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季光慎一接到旨意便立刻動身進京,他心裡極爲惦記快兩年沒見的家人,一路之下快馬加鞭,只用了十日便從漠南趕到了京城。

進宮拜見皇上之後季光慎帶着皇上的賞賜,換上從四品官服,騎着皇上御賜的寶馬名駒照夜獅子白,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下衣錦歸家。

季光慎剛踏上神武大道,便聽到對面傳來兩聲大叫:“三叔……爹爹……”

季光慎一愣,猛的擡頭看過去,只見左前方便道之上,一個英氣勃勃的孩子騎在一匹通體油黑的駿馬之上,在他的身前,坐着着小小的孩童,這兩個孩子不是別人,正是季無忌和季維揚。無忌一早得了莊煜給的消息,便帶着季維揚來迎接季光慎。

季光慎歡喜一抖馬繮縱馬奔了過去,快到無忌面前之時季光慎凌空躍下,輕飄飄的落在無忌的馬前。“無忌,揚哥兒,真的是你們?”季光慎難以置信的驚呼。他離開家的時候,季維揚還是個連話都說不太清楚的小奶娃娃,如今已經都能清楚的叫爹爹了。

無忌將揚哥兒抱起來送到季光慎的面前,季光慎立刻緊緊的抱住兒子,無忌這才從馬上跳下來,仰頭看着季光慎,羨慕的說道:“三叔,你真威風!我知道你今天進宮,特意帶揚哥兒來接三叔。”

季維揚都快兩年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他只是聽堂哥的話叫“爹爹”,其實他根本都不記得他的爹爹是什麼樣子,因此只在季光慎懷中不停的扭動身子尖叫:“哥哥哥哥……”

無忌抓住季維揚伸出來的那隻肉嘟嘟的小手,笑着說道:“揚哥兒,你天天說要見爹爹,現在見了你爹爹怎麼又不認了?”

揚哥兒抓住堂哥的手,心裡便踏實了,歪着頭看着季光慎,皺起小眉頭問道:“你真是爹爹?”

季光慎哈哈大笑,狠狠的親了揚哥兒粉嫩的小臉,微微露頭的鬍子碴兒扎的揚哥兒大聲尖叫,立時鬆了抓着無忌的小胖手,用兩隻小拳頭使勁兒的頂住季光慎的前胸,小腦袋拼命的往後躲。

這一幕極大的娛樂了陸續趕過來的季光慎的親兵們,他們都是跟着季光慎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說起話來也直率的多。

“三將軍,這就是您的寶貝兒子?怎麼連爹都不認識了。”一個親兵笑着調侃起來。

季光慎抱着兒子顛了顛,很滿意兒子那壓手的份量,衝着親兵笑道:“老五,你這會有嘴說我,回頭見了你閨女,看她認不認得你這個爹。”

衆親兵都哈哈笑了起來,他們這些軍人常年不歸家,家裡的孩子認不得自己的爹是再正常不過的。

季光慎笑罷,對親兵們說道:“你們幾個總說想見見小王爺,如今人就在這裡,還不快上前見禮。”

衆親兵們俱是眼睛一亮,低頭齊刷刷的看向無忌,彷彿在驗證無忌的身份一般,看了片刻,衆親兵齊齊跪倒在地,激動的口稱:“標下拜見小王爺。”

無忌有些不明白這些親兵爲何會有那樣激動的神情,一邊微笑道“諸位請起”,一邊用詢問的眼神看見季光慎。

季光慎笑道:“無忌,他們先前都曾在大哥麾下當兵,與大哥有同袍之誼。”

無忌一聽這話立刻躬身用雙手扶起每一位親兵,親熱的說道:“諸位叔叔請起。”

衆親兵聽無忌竟然以“叔叔”稱呼自己,個個都激動萬分,搶着拉住無忌的手,興奮喜歡的叫道:“再想不到我們還能見到將軍的兒子,小王爺,你真象將軍!”

