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一看着黃萌萌同學機械地脫掉內褲就又恢復發呆狀態, 長呼一口氣剋制自己的脾氣，把他引導着進了浴缸，拿起浴球幫人洗澡。
小三十歲了, 上個被他這麼伺候的還是他家大膽, 現在的流浪兒一個一個都嬌貴得跟富家少爺似的。
柏一快速又仔細地幫人洗完澡, 出去拿了自己的居家服和內褲, 都是全新的, 給這個依舊呆裡呆氣的小孩兒穿上。
又把他拉出去吹頭髮。
一番折騰下來，柏一把吹風機放到桌上，身子往後一靠, 過了一會兒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眼神往旁邊瞥去, 想看看自己的傑作。
黃萌萌直直地坐在沙發上, 滿頭略長的黃髮蓬蓬鬆鬆地, 白皙的麪皮上帶着熱氣薰出的紅暈，一身灰色的休閒家居服套在他瘦削的身體上, 肩膀多出許多，袖子也長，硬是給他穿出了楚楚可憐之感。
柏一嘖了一聲，眼睛裡都是驚豔之色，食指在下巴上敲了敲, 起身往樓下走——去做飯。
鑑於黃萌萌同學剛小病一場, 柏一做了很簡單清淡的飯菜, 清粥小菜, 淡得可憐。
把飯菜放到桌上, 他上樓去叫和黃萌萌下來吃飯，黃萌萌小朋友還是一副愣神的樣子, 柏一無奈地嘆了口氣，也不叫了，伸手握住少年細嫩的手腕，直接把人拉下了樓。
坐到餐桌旁，大概是飯菜太香，也許是少年太餓，柏一看到對面那雙棕色的眼睛一亮，少年一雙蔥白的手迅速拿起筷子呼哧呼哧吃起來，頭都不帶擡的，一點都沒有原來呆裡呆氣的樣子。
“小心燙。”
少年把頭直直往上提了提，眼神還放在飯碗裡，他鼓起嘴朝碗裡吹了兩口氣，繼續埋頭吃。
“吃點菜。”
少年這次頭都沒擡，只伸出手用筷子在桌子上戳來戳去找菜。
“……”
柏一看得滿頭黑線，提筷夾了小菜放進少年的碗裡，那雙來回亂戳的筷子才終於放過餐桌。
柏一沒什麼胃口，只寥寥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一手撐着扶手支着腦袋看對面狼吞虎嚥宛如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的人，一臉興味。
黃萌萌很快吃完一碗，那張俊臉終於從比他臉稍大一點的碗裡擡起了頭，眼睛裡帶着茫然，舔舔嘴巴，伸手摸摸肚子，把碗往前面一推：“還要。”
柏一一口氣卡在喉嚨口上不來下不去，最後還是起身認命地去給黃大爺盛了粥，半碗。
黃大爺看着碗裡的分量，皺皺眉，什麼都沒說，埋頭便吃。
柏一偶爾拿起筷子給他夾菜，就這樣，黃萌萌小朋友風捲殘雲般解決了晚飯，最後靠在椅背上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宣佈晚飯結束。
“……”
柏管家一聲不吭地收拾碗筷，去了廚房。
“柏醫生，我撐……”軟軟又年輕的聲音在柏一身後響起。
柏一一個沒控制住，往洗碗機裡放盤子的時候用了點力，盤子和機器相撞發出悶悶的一聲“咚”，在寂靜的廚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我我我我我不撐了，柏醫生你別生氣……”少年的聲音低下去。
柏一在心裡嘆了口氣：“待會兒幫你揉揉肚子。”
“好！”語調立刻激昂起來。
“……”
裝能不能裝到底！
黃大爺躺在沙發上，一臉神在在地眯着眼，柏一坐在從倉庫裡拿出來的小凳子上幫大爺揉肚子。
“哎哎哎輕點輕點……對，就這個力度剛好……啊疼！不要了！”
柏一看着一個翻身臉朝沙發背朝他側躺着的人，耐心終於告罄，額頭上小小的青筋若隱若現，語氣也低沉下去：“胃沒那麼大就少吃點。”
少年好一會兒沒吭聲，肩膀一抖一抖地，幅度越來越大，過了一會兒，抽抽噎噎地道：“還不都是……你做的呃……飯太好吃嗚嗚，我好久……呃沒吃過……熱乎乎的東西了嗚嗚，就幫我揉一下……肚子你都生氣……我爲什麼就……記不起別的人呃……呢，脾氣一點都不好嗚嗚嗚……”
柏一頭疼地看着面前的人兒，有一種領了一個兒子回家的錯覺。
“別哭。”
少年哭聲更大了。
“哭多了對嗓子不好。”
哭聲有些尖銳。
“嗓子都啞了。”
