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人獨坐房中思忖良久,終於決定要與無憂姐弟修復關係,特別是對孫子季無忌,她更是要下大力氣好好攏絡。
主意既定,陳老夫人便命人去傳柳氏,讓柳氏安排車馬明日一早送她前往忠勇郡王府。
莫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只見柳氏素着一張臉,一雙眼睛很是紅腫,腿腳也有些不得勁的走進了慈萱堂。陳老夫人一見兒媳婦的形容不對,立刻沉聲問道:“老二家的,你這副樣子是怎麼回事?”
如今柳氏在府中已經是明正言順的當家夫人,陳老夫人自不相信還有人敢欺負到當家主母的頭上。因此只覺得這是柳氏對自己這個做婆婆的不滿,刻意做出這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柳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悲悲慼慼的叫了一聲:“母親,求您給媳婦做主啊!”
陳老夫人一怔,立刻揮手命旁邊服侍的丫鬟們盡數退下,然後微微壓低了聲音問道:“什麼事?”
柳氏邊抹眼淚邊訴說,“母親,都是媳婦沒有用,不能規勸老爺,讓老爺做下錯事。如今還在大哥大嫂的孝中,蘇姨娘卻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陳老夫人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雙眼瞪起沉聲道:“此事當真?還有誰知道?”
柳氏心中掠過一絲快意,卻不敢有絲毫的流露,只用帶着哭意的腔調說道:“回母親,打從年後老爺一直招蘇姨娘到書房服侍,媳婦怕出事,每次都命人給蘇姨娘送避子湯,原想着這樣就不會出事,媳婦平日管家事情也多,便沒有不錯眼珠子的盯着。直到剛纔服侍蘇姨娘的嬤嬤回話,媳婦才知道她已經有兩個月不曾換洗。媳婦又驚又怒,立刻去了蘇姨娘房中責問於她,不想……不想……”
陳老夫人瞧着柳氏那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恨聲道:“不想什麼,你倒是說啊,吞吞吐吐做甚!”
柳氏似是心一橫牙一咬,應聲說道:“不想蘇姨娘說老爺早已經知道,老爺還要留下這個孩子。媳婦氣的不行,動手打了蘇姨娘一記耳光,不想老爺趕來看個正着,老爺他不顧多年的夫妻之情,當着滿屋子的下人狠狠踹了媳婦一腳。”
陳老夫人雙眉緊鎖,半晌方說道:“你受委屈了,快起來吧,此事我必與你做主。”
柳氏要的就是這句話,她忙擦了眼淚,向婆婆道了謝,然後纔有些費力的站起來。剛纔季重慎的確是踹了她一腳,不過並不是很重,此時柳氏大半是裝出來給婆婆看的。
果然陳老夫人看到柳氏這般樣子眼神又暗了幾分,她心中暗恨兒子不爭氣,做便做了,好歹也把首尾打掃乾淨些,偏要帶出這麼大的幌子,這若是讓外頭的御史言官知道了向上參奏一本,季重慎這輩子都別再想有出頭之日了。
“來人,速傳你們老爺和蘇姨娘過來。”陳老夫人心中生氣,對自己的兒子也用了個“傳”字,讓柳氏聽了心中不由竊喜。她知道這一回蘇姨娘再討不了好去,總算出一出這些年來她受蘇姨娘的惡氣。
季重慎和蘇姨娘很快被傳到慈萱堂,蘇姨娘的懷中還抱着不到兩週歲的季重慎長子季延雲。
許是被調教過的,季延雲看到平日見的並不多的祖母陳老夫人,立時扎煞着手叫着:“祖母抱抱祖母抱抱。”
陳老夫人本來滿腹怒氣,可一看到小孫子可可愛無邪的笑臉和那雙張開索抱肉呼呼的小手,這怒氣便消散了許多,她命丫鬟將季延雲抱過來,扶着他在自己腿上坐穩,才冷着臉問季重慎道:“老二,把延雲帶過來做甚?”