季光慎見無忌如此平易近人,對普通的親兵都能這般和氣,心中很是寬慰,不由暗暗道:“大哥,你看到了麼,無忌真的很象你。”

“你們都是跟過我父親的,能給我多講些父親的故事麼,我真想知道父親當年是怎麼英勇作戰的!”無忌抓住親兵之中胡子最多看上去年紀最大的一名,急切的問了起來。同每個成長中的少年一樣,無忌很渴望瞭解自己崇拜的父親的一切,特別是他英勇殺敵的情形。

“好好,小王爺,您聽小的說,有一回……”無忌抓的很準,一把就抓住了這郡親兵中最話癆的許五貴,也就是剛纔季光慎口中所叫的老五。

季光慎見許五貴儼然有在此大擺龍門的意思,便笑着催道:“老五,大哥的故事你便是講上十天十夜也講不完的,先跟我回家,以後慢慢講。”

許五貴嘿嘿笑道:“好,聽三將軍的,小王爺,先去三將軍府上,回頭小人細細給您講將軍的事蹟。”

無忌對於自己的着急有點兒不好意思,忙說道:“對對,先回三叔府上。”

衆人上馬前往季府,季光慎心裡急,不停的催馬疾行,不多時便到了帽兒衚衕。

葉氏牽着女兒季維如率府中所有男女僕人在大門外迎候,她不錯眼珠子的盯着衚衕口,盼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快些進入自己的視野。

“來了來了,孃親,爹爹來了……”季維如小姑娘耳力極尖,一聽到噠噠的馬蹄之聲便歡呼起來。

葉氏情不自禁的拉着女兒向前快走,迎向躍下馬背抱着兒子飛奔過來的季光慎。

“老爺(夫人)……”夫妻二人異口同聲的叫了出來。兩人四目相對,葉氏本想笑着迎接丈夫,可是卻忍不住熱淚盈眶。季光慎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他只流血不流淚,卻在此時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

緊緊抓住妻子的手,季光慎哽咽道:“夫人,辛苦你了。”

葉氏搖了搖頭,含淚笑道:“我不苦,老爺在邊關才辛苦。老爺,快回家吧。”季光慎深深點了點頭,擡頭看看自家大門,將兒子將到葉氏的手中,俯身將女兒季維如抱了起來,笑着問道:“如姐兒,你也不認識爹爹了?”

季維如脆生生的叫道:“女兒當然認得爹爹,爹爹雖然比從前在家裡之時黑瘦了好多,可爹爹還是爹爹。爹爹,如姐兒好想您。”小姑娘邊說邊摟住季光慎的脖頸,將頭抵在季光慎的肩窩處。

如此貼心的運作讓季光慎的心柔弱的一踏糊塗,他緊緊抱着季維如,喃喃道:“爹爹也想如姐兒。”

所有的親兵們都用羨慕的眼光看着那親情互動的父女倆,家裡有孩子的親兵都想立刻回家抱抱孩子,沒有孩子的親兵們想的則是趕緊娶個媳婦生個閨女,小閨女兒實在是太可人疼了。

季光慎一行人進入府中,進了二門季光慎便見已經儼然是大姑娘模樣的季無憂笑盈盈的長身玉立迎接自己。

“三叔。”季無憂含笑喚了一聲,輕快的走上前來,季光慎忙躬身笑道:“無憂,你也來啦,先是無忌帶着揚哥兒到神武大道相迎,你又在這裡迎着,這讓三叔如何當的起呢。”

季無憂微笑道:“三叔可見外了,今兒不論什麼郡主王爺,只敘親情。”

季光慎從軍兩年,性格比從前開朗爽快了許多,也不羈了許多,便笑着應道:“好,就論親情,無憂,三叔知道這兩年你沒少替三叔照顧你三嬸和如姐兒揚哥兒,沒有你和無忌護着,她們孃兒三個日子必會艱難許多,三叔心裡都清楚。”

無憂開玩笑道:“三叔真是兩年沒見我們便生分了,都說了只論親情,既是一家人,自當相互照應着,前些日子無忌生病,我們王府全由三嬸幫着照應,三叔你問問三嬸無憂可曾說過一一句道謝的話沒有?”

