嫁給我們老爺之後,我就再沒受過那些罪。如今老爺也有了前程,還有一雙可愛的孩子,我知足了。”
魏夫人立刻搖頭道:“這怎麼夠,一定得把他們侵吞了你的財產全都要回來,絕不能白白便宜了他們。”
葉氏輕道:“秦姐姐,我們老爺請玉書兄弟把那兩份證辭交給魏大人,原是爲了逃脫我們的滾釘板之罰,還請秦姐姐一定要告訴魏大人。”
魏夫人滿臉不贊同的表情,只沉聲道:“那滾釘板的規矩本來就不合理,若是誣告也就罷了,倘若真有莫大的冤情,難道也非得先去滾釘板,若然熬不住那樣的酷刑,豈不是冤上加冤。葉妹妹你不用擔心,我們老爺不是那等愚腐不知變通的人,他更不是傻子,何況季將軍做的那麼直接了當,我們老爺豈有看不出來的。他既然已經去寫摺子,便表明他贊同季將軍的做法,你只管放心吧。”、
葉氏趕緊起身向魏夫人行禮道:“多謝秦姐姐和魏大人體諒。”
魏夫人扶住葉氏笑道:“葉妹妹你行什麼禮呀,快坐下說話。上回來,我是沒好意思開口,葉妹妹,你知道我就生了三個臭小子,硬是沒個養閨女兒的命,上回到府上來,看到如姐兒我愛不行,今兒一來是來寬慰妹妹,二來,我有個想頭,妹妹可願意讓如姐兒認我做個乾孃?”
葉氏豈會不願意,立刻笑着說道:“姐姐喜歡如姐兒是她的福份,這有什麼不願意的。只是現在魏大人正要參劾,若是在此時認了乾親,恐怕對魏大人不利,不如等這事了了再認,姐姐以爲如何?”
魏夫人笑道:“行啊,只要有你這句話就得了,早認晚認都行,反正我現在已經在心裡把如姐兒當自家閨女了。等這事兒了了,咱們正式擺酒請客上契。”
葉氏自沒有不答應了,兩人這便說定了認乾親之事。魏夫人又說道:“妹妹,姐姐還有個事兒求季將軍幫忙。”
葉氏忙道:“看姐姐說的,什麼求不求的,您只管吩咐,只要我們老爺做的到就一定去做。”
魏夫人笑道:“我們玉書這一年多寫信回來,每封信都有一大半說他季大哥如何如何,他可崇拜季將軍了,我就想請季將軍勸勸他,讓他留在京中把親成了,也好了了我們的一樁心事。”
葉氏聽了這話立刻笑道:“原來是這事兒,姐姐不知道,玉書兄弟跟他們一路回來,已經被勸了好多次了,估計已經勸的差不多了,姐姐再說一說應該就成了。這喜酒我們是一定要喝的。”
魏夫人聽了這話心情大話,拉着葉氏的手道:“這可真的太好了,葉妹妹你不知道,前年原就要給玉書和瑤兒成親,結果玉書這臭小子突然跑去從了軍,唉,要不怎麼說兒子就是不省心,哪有小閨女兒乖巧聽話。”
葉氏聽着魏夫人甜蜜的抱怨,柔柔的笑了起來。自從離開葉府,離開靖國公府,她的日子真是一天強似一天,過的越來越有滋味了。
次日大朝會上,左都御史出班遞摺子參奏工部員外郎葉遠齋,彈劾他夥同填房妻子侵吞嫡妻嫁妝,虐待嫡長女之事。
隆興帝連同文武百官聽後都是一驚。因爲季光慎屢立戰功身聖眷正隆,所以朝中絕大多數大臣都知道他的妻子就是工部員外郎葉遠齋的嫡長女。
有些不知內情的還在羨慕葉遠齋眼光的獨到老辣,早早把嫡長女嫁給曾經白身,如今卻一鳴驚人的季光慎。而昨日到過季府,看到季光慎對葉遠齋很冷淡的大臣則是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麼一層不爲人知的內情,怪不得昨日季將軍會那樣對待他的岳父大人。
因是大朝會,所以葉遠齋也來上朝站班,他一聽左都御史彈劾自己便已經嚇的雙腿發顫了,大燕朝但凡身上不乾淨的官員,誰聽到左都御史魏成之名都會膽顫心驚,何況昨日他還在季府寫下那樣一份與供狀沒有多少差別的證辭。雖然在證辭之中葉遠齋竭力撇清自己,可是多多少少都會帶出些馬腳,而且葉遠齋深信江嬤嬤的證辭必定也落到了魏成的手中,否則他不會這樣胸有成竹的彈劾自己,魏成但凡參劾一個官員,便一定會做足充分的準備,務必做到一擊既中,絕不讓對方有任何還手之力。
隆興帝命陸柄接過摺子,剛纔魏成已經念過一遍,他無須再看。事關季光慎這個愛將,皇上的心一早就偏了過去,同季光慎比起來,葉遠齋一個小小五品工部員外郎,實在是不值一提,只要罪證確鑿,隆興帝立馬能御筆批葉遠齋一個斬決給季光慎出氣。
葉遠齋趕緊出班跪倒,連連磕頭道:“皇上,臣冤枉啊……”