季重慎忙跪下道:“母親,不是兒子要帶延雲過來,實在是延雲一刻也離不得他孃親。”
“混帳!糊塗東西,你倒說說延雲的孃親是哪個?”陳老夫人恨恨的兜頭啐了兒子一口,毫不留情的質問。
季重慎對上母親那憤怒的雙眼,不得不低下頭嘟囔了一句:“是柳氏。”
蘇姨娘臉色微變,整個人立時陷入哀傷無助之中,別說是個男人看了會心生不忍,便是女人看了也會覺得她好生可憐,忍不住要同情她。
季重慎在說完“柳氏”二字之時便下意識的去看蘇姨娘,見她明明是泫然欲泣,卻還死死的撐着儘量不表現出自己的悲傷,季重慎更加心疼了。
柳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被蘇姨娘的小手段擺佈的神魂顛倒,直恨的咬牙咬酸了腮幫子,一雙眼睛中彷彿生出無數的刀子,在虛空中一刀一刀的凌遲着蘇姨娘。
陳老夫人知道自己兒子素來喜愛蘇姨娘,對柳氏並不很喜歡。原本她並不在意兒子的寵妾欺妻,自然,陳老夫人的的底限是欺妻而不是滅妻,若然季重慎真的要動柳氏的地位,頭一個不答應的就是陳老夫人。
可現在的問題並不是妻妾之爭,而是季重慎孝中失節的原則問題,所以陳老夫人是絕對不會再容忍的。
“老二,蘇姨娘有了身子?”陳老夫人不想再糾纏些不相干的事,當即直接問了起來。
季重慎急道:“是,母親,兒子……”
“不必說了,來人,賜蘇姨娘補湯。”陳老夫人立刻打斷季重慎的話,大聲喝了起來。
珍珠端着一碗濃厚豔紅的湯藥走出來,來到蘇姨娘的身邊,微微屈膝道:“姨娘請用。”
蘇姨娘大駭,這會兒她是什麼都裝不下去了,只死死抓着季重慎,驚恐的叫道:“老爺救我!”
季重慎仗着母親一向疼愛自己,便一把掀翻珍珠手上的托盤,大叫道:“母親不要啊,說不定這又是個男胎啊!”
陳老夫人勃然大怒,喝罵道:“糊塗東西,你連爲孃的話也要違抗麼?來人,請老爺到外間歇着。”
陳老夫人一聲令下,便有幾個健壯的丫鬟嬤嬤跑進來,生拉硬拽的將季重慎拉了出去。蘇姨娘一見靠山也靠不住了,這才拼命向陳老夫人磕頭哀求道:“老夫人饒命啊,妾腹中懷的是您的孫兒啊……”
季延雲一見剛纔還慈眉善目的老祖母立刻變的如老妖婆一般,立刻嚇的放聲大哭,邊哭邊向蘇姨娘伸手道:“娘,我要娘……”
陳老夫人聽了這話神色更是陰沉,看着蘇姨娘冷哼一聲,然後厲聲道“老二媳婦,延雲是你的兒子,你就是這麼管教的?”
柳氏卻不分辯,只跪下垂頭道:“媳婦知錯,媳婦以後一定嚴加管教延雲。”
蘇姨娘大駭,驚叫道:“不要啊……”
陳老夫人垂目看着蘇姨娘,冷冷道:“要麼喝補藥,要麼嚴加管教延雲,你自己選。”
蘇姨娘看看兒子,再看看那碗紅的刺眼的打胎藥,雙手輕撫上自己的小腹。片刻之後,她將眼睛死死一閉,艱難道:“奴婢謝老夫人賜藥。”
被按在外間椅上氣鼓鼓的季重慎一聽蘇姨娘之言,什麼心氣都泄了,他咬着牙恨恨的一拳錘在身邊的桌面上,無力感油然而生。
柳氏聽到蘇姨娘答應喝藥,心中頓覺暢快無比。這暢快甚至比獨掌靖國公府來痛快,自蘇姨娘生下季延雲後,這是柳氏頭一次真真正正的高興。
蘇姨娘喝下藥後被帶下去送回欣泰院的西跨院,過不了幾個時辰她就該落胎了。柳氏是蘇姨娘的主母,自然要去“照看”一二。
季重慎卻沒有回去,他被陳老夫人叫到裡間,陳老夫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說了一句:“你都聽到了,這回知道她心中看重的是什麼了吧?”
季重慎沒有說話,只是艱難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