葉氏含笑看向丈夫,溫柔的說道:“老爺,就依無憂說的罷。”

季光慎還不知道無忌見喜之事,一聽說無忌病了,立刻將無忌拽到自己的面前,從頭到腳仔細查看了一遍,見無忌氣色挺好,精神頭也足,小身板兒也硬梆梆的很是結實,這才鬆了口氣,忙問道:“無忌怎麼會病了?什麼病?”他知道若是到了要葉氏去王府照看府務的程度,無忌這場病必然極重。

無憂輕嘆一聲,淺笑道:“三叔,這話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不如等三叔有時間再坐下來細細的說。”

季光慎不接受這樣的安排,立刻大步走向正廳,急切的說道:“無憂,三叔有的是時間,現在就說。”

無憂忙道:“三叔,前來道賀的客人很快就到了,還是等以後再說吧,如今無忌全都好了,也不急在一時。”

季光慎神情嚴肅的搖頭道:“不,無憂,無忌的事是大事,其他的都可以往後放,快告訴我。”

葉氏瞭解丈夫的脾氣,立刻說道:“老爺,這話說起來也簡單,老夫人的侄孫子陳佑嘉買通無忌從前的奶嬤嬤,將見喜孩童穿過的髒衣服藏入無忌的枕頭中,無忌染病見了喜,好在有驚無險,無忌已經痊癒,陳佑嘉及一干兇手已被處斬,逸陽伯被罷爵抄家,如今家中再沒了逸陽伯府這戶人家。”

季光慎聽到這裡猶自氣憤難平,恨聲問道:“陳佑嘉是個什麼東西,他爲何要害無忌,這裡頭是不是還有老夫人的事?”

無憂知道這一牽連說起來沒有個把時辰再難說清楚,可是現在卻沒有這麼多的空閒時間,早先各府都已經送了拜貼,約定前來到賀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三叔,明日我和無忌在王府設宴爲三叔接風洗塵,待明日再細細說與三叔知道可好?”無憂輕聲問了起來。

季光慎聽出無憂的言外之意,便輕輕點頭道:“好,明日再說。”

不多一會兒,管家季海前來稟報,說是前來道賀的大人們已經到了府門前。

季光慎立刻出門相迎,無憂爲了給季光慎撐門面,便笑着說道:“無忌,你陪三叔一起去迎接客人吧。”無憂知道今日來道賀的客人有許多比季光慎位高權重,他們或多或少都是看了忠勇郡王府的面子,所以此時她和無忌必須爲季光慎撐足了這個面子,日後季光慎的仕途纔會走的更加順暢。

無忌笑嘻嘻的應了,走到季光慎身邊將手塞到他的大手之中,仰頭看着季光慎道:“三叔帶我玩玩吧。”

季光慎如何能不明白無憂無忌的用意,他深深的看了無憂一眼,含笑點了點頭,無憂亦以微笑迴應,同葉氏一起目送季光慎牽着無忌的手,並排走了出去。

季光慎出門後,葉氏對無憂說道:“無憂,三嬸還是要謝謝你。”

無憂笑道:“三嬸,您快別這麼說了,日後我和無忌且得麻煩你和三叔呢,若三嬸一定要謝,以後無憂都不好意思開口求三嬸幫忙了呢。”

葉氏與無憂如今已經極爲親近了,不由輕輕拍了無憂一下,搖頭笑道:“你這孩子啊,平時看着最沉穩老道,卻也有如此淘氣的一面。”

兩人正說笑着,一個小丫鬟忽然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跪在葉氏面前急急的說道:“回夫人,親家老爺來了……”

葉氏一驚,嚯的站了起來氣道:“他怎麼在這當口來了?”

無憂活了兩世,自然對葉氏同孃家的關係很是清楚,她也站了起來問道:“只是親家老爺一個人,還有沒有別的人?”

小丫鬟忙道:“回郡主,還有親家夫人和少爺小姐。”

葉氏一聽這話氣的臉都變了顏色,她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憤怒,恨聲道:“她們還有臉來。”

無憂心念一動,便立刻說道:“三嬸且不必生氣,讓無憂來安排可好?”