陸柄立刻將附在摺子裡的兩份證辭抽出來呈給隆興帝,隆興帝看了一遍,立時龍顏大怒,拍着御書案喝道:“大膽葉遠齋,在朕面前還敢狡賴,來人,與朕除去葉遠齋官服,將其打入刑部大牢,馬卿家,速速審清此案以正綱紀。”
馬尚書一聽隆興帝旨意,心中暗道:“得,又有了案子,還牽着郡王府,五殿下又有的忙嘍。”他忙出班躬身道:“臣領旨。”
衆朝臣見從始至終隆興帝都不曾問過雲門偏將季光慎一個字,心裡便知道皇上是何等的看重這位連升數級的青年將軍,說不定異日季光慎也能因功封侯,現在還是趕緊與季光慎打好關係要緊,至於葉遠齋這個冷竈頭,再不會有人去理會了。就連葉遠齋在工部的同僚們也都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葉遠齋自恃文人清貴,平日與特別務實的同僚們相處的並不融洽。
退朝之後,隆興帝將季光慎叫到御書房細細問了一回,季光慎也不瞞着隆興帝,直接將昨日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隆興帝點點頭道:“原來如此,想不到葉夫人還是顧繡傳人。朕曾在太后宮中見過不少雙面繡品,看上去極爲精美,難道都是葉夫人所繡?”
季光慎一想到此事心中便怨憤難平,他突然跪下來說道:“回皇上,內子自嫁給末將,末將嫡母便讓內子每日繡個不停,這些年來靖國公府貢上的雙面繡,全是內子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隆興帝聽了這話雙眉緊鎖,臉上明顯帶了怒意,季光慎跪在地上沒有擡頭所以並沒有看到。陸柄一進宮就服侍還是年幼皇子的隆興帝,他最明白隆興帝的心思,方纔季光慎的一席話勾起了隆興帝最不願意想起的回憶。
隆興帝的生母是先皇並不寵愛的舒妃。舒妃爲了讓兒子能過的好一些,也常常做針線到的三更半夜,就是爲了給當時的皇后如今的太后繡繡品,舒妃生生熬壞了眼睛,從此更不得先皇喜愛,在隆興帝十二歲那年一病不起,淒涼的死在了毓華宮。
“皇上……”陸柄低低的喚了一聲,將隆興帝自回憶中叫回來,隆興帝回過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光慎,心中頓生同命相憐之感,便和緩的說道:“老三,你起來回話。”
季光慎擡起頭站了起來,隆興帝看到那張與亡友有五成相似的臉,語氣更加和緩了。“老三,你從前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你大哥走了,朕會替他照看你。”這話一出,季光慎的錦繡前程已經是鐵板釘釘,只要他忠於隆興帝,封侯指日可待。
“老三,你回京後可曾去見過你那嫡母?”隆興帝用聊家常的語氣問了起來。
季光慎立刻說道:“回皇上,末將昨日抵京,還沒有去給嫡母請安,末將打算今日下朝之後攜內子兒女一起去。”
隆興帝點點頭道:“哦,那就去吧。”
季光慎趕緊跪下告退。隆興帝揮了揮手,季光慎這才起身向御書房門口退去。他剛到門口,隆興帝突然說道:“老三,你是朕之愛將,決計不可自輕身份。”
季光慎心領神會,立刻轉過身躬身道:“末將謹遵萬歲旨意。”
隆興帝笑着揮了揮手,季光慎纔出了御書房。
“陸柄,季老三不錯,會打仗,人也實誠,有什麼說什麼,倒象任安的親兄弟。”
陸柄立刻笑道:“皇上聖明,老奴在一旁瞧着,那季重慎真不如季偏將象先忠勇郡王的親兄弟。”
隆興帝皺了皺眉頭,心念微微一動,可是卻沒有再說什麼。
季光慎出宮回府,和早就準備好的葉氏帶着一雙兒女前往靖國公府。季光慎仍舊騎着那匹隆興帝御賜的照夜獅子白,葉氏則帶着孩子們坐了銀頂皁色蓋帷的四人官轎,這是葉氏得了從四品誥封之後方有資格乘坐的轎子,從四品以下的誥命夫人在京中只能乘坐錫頂或平頂皁幔的二人小轎。
衆親衛隨侍拱衛,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靖國公府的大門之前。
許五貴跑在前頭,敲響了靖國公府的大門,高聲叫道:“開門……”
少時靖國公府的大門打開了,一個蔫頭耷腦的門子懶洋洋的走了出來,愛搭不理的問道:“誰啊?”
