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風沙不絕,小姑姑還是緩些時日再動身吧。”一個膚色微黑兩頰暗紅的中年婦人斜簽着坐在季無憂的下首,陪着笑容勸說。同樣的話,她已經說過四五次了。
這婦人是季氏族長的大兒媳婦季大奶奶,如今的季氏族長與季無憂同輩,所以這婦人雖然已經快四十了,也不得不實實在在的稱季無憂一聲小姑姑。
季無憂微微蹙眉,自她送靈返鄉以來,何曾有一日斷過風沙,她從前也聽父親說過西北一年中足要刮七八個月的風沙,總以這個爲藉口挽留自己,族裡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
也不怪季無憂想的多,她心裡清楚自己和弟弟雖然被封爲郡主郡王,可是在族中卻沒有話語權,任誰都把她們姐弟兩個當作做不得主好糊弄的小孩子。特別是弟弟,他的身份可謂是季氏族中第一人,可是族中人除了面上喚一聲郡王爺,實際卻沒把他當回事兒,什麼事都是族中議定了便直接作主,甚至連事先告訴一聲都欠奉。要不是自己拿出郡主的款兒,又讓徐嬤嬤崔嬤嬤拿出皇家教養嬤嬤的譜兒敲打了一番,指不定她們姐弟要怎麼被做賤呢。
所以季無憂不得不多想,是不是京城已經遞了什麼口信兒過來,族中才會這般生事。
季大奶奶見季無憂沒有理會自己,臉上便有些掛不住。她是族長的兒媳婦,是宗婦,平日裡族中之人誰見了不得恭恭敬敬叫一聲大奶奶,如今到了個七歲小孩兒跟前倒連這點子體面都沒有了。
一旁服侍的徐嬤嬤什麼人沒有見過,季大奶奶的一點子小心思她早就看的清楚明白,因此便似笑非笑道:“世人都知道西北風沙大,大奶奶也已經爲此留了幾次,若一直這樣下去,王爺和郡主就不必返京,只在這裡住下去了。”
季大奶奶真不是個聰明人,她竟然連連點頭道:“住下好住下好,平日裡想孝敬小姑姑小叔叔都不能,如今小姑姑小叔叔既回來了,我們定要好好孝敬的。”
徐嬤嬤真沒想到這季大奶奶二五眼子到了這般地步,被噎的不知說什麼是好,只能搖了搖頭。
季無憂並不聽季大奶奶說什麼孝敬之類的話,只淡淡道:“兼兒媳婦的意思我知道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春草送客。”
季大奶奶沒得個準信兒有些不想走,可是春草已經快步走到她有面前,笑着說道:“大奶奶請。”
季大奶奶不得不站起來行禮告退,春草將她送到廊下,看着她走遠了方纔鬆了口氣,搖搖頭嘀咕了一句:“真沒見過這麼沒眼力勁兒的。”說罷才跑回季無憂身邊服侍。
“春竹,到外頭問問三老爺在哪裡,若沒出門就請過來商量事情。”春草一進屋便聽到季無憂吩咐下來。
春竹脆生生的應了一聲,便跑出去到二門上命小廝傳話,她莫約能猜到郡主是要和三老爺商量回京之事,想到終於能回家了,春竹心情自不是一般的快樂。
“郡主,小王爺醒了,命奴婢來回郡主。”春竹剛跑出來,趙嬤嬤便從裡頭走出來,向季無憂回話。自從楊氏過世之後,季無憂便以雷霆手段將季無忌身邊的劉嬤嬤打發了,命趙嬤嬤專門服侍季無忌。
那劉嬤嬤還曾到季無憂面前哭鬧過一回,卻被季無憂一句話“小王爺的紫金福壽如意鎖何在?”給問的啞口無言,劉嬤嬤這才知道自己偷拿小主子的東西給自己兒子之事發了,不得灰溜溜的走了。
“無忌醒了?他睡的可好?用了豆乳不成?”季無憂一聽弟弟醒了,張口便問了起來,聽得一旁服侍的徐崔二位嬤嬤同春草春蘭等丫鬟一陣心酸,可憐她們的郡主過了個年才八虛歲,就得比個大人還要操心勞神。
“回郡主的話,小王爺睡的香甜,一醒來就囔着渴,已經用了一杯豆乳,還吃了一塊梅花糕。小王爺說今兒的梅花糕味道好,命奴婢送來請郡主用一些。”趙嬤嬤是季無憂的奶嬤嬤,自是比別人更心疼自己的小主子,她忙掩下心酸飛快的回答起來。
季無憂一想到弟弟的貼心臉上便浮了笑意,輕輕點頭道:“既無忌說好,便拿來我嚐嚐。”
趙嬤嬤將梅花糕奉上,季無憂嚐了半塊兒便停了手,輕聲道:“怪道無忌喜歡,比平時甜了許多。”
趙嬤嬤忙道:“小王爺用了梅花糕便立刻用清茶漱了口,並不會傷着牙。”
季無憂聽了這話方纔罷了。命人將梅花糕撤下,此時春竹進來回話,說是三老爺並沒出府,聽了小廝回話便立刻趕了過來。
季無憂命人相請,少時,身着靛藍素緞皮袍的季光慎快步走了進來。
季無憂站起相迎,淺笑喚了聲:“三叔。”
季光慎因走的急臉上微有些發紅,他揖首躬身見了個禮,口稱:“見過郡主。”
季無憂淺笑虛扶,輕聲道:“三叔坐下說話。”
季光慎這纔在下首坐了,恭敬的問道:“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季無憂輕聲道:“想和三叔商量起程返京之事。”
季光慎一聽這話心中暗喜,離開京城的時候他的妻子葉氏已經有六個月的身孕了,現在起程返京,他還能趕得上妻子分娩,身爲被邊緣化透明化的庶子,季光慎知道妻子受自己牽連,必不會被府中重視,若他不在家,萬一有個什麼可讓他到哪裡再找這麼好的妻子。
“大哥大嫂的事情都辦妥了,西北苦寒也非久居之所,郡主若打算回京,光慎現在就去安排。”季光慎強壓心中歡喜恭敬的說了起來。
季無憂見三叔始終謹小慎微,處處陪着小心,心中有些不忍。三叔季光慎不是個有本事的人,卻是個有良心的人,前世之時,他和三嬸夫妻兩個亦於暗中幫過自己姐弟,只可惜他是庶出,在府中說話終究沒有份量。季無憂清楚的記得,前世出嫁之前,三嬸借添妝之機,悄悄給了自己兩千兩私房銀子,這兩千兩看着不多,可對三房來說卻已經是他們財產中不小的一部分。季無憂想象的出來,三叔三嬸要積蓄多久才能存出這些銀子。
“三叔,無憂雖然被封爲郡主,卻也是三叔的侄女兒,您很不必這樣的。咱們快些返京,應該能趕上三嬸生小弟弟。”季無憂看着季光懼,眼神中透着親近的暖意。
季光慎臉上一紅,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頭。其實他現在不過也就二十多歲的青年人罷了。
一時商議已畢擇定了日子,季光慎立刻去安排動身之事。一聽說要返回回京城,前來送靈的上下人等無不心中歡喜,終於可以離開這苦寒的西北,回京城與家人團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