葉氏心裡都又氣又恨還有些羞愧,她羞愧的是怎麼會有這樣沒皮沒臉的孃家人,便是不送貼子,至少也應該提前打發人來送個消息,就這麼大喇喇的闖了來算怎麼一檔子事,這分明是打季光慎和她的臉來了。便重重點了點頭。

無憂立刻沉聲道:“石竹,去叫江嬤嬤到前頭迎接葉夫人和葉家的少爺小姐,將她們迎到偏廳。就讓江嬤嬤告訴她們,你們夫人正在陪本郡主說話,讓她們候着。”

石竹一聽無憂之言,興奮雙眼閃亮身子微顫,她知道這是郡主要替夫人出口惡氣了。忙屈膝應聲稱是,然後飛快的跑到後頭去通知江嬤嬤。順便再告訴海棠杜鵑玉簪她們三個,千萬別錯過看好戲的機會。

葉氏看着石竹興奮的跑走了,不由苦笑着搖了搖頭,笑容之中盡是無奈。無憂看了心中一陣酸楚,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在嫁給陳佑嘉之後,她的處境和葉氏的竟如此的相象。

“三嬸,別擔心,還有三叔和我們呢。”無憂緊緊握住葉氏的手,輕聲安慰起來。

葉氏向無憂笑笑,輕道:“我知道,無憂,回頭三嬸怕是要錯王府之勢才能擺脫他們了。”

無憂笑道:“三嬸何必言借,我們是一家人呢。”

葉氏心中流淌過一陣暖意,輕輕籲出一口氣道:“還好,我還有你們。”

江嬤嬤到二門迎接鄭氏和鄭氏的兩個女兒,葉遠齋的二女兒葉夏霜和葉秋霞,鄭氏一見只有江嬤嬤一個人,便拉長了臉高聲道:“唷,大姑奶奶真是一朝得意便連禮數都不知道了,竟然只打發個下人來迎接孃家的貴客!”

鄭氏習慣性的敗壞葉氏的名聲,卻不想她所處的是季府的二門,今日又沒有女眷,來來往往的除了季府的丫鬟婆子之外,便是無憂帶過來幫忙的忠勇郡王府的丫鬟嬤嬤,季府的丫鬟婆子們對葉氏自是忠心不二,而王府的丫鬟嬤嬤也因爲葉氏幫着管過王府的府務,對葉氏這位三夫人也是極爲敬重的,因此鄭氏這麼一說,非但達不到敗壞葉氏名聲的目的,還將自己的醜陋嘴臉全都展現在王府下人的眼中。

江嬤嬤福了福聲,不卑不亢的說道:“我們夫人正在陪萱華郡主說話,難道夫人要讓我們夫人拋下郡主娘娘前來迎接您麼?”江嬤嬤將“您”這個字咬的很緊,話中的譏諷之意已經溢於言表了。

鄭氏如同被掐着脖子一般立刻消了聲,片刻之會才幹笑道:“怪不得呢,本夫人就知道大姑奶奶不是那樣沒有規矩的人,霜兒霞兒,快隨爲娘去給郡主請安。”

鄭氏平日裡想巴結郡王府都沒有機會,如今得知郡主就在數牆之隔的內院,她豈能不趕緊抓住這樣好的機會。

江嬤嬤卻是將手臂一伸攔住鄭氏和葉夏霜葉秋霞,淡笑道:“夫人留步,未得郡主傳喚,誰敢擅闖到郡主面前,敢是活膩了麼,還請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到偏廳用茶等候吧。”

葉夏三年前嫁給葉遠齋的上司工部侍郎宋大人的二兒子爲妻,因宋大人的二兒子是個白身,是以江嬤嬤便毫不客氣的以宋二奶奶稱呼葉夏霜,慪的葉夏霜幾乎要吐血。因是繼室所出的嫡次女,所以葉夏霜論婚事的時候便有些艱難,最後不得不嫁給宋大人身無功名的嫡次子,被人叫做宋二奶奶而不是宋二夫人。