許五貴道:“我們三將軍來看老夫人。”
那門子一愣,擡頭朝季光慎一行看去,什麼時候冒出個三將軍,他怎麼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
其實昨日季光慎已經命人到靖國公府送了拜貼,只是因爲季重慎心中妒恨難平,接了管家送來的拜貼便甩到一旁,存心給季光慎這個庶弟難看。所以靖國公府上下沒有除了管家和季重慎之外,竟沒有人知道季光慎今日要來。
門子看到季光慎,明顯呆住了,片刻之後才懶洋洋不屑的說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三老爺啊,想是許久不來不記得了路了,西角門在那邊,怎麼跑到正門來了,嘁,真是的!”門子朝西角門胡亂一指,便徑自轉身往門裡走,完全不把季光慎放在眼中。
許五貴見門子如此輕慢無禮,頓時勃然大怒,一把扳住那門子的左肩,伸腿一掃便將那門子撂倒在地,繼而擡腳踩住門子的前胸喝罵道:“王八蛋,敢對三將軍如此無禮,軍爺廢了你!”說完許五貴便腳上用力壓了下去。
季光慎淡淡道:“老五,不必與這種東西計較。”
許五貴心中氣憤難平,卻還是移開腳,恨聲罵道:“狗東西,若不三將軍饒你狗命,爺踩不死你纔怪。”
那門子嚇的一個骨碌爬起來,屁滾尿流的逃回了門房。
許五貴跑到季光慎馬前,憤憤道:“三將軍,何必來受此鳥氣!”
季光慎淡淡道:“不來,我就不佔理,來了,理虧的就是他們。”
許五貴這纔沒再說什麼。他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若是這靖國公府中的人再敢對季光慎不敬,他許五貴可不是吃素的,看不鬧他個天翻地覆。
沒過多一會兒,管家季忠匆匆跑出來,他見季光慎身着從四品武將官服,騎在寶馬良駒之上,看上去要多威風有多威風,季忠暗暗咬了咬牙,上前喝了個喏躬身道:“請三老爺安。”
許五貴見一個管家都敢在季光慎面前如此託大,心中怒意更盛,他一腳踹上季忠的腿彎,將季忠踹的雙膝着地跪於季光慎的馬前,許五貴口中罵道:“狗東西,見到我們將軍也敢不跪。爺打折了你這雙狗腿。”
季忠知道這些殺過人的軍士有多橫,便不得不向季光慎磕頭道:“小人請三老爺安。”
季光慎冷冷看着季忠,沉聲問道:“老夫人二老爺可在府中?”
季忠已經吃了虧,如何敢不說實話,忙說道:“回三老爺,老夫人和老爺都在府中。”
季光慎冷道:“本將軍前來給老夫人問安,可曾通報進去?”
季忠苦哈哈的說道:“回三老爺,小的已經報進去了。想來老爺很快就到,請三老爺進府吧。”
季光慎看了看門房,冷冷問道:“季管家打算讓本將軍在門房裡等着?”