哭聲繼續。
柏一心想這是受了多大委屈，不就他揉肚子的時候覺得手感不錯一時沒控制住力道麼！
“不哭了帶你去看你的房間。”柏一堅持原則——愛哭的孩子不能哄。
哭聲漸歇，最後只變成了抽咽和吸鼻子的聲音。柏一心裡不自覺鬆了口氣。
終於把人帶上樓，柏一走在前面打開自己隔壁房間房門之後，少年伸頭往裡看了看，又扭過頭盯着柏一。
少年眼圈紅紅，鼻頭微腫，嘴脣嘟起來，因爲個子矮，他看柏一是從下往上看的，在柏一的角度看，又是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樣子。
這次柏一能理解，主要是家裡常年沒有客人來，所有的房間都被他改造成具有各自功能的工作室了，他隔壁這間是唯一沒有被改造過的。
只不過設施極爲簡陋，房間大小隻有主臥的三分之一，放了一張牀就再沒別的什麼空間了，只有一個小廁所，練洗澡的設施都放不下。
雖然吩咐Marx整理過了，絕對乾淨整潔，但這會兒看着少年的眼神，柏一心裡冒出了一點愧疚。
喉結上下翻滾，嘴脣動了幾動，最後吐出兩個字：“晚安。”
少年收回目光，徑直走進門裡，“哐”地一聲，門在柏一面前合上了。
柏一摸了摸鼻子，轉身進了隔壁房間。
溫熱的水從頭上澆下來的時候，柏一才終於反應過來，合着他同情心氾濫收養的流浪兒，到頭來是撿了個祖宗？
好吃好喝伺候着還給他甩臉子。
敢情原來怯生生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撿了個叛逆期的熊孩子，柏醫生表示很蛋疼。
他伸手使勁兒在臉上搓了搓，直把臉搓得生疼才停手，暗罵自己一句魔怔了。
還算相安無事地過了幾天，黃萌萌已經對家裡的一切瞭如指掌，洗澡還在學習階段，還得柏管家在一旁看着。
但這都不是問題，令柏管家頭疼的是這位小朋友的脾氣好像越來越大了。
早上醒來，柏一拍拍臉才把夢從腦袋裡驅走，白天被折騰就算了，夢裡也不消停。
夢裡黃萌萌兩手緊緊抓着他袖子，他走哪跟哪，活生生一隻跟屁蟲，還是一對他說狠話就淚水漣漣的跟屁蟲，帶了一夜孩子，柏一有些心累。
他穿着圍裙站在料理臺前做早飯，後面有人叫他，回過頭，他已經習慣這孩子極其健康的作息了。
“柏醫生，你的內褲太大了，我穿着總掉！”少年提着褲子一點都不害臊，過一會兒，微皺着眉又咕噥了一句：“沒事兒長那麼大幹嘛呀，白佔地方。”
帶了一夜孩子、只聽到前半句的柏醫生好脾氣地應付：“吃完飯去網上給你買。”
“哦。”少年轉身出門。
柏一手裡的鍋鏟頓了頓，才伸進鍋裡繼續翻煎蛋。
今天柏一不去上班，時間格外充裕。吃完飯，他在網上給祖宗定了幾套衣服，擡步走到在落地窗邊悠哉悠哉地躺在躺椅上等太陽出來的祖宗面前，語氣格外冷靜：“我們談一談。”
過了一會兒，少年嘴動了動，略帶沙啞的聲音才傳出來：“談什麼？”
“談談我們的立場。”
“不要。”
柏一咬咬牙：“行。”
說完利落地轉身上樓，心裡盤算着怎麼治服熊孩子。
他坐到小沙發上，攤開面前的紙質文獻，努力讓自己沉浸進去。
門輕輕一響，有人穿着拖鞋踢拉踢拉地走進來，腳步停在了柏一身旁，接着沙發往下陷了陷。
柏一皺着眉頭往旁邊看了看，少年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坐在沙發那頭，伸着頭往桌上湊。
“這是什麼書啊？”
“醫學文獻。”
“我也想看。”
“看得懂嗎？”
少年一個眼刀子飛過來：“給不給看？”
柏一隨手往那邊推了本磚頭厚的書過去。
雖說是小沙發，但兩人各佔一邊，中間剛好還剩一個黃萌萌那麼寬的位置，不鬆不散，剛好。
旁邊時不時傳來翻書聲，柏一沒忍住往那邊瞟了眼，只見少年皺着眉頭嘟着嘴，一副嫌棄極了的樣子，手裡卻還是一頁一頁地往後翻。
柏一笑笑，繼續看自己的書。
旁邊安靜了，他沒太注意，直到胳膊被狠狠撞了一下。
黃萌萌睡着了，身子一歪倒在柏一身上，嘴巴微張，呼吸輕緩，眼下濃濃的黑眼圈，比醒着囂張跋扈的樣子順眼多了。
柏一嘆了口氣，伸手把人抱起來放到自己牀上，蓋好被子。
他盯着牀上的少年，心緒繁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