所以說江嬤嬤這一針扎的地方真準,葉夏霜的臉色刷的變了,恨恨的甩開母親鄭氏的手,咬着牙狠狠的哼了一聲。

鄭氏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她沒法子挑江嬤嬤的錯,只能狠狠的瞪了江嬤嬤一眼,眼中盡是警告之意。

心不甘情不願的跟着江嬤嬤去了偏廳,江嬤嬤命小丫鬟們上了三杯香茶,便雙手交握於胸前侍立一旁,面子上的規矩,江嬤嬤再是不會錯的,儘管她心裡恨鄭氏母女們恨的要死。做了葉氏的奶嬤嬤,江嬤嬤心裡藏着許多葉氏都不知道的秘密,自從季光慎升爲從四品雲門偏將的消息傳來,江嬤嬤便一直在暗暗思索,是不是應該將那些隱秘之事告訴給夫人,也是夫人向葉府追討本就屬於她的財產的時候了。

小丫鬟們上來續了三次水,鄭氏的臉色都快比鍋底還黑了,葉夏霜和葉秋霞兩姐妹更是氣的直瞪眼,衝着江嬤嬤叫囔起來:“大姐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們可是她孃家的貴客,她就這樣慢待我們。”

江嬤嬤只假做驚奇道:“慢待,我們夫人哪有,一則我們夫人正在陪郡主娘娘,若是親家夫人宋二奶奶和親家小姐覺得身份比郡主娘娘貴重,那老奴便斗膽進去如實回話可好?”

鄭氏一聽江嬤嬤語中的威脅之意,不得不沉聲斥道:“霜兒霞兒,不許胡言。”

葉夏霜和葉秋霞這才恨恨的住了口。

可江嬤嬤並沒打算就這麼放過她們,便又繼續淡淡說道:“再則,親家夫人前來,我們就應該按親家府上的規矩行事,請問親家夫人,這樣是怠慢麼?”

鄭氏被氣的險些兒背過氣去,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她,若她說這是怠慢,便等於自己承認了對大姑爺季光慎這些年來的怠慢,如今季光慎可是皇上的愛將,若是這話傳到皇上跟前,皇上豈能會不爲季光慎出氣,到時頭一個遭殃就是她的丈夫葉遠齋。所以她只能咬牙死扛着,違心的說出在偏廳等候不是怠慢之語。

江嬤嬤“哦”了一聲,拖長聲音道:“那就請夫人和宋二奶奶三小姐再等一等吧。”

沒過多一會兒,一個小丫鬟跑了進來,在江嬤嬤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江嬤嬤點點頭,向鄭氏等人說道:“夫人傳喚老奴,老奴告退。”說罷江嬤嬤轉身便走了,留下鄭氏和兩個女兒坐着乾瞪眼睛。

江嬤嬤出了偏廳,見海棠杜鵑玉簪石竹四個都在廊下,四人一見到江嬤嬤便拉着她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江嬤嬤見這四個丫鬟興奮的臉兒漲的通紅,不由也舒心的笑了起來,這麼多年了,這還是頭一回在鄭氏母女面前說出這般有底氣的話,真是解氣解恨極了!

鄭氏母女在偏廳乾坐着,在前頭的葉遠齋也沒比她們舒服多少。

葉遠齋算盤打的噼啪亂響精的不行,可是當他遠遠看到季府大門旁拴着十數匹清一色的黑色健馬,葉遠齋心裡便有點兒發虛了,他知道那必是季光慎親兵們的坐騎,若然他真的鬧起事來,那些個粗野的軍士必不會與他講道理,他們只會用拳頭說話。

等到葉遠齋來到大門前,揹着手挺起腰板往門裡走,在大門外迎客的管家季海見葉遠齋連張證明自己身份的名帖都不拿,便攔住他客氣的問道:“這位老爺,不知您府上何處?”

葉遠齋見附近並沒有什麼親兵,倒是很有幾位大人,便立刻高聲道:“混帳東西,本官仍是你們老爺的岳父大人,你這奴才也敢阻攔,真是沒有規矩!”