季忠嚇出了一身冷汗,數年不見,如今三老爺身上的煞氣好大,他得虧是跪着,若還是站着,這會兒怕都撐不住身子了。
“不敢不敢!小人絕無此意。”季忠把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生怕季光慎一怒之下真把他怎麼樣了。
等了莫約兩刻鐘,季重慎才慢悠悠的走了出來,他見季光慎一身光鮮的紫色從四品武官官服,嫉妒的恨不能衝上去把那身極爲礙眼的官服扒下來。
季光慎見季重慎走出大門,這才甩蹬離鞍跳下照夜獅子白,將馬繮扔給許五貴,等季重慎走出靖國公府大門,方纔緩步走了過去,抱拳叫了一聲:“數年不見,二哥別來無恙?”
季重慎看了庶弟一眼,見他比離府之時健壯了許多,原本白淨的皮膚變成古銅色,臉上也隱隱可見風霜之色,身材彷彿也變高了,季重慎記得原本自己比季光慎要高的,如今卻要微微仰頭才能看見他了。
“還好,三弟倒比從前見老了許多。離開國公府,這日子不好過吧。”季重慎尖刻的說了起來。
季光慎看着臉色發青,身材略顯臃腫,腳步有些虛浮的二哥,心中暗覺好笑,到底是誰見老相,明眼人一看便知,真虧季重慎能說出這麼顛倒黑白的話來。
“勞二哥記掛了,分家之後,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季光慎毫不客氣的說了實話,有隆興帝爲他撐腰,他還用怕誰呢。
季重慎被季光慎氣的內傷,立刻冷着臉道:“你如今倒學會滑嘴滑舌了,還不快進去給母親請安。”
季光慎看了季光慎一眼,沉聲道:“怎麼二哥不準備命人擡你弟妹和侄子侄女進去麼?”
季重慎這才注意後頭有一乘四人官轎,他不由又暗暗咬了咬牙。居然還坐轎子,分明是特意顯擺來了。壓下心中的妒意,季重慎向季忠喝道:“還不快叫人將三夫人擡進去。”
季忠趕緊應了一聲,招呼家丁將葉氏的轎子擡往二門。季光慎這才與季重慎一起走進靖國公府的大門。跨進門之後,季光慎心中百感交集,他和妻子兒女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的從靖國公府大門出入,再不必走什麼西角門,受下人的羞辱。
葉氏到了二門,海棠杜鵑上前扶她下轎,葉氏擡眼一看,見在二門迎接的只是鄧嬤嬤,葉氏便拉着兩個孩子的手直直的站在轎前,一步都不往前走。
鄧嬤嬤等了片刻,見葉氏腳下紋絲不動,只伸手扶了扶頭上的五鳳朝陽掛珠釵。鄧嬤嬤臉色微變,那五鳳朝陽掛珠釵只有五品以上的誥命纔有資格佩戴,這點鄧嬤嬤心裡很清楚。她不得不快步走上前福身道:“奴婢拜見三夫人,二少爺三小姐。”鄧嬤嬤按着二房少爺小姐的排行稱呼季維揚和季維如,弄糊塗了季維揚。
季維揚立刻仰頭問道:“孃親,姐姐是大小姐,維揚是大少爺呀!”
葉氏淡淡掃了鄧嬤嬤一聲,俯身對季維揚道:“揚哥兒說的沒錯,你姐姐是我們季府的大小姐,你是大少爺,不是什麼二少爺三小姐。”
鄧嬤嬤老臉臊的通紅,這兒可有好多丫鬟嬤嬤都瞧着呢,她可是老夫人身邊頭一號得力的奴婢,卻讓個庶子媳婦活活打了臉。
可這會兒鄧嬤嬤還發作不得,季光慎升爲從四品雲門偏將之事鄧嬤嬤已經從女兒鄧香雪處得知了。她並不敢明晃晃的得罪葉氏。只能乾笑道:“三老夫教訓的是,是奴婢說錯了。三夫人,因我們夫人身懷有孕不便出來迎接,老夫人這才命老奴過來接三夫人,老夫人正在慈萱堂等着,三夫人請吧。”
葉氏淡淡嗯了一聲,命海棠抱起季維揚,自己牽着季維如的小手,隨鄧嬤嬤往慈萱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