季海只是短暫的愣了一下,便立刻明白過來,原來這位看着人模狗樣,卻一點兒人事不做的酸儒就是夫人那有不如沒有的父親。

“原來是親家老爺,小人也曾數次去隨老爺給親家老爺送節禮,卻從來沒見過親家老爺,這纔有眼不識泰山,親家老爺恕罪恕罪。”

剛纔聽到葉遠齋的呼喝而看過來的大人們見季府管家居然不認識親家老爺,便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等聽罷季海之言,便都明白了,敢情是葉遠齋從前嫌棄大女婿沒出息,連女婿上門都不肯見的。如今卻親自來了,可見得這位葉大夫真是夠勢力眼的。

葉遠齋哪裡能想到季光慎的管家如此機靈,只一句話便扭轉了他刻意營造的季光慎不敬長輩的形象,還順便黑了他一把,讓他想解釋都沒有辦法說出口。他一個堂堂五品官員,總不好在大門口和個管家細細理論吧。

季海可不管葉遠齋尷尬爲尷尬,只扯開嗓子向裡喊道:“親家老爺到……”

季光慎聽到管家的高喊報門,微微皺了皺眉,彎腰對無忌說道:“無忌,你先去歇會兒,三叔去迎客。”

無忌搖了搖頭,輕聲道:“三叔,我知道他是誰,從現在起我再不叫三叔吃虧,無忌陪三叔一起去。”

季光慎道:“無忌,你是王爺,不可自降身份。”

無忌眼珠子一轉,便對身連的小廝說道:“含光,你替本王去將那什麼親家老爺接進來。”

季光慎有些無奈,無忌正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紀,他又是小王爺,有主意着呢。

無忌的小廝含光飛快的應了一聲小跑出去,季光慎無奈的搖了搖頭,只能走到門口去迎接,而不是迎到中庭。

含光來到葉遠齋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便昂首說道:“是葉大人吧,我們王爺命小的迎您進去。”

葉遠齋一愣,怎麼還有個王爺,哪個王爺,季光慎竟如此厲害了麼,連王爺都要來給他道喜。葉遠齋因爲對季光慎的極度瞧不起,所以便忘記了他還有個被皇上封爲忠勇郡王的侄子。

“不知是小哥是哪位王爺跟前的人?”葉遠齋本着不知道就要問的精神問了起來。

含光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我們王爺是皇上御封的忠勇郡王。”

葉遠齋愣住了,想了一會兒纔想起來季光慎同忠勇郡王的關係,他的底氣不由泄了許多。含光手一攤大聲道:“葉大人請吧。”

葉遠齋再沒敢說什麼話,忙忙跟在含光身後往落馬廳走去。這落馬廳位於正廳與大門之間,季光慎和無忌就在此迎接客人。

季光慎站在落馬廳前,看着跟在含光身後的那個男人,說實話若不是葉遠齋跟在含光身後,季光慎都未必能認出來這人就是自己的岳父。他只在迎親之時見過葉遠齋一面,此後再沒見過。

季光慎對於一向對自己極爲冷漠的岳父一絲好感都沒有,而且他此時官服在身,便只拱手做揖朗聲道:“岳父大人真是稀客,自當日迎親之後已有七年不見,岳父大人風采可是不減當年,小婿有禮了。”

落馬廳裡可還有其他的賀客,大家一聽季光慎的話都驚呆了,不免暗暗推測起來。季光慎出京也就是這兩年的事,在之前的五年當中,靖國公府和葉府都在京城之中,葉遠齋得有多不待見季光慎這個大女婿,才能連一面都不見,就算季夫人是葉大人前頭夫人所出,不得葉大人的歡心,葉大人也不能涼薄至此吧。

葉遠齋的膚色本就白淨,被季光慎這麼看似無意卻將什麼都攤開來一說,葉遠齋的臉立刻漲紅了。他乾乾道:“賢婿不必多禮。”季光慎本就沒打算行多深的禮,便立刻鬆開手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岳父大人裡面請。”

葉遠齋一步踏入落馬廳,便看到廳中的諸位朝庭官員拱衛着一個莫約十歲左右,頭戴紫金鑲珠冠,穿着一襲緙絲紫金蟒緞袍服的男孩,無忌因爲練武的關係所以身高比同齡孩子要高大半頭,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象七歲的孩童。

葉遠齋心道這必是忠勇郡王,忙上前撩袍跪下道:“下官葉遠齋拜見小王爺。”

無忌反背雙手,垂目看了跪在地上的葉遠齋一眼,方淡淡的說道:“今日是本王三叔的好日子,你便起來吧。”

葉遠齋爲官多年,怎麼會聽不出無忌話外之意,他心頭一驚,忙說道:“下官謝小王爺。”然後才站了起來。

葉遠齋是工部官員,而今日前來道賀的多是兵部官員或是與忠勇王府有交情的公侯,所以葉遠齋雖然認得這些人,卻是一句話都說不上。只能在一旁幹聽着那些官員們相互寒暄,無形當中葉遠齋便被孤立了起來。

葉遠齋實在是彆扭的不行,便尋了個空子走到季光慎身連對他說道:“賢婿,老夫許久未見小女,可否讓老夫與小女一見。”

季光慎看了葉遠齋一會兒,他那銳利的目光讓葉遠齋有種無法遁形之感,直到葉遠齋覺得全身汗毛都要倒豎起來,季光慎才笑笑說道:“岳父肯見內子,小婿又怎會阻擋,來人,到內院傳話,就是親家老爺要見夫人。讓夫人快些準備恭迎親家老爺。”

葉遠齋的面子已經碎了一地粘都粘不起來了,他只能微微低頭不去看旁邊官員們投射過來的異樣眼光,匆匆跟着一個僕役出了落馬廳,往後頭去了。

葉氏得了消息,第一反應是不願相見,片刻之後她才澀聲道:“將親家老爺送到花廳。”

江嬤嬤忙上前道:“夫人,老奴陪您去。”鑑於葉遠齋從前的不良記錄,江嬤嬤很怕葉氏又吃了虧。

葉氏點點頭,將手伸向江嬤嬤,無憂在一旁看着便覺得有些奇怪,便輕聲說道:“三嬸,若不想見就推了吧。”

葉氏搖了搖頭,輕聲道:“要見,如今的我再不是當年那個毫無自保能力之人,而他,也未必敢象當年那樣毫無顧忌。”說罷葉氏便挺直脊揹走了出去。

無憂見葉氏只帶了江嬤嬤,海棠杜鵑玉簪石竹四婢一個都不帶,心中越發覺得奇怪,這四婢從來都不會全部離開葉氏身邊的。這情形真是古怪啊。

“海棠,你們四個過來。”無憂招手喚了一聲。

海棠等四婢自從聽說親家老爺要見夫人,臉色便有些兒發白,猛然聽到無憂喚她們,更是身子不自主的打了個寒顫,無憂更覺得的奇怪了,便說道:“春竹,你們都退下守着外頭。”

春竹等人退下,房中便只剩下無憂和海棠杜鵑玉簪石竹四婢。無憂微笑道:“海棠,你是個膽子最大的,怎麼聽到你們親家老爺要見三嬸便嚇成這樣?”

海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行幾步走到無憂面前,顫聲道:“郡主,您不知道我們夫人未出嫁之前時常受老爺的打罵處罰。”

無憂大驚,騰的站了起來看着海棠,難以置信的問道:“海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海棠仰頭道:“郡主,您要爲我們夫人做主啊,從前老爺沒少打罵我們夫人。”

無憂氣的緊緊的攥起拳頭,大怒道:“竟有此事,你們三個也都知道?”

杜鵑玉簪石竹三人也都跪在無憂面前,拼命點頭道:“是是,奴婢們都知道。郡主,我們夫人受了太多的苦啊!”

無憂怒極,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她沉聲道:“你們都起來回話,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海棠等四婢站了起來,海棠抹了抹眼淚,憤憤說了起來。

原來葉氏當年未出嫁之前,在葉府中雖然名爲嫡出大小姐,可日子過的連鄭氏房中的二等丫鬟都不如。每日都要做那些做不完的繡活,一但趕工趕不完或是繡活做的不夠精細,鄭氏便在葉遠齋面前說葉氏對自己如何如何不敬,怎麼怎麼瞧不起弟弟妹妹,自處以嫡出大小姐葉府女主人自居等等,葉遠齋便會衝到葉氏房中,不是狠狠責罵,便是劈手扇耳光擡腿踹人,至於罰葉氏不許吃飯,罰跪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葉氏幾次受不住這樣的羞辱想自殺,都被江嬤嬤勸了回來,就這麼苦苦熬了十來年。直到靖國公府的陳老夫人命人上門提親,葉遠齋纔算停止了對葉氏的打罵,鄭氏卻還不依,便命人散步流言,將季光慎說成貪花好色不學無術之徒,葉氏信以爲真,抵死不肯出嫁,葉遠齋卻將葉氏綁起了灌了蒙汗藥,硬將她塞入迎親的花轎,葉氏醒來之時,花轎已經到了靖國公府。

葉氏本來抱着必死之心,在江嬤嬤的苦求之下與季光慎拜了花堂,洞房之夜,葉氏發現季光慎並不象傳說的那樣不堪,反而是個溫柔體貼的英俊男子,江嬤嬤又偷偷的勸了葉氏,葉氏這才試探着和季光慎過起了日子,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熬過了許多艱苦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裡,只有大房的季之慎夫妻暗中對他們小夫妻施以援手,讓季光慎和葉氏在靖國公府的日子沒有那麼煎熬。這也是爲什麼季光慎夫妻後來會照顧無憂姐弟的重要原因之一。季光慎和葉氏都是從小受苦的人,所以特別知道感恩。

葉氏未出嫁之前,身邊只有一個江嬤嬤,海棠等四個丫鬟只是府中沒有等級才留頭的小丫鬟,後來鄭氏爲了湊數,也爲了讓葉氏這個繼女過不了舒心日子,纔將海棠杜鵑玉簪石竹四個小丫鬟當做陪嫁大丫鬟送到了靖國公府。四婢氣不過葉遠齋夫妻對葉氏的無情,又因爲葉氏對她們四人極好,所以纔會對葉氏這樣忠心,纔會將葉氏從前受的這些連季光慎都不知道的罪告訴給季無憂,指望着季無憂能爲葉氏主持遲來的公道。

聽海棠邊哭邊說,季無忌覺得自己的心都不停的顫抖,她以爲前世的自己是命最苦的,想不到三嬸葉氏也有這樣一番悲苦遭遇。

“郡主奴婢求您爲我們夫人主持公道吧,老爺和繼夫人實在太狠毒了,她們奪走了原本應該屬於夫人的一切!”海棠哭着說出最後一句話,又跪下來給無憂磕起頭來。杜鵑等人見了,也都跟着跪下磕頭。

無憂好一會兒才緩過心中這口氣,沉聲道:“我若不能爲三嬸討回公道,便妄爲郡主。你們都起來,本郡主還有話要問。”

海棠等四婢趕緊站了起來,齊身道:“郡主請問,但凡奴婢知道的,必定全都說出來。”

“你們可知先葉夫人嫁妝之事?”無憂沉沉問了起來。

海棠想了一會兒,低聲說道:“先夫人的事情在那府裡一絲兒也不能提起,從前服侍先夫人的人死的死攆的攆,已經沒有了。”

玉簪卻突然說道:“不對,還有人知道,江嬤嬤一定知道的。”

海棠忙道:“江嬤嬤也沒服侍過夫人,她怎麼會知道?”

玉簪邊想邊說道:“我原來聽我娘說過,江嬤嬤原本是先夫人奶嬤嬤妹妹家的女兒,這事那府中並沒有幾個人知道。而且有好幾次我都看見江嬤嬤偷偷哭先夫人,想來江嬤嬤必是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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