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雲卿就醒過來,睡在外間的採青聽到動靜也爬了起來,先端了口花水給她喝了潤喉,然後才取了衣裳過來,伺候她穿了之後,其他的丫鬟也跟着醒來了。
主子都起來了,做奴婢的斷沒有還躺着睡的道理,院子裡燒水的,泡茶的,熬粥的,一併忙碌了起來。
雲卿梳着簡單的髮髻,插了根尖利的銀鑲金的簪子,換了一套利爽的衣裳,一切準備好了後,外面的管事媳婦們也到齊了,聽她們一個個撿了主要的事情說了以後,雲卿又吩咐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下去,然後便去了謝氏那請安。
謝氏此時也起來了,雲卿從李嬤嬤手中接了藥碗,一勺勺的餵給謝氏,不時的掏出帕子,給謝氏擦擦嘴角,模樣認真又細心,看的李嬤嬤是又安慰又可惜。
“你每天這麼忙,早晨就別到我這來了,能多休息一會是一會。”謝氏喝了藥,望着女兒,慈愛的說道,這些天女兒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底,作爲母親的,哪有不心疼。
“也不差這一會。”雲卿笑着接過翡翠遞來的一碗參茶,“再說了,女兒也是希望娘早點能好,便可以不用這麼辛苦,這可是天天來催促娘嘛!”
謝氏笑了,“你這鬼丫頭,橫豎都是你有理,都是娘沒用,否則也不會連累你說出那樣的話。”
“那話又怎麼了,雖然聽起來驚世駭俗了,可是爹回來了,那還不是作廢了。”雲卿不在乎的笑笑。當然沒有這麼簡單,雲卿說出這句話來,已經是爲世人所覺的大逆不道了,就算是沈茂回來了,可是能說出這樣話來的女子,所作所爲太過大膽,名門世家是不敢要了的。
謝氏何嘗不知道,不過此時也知道女兒是沒有辦法才走這一步的,也沒有說太多,心裡記掛着沈茂,“你一直都說老爺會回來,怎麼這麼肯定?”
雲卿哪裡知道沈茂到底還不能不能回來,不過是說來讓謝氏鬆心的罷了,她拍拍謝氏的手,笑道:“娘,你不知道,女兒這幾天做夢,夢到爹沒事,天上掉了個白鬍子的老頭丟了個葫蘆給爹,爹騎在上面,一丁點事都沒有呢。”
白鬍子的老頭丟葫蘆,那不是神仙嗎?謝氏平日裡就信佛,聽到雲卿接連幾天都做了這個夢,心裡定了些許,也許是真的呢,她反握住雲卿的手,“嗯,你爹肯定是沒事的,咱們孃兒倆兩人一定要把這個家守好,等你爹回來的時候,沈家還是要原原本本的樣子,我身子已經好了不少了,家中的事就全交給娘了,你就在外頭管理好產業就行了。”
聽到謝氏這番話,雲卿就知道謝氏是沒有問題了,又說了幾句體貼的話後,到了前院裡。
此時天已經全亮了,李斯已經到了前頭,和雲卿往南城外的一個染坊裡去巡查,沈家的染坊比起皇家的織染局來,也只是略小了些,裡面上上下下加起來起碼也有三千人,整個染坊到處都是掛着各色的布料在外面,裡面的大染池裡面飄着素色的鍛料,工人們正在辛勤的忙碌,對於雲卿的到來,雖然有意外,可是不會耽擱手頭的事務。
而云卿外出,到底還是戴了一層紗帽,這也是謝氏努力強調後才答應的,因爲每日要出入這些工人所在的地方,李斯也覺得以雲卿的容貌,戴着紗帽會比較好。
到了一處小染坊的時候,李斯的帶着雲卿走進去,這裡頭和外面截然不同,顯然是沈家的機密之地。
李斯站在一處染缸面前,讓人拿出一匹布來,放在雲卿的面前,“大小姐,你且看,這是老爺在出事之前正在織染的布料。”
雲卿望着眼前那顏色極豔麗的絲綢,手指在上面拂過,如同柔軟的雲彩,幾乎沒有任何的觸感,再掂量一會,簡直輕的猶如雲絮一般,她轉過頭,卻發現那布料隨着她視線的轉變,又呈現出另外一種色彩,方纔正面看是紫紅色,如今側過頭來看,又是藍色,她不禁的調整了下步子,再換了一個方向看過去,又是黃紫色,就算是從小穿慣了頂級衣料的雲卿,也不由的驚訝道:“這絲綢很神奇,每換一個角度,就會變化一個色彩,摸起來的手感也特別好,簡直像是水一樣,又有云的柔軟。”
李斯點頭道:“是的,這個是老爺讓染坊的大師傅一直在做的絲綢,是今年的新品種。”
沈家的絲織品一直能佔據市場,便是每年都會有各種各樣的新品種絲綢緞料出產,再加上東西好,價格合適,纔會一直佔據絲織品市場的大頭。
“可是這樣的絲綢,出一匹應該很難,不會是要大範圍的銷售吧。”對於絲綢的制染技術,雲卿已經熟悉瞭解,眼前這樣上等的絲綢,出來的量就不多,更何況要將顏色染得能夠根據光線和角度的改變折射變得多重多樣,所費的時間和人工肯定不菲。
見雲卿說,李斯點頭,將布匹放下,與雲卿走了出去,站在染坊的一處偏靜的角落才說道:“大小姐,這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沒有告訴你,可是昨日聽到沈氏族人上門的事,我覺得還是說出來罷。”
看他一臉鄭重,雲卿臉色也凝重了起來,“李管事,你有事便請說。”
李斯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後,纔開口道:“這緞料是老爺今年年前交代開發出來的,用的是碧水蠶吐出的絲,經過了七七四十九道工藝,三個月才能出一匹布料,所有的都是用的最好的染料,最好的師傅,技術也是老師傅和老爺一起研究出來的。”他的聲音一下變得非常的低,“老爺想參加今年的皇商競選。”
經李斯這麼一說,雲卿便明白了。這種絲綢一切都是精益求精,碧水蠶是沈家餵養的最好的蠶種之一,吐出的絲綢本身就帶有淺碧的顏,以往用這種蠶吐出來的絲,就是直接織成布料,作爲上等的絲綢賣。
而今年,也就是柳家和沈家關係疏遠的時候,以前在揚州,沒有人會上門欺壓沈家,一來沈家是揚州的百年望族了,二來也是因爲有柳家在後頭撐腰,隨着柳家的行徑敗露,以及後來事情的發生,沈茂想將注意力轉移別的地方。
皇商雖然也是商,可是到底和皇字沾上了關係,以前有柳家的庇護,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如今……雲卿想到族長上門威逼的那幕,豈不是就是看出了沈家沒有人在後頭撐腰麼。
父親想的很長遠,可是這個念頭還沒完成,就出了泥石流的事出來了。
“這緞料今日看到的是成品嗎?”雲卿問道,如今她要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父親真的出了事,那今年這個皇商的名頭她是一定要去爭的,有了皇字沾身,那些人也不敢如此囂張了。
李斯見雲卿在沉思,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今日那批正是最近出來的一匹最好的,大師傅還在精益求精,希望能將色澤再多轉換,力求純粹自然,不露痕跡。今年的皇商競選也要開始了,大約九月的時候,就要將各地方的競選布料獻上去。”
大雍的皇商也並不是確定了之後就不再改變,每五年會進行一次競爭,其他有實力的商家可以呈上自己最爲得意的作品,獻給京城的主子評選,選出的前三名就能擔任皇商一職。當然,除了這一點外,還有其他的要求,比如商行所有的規模,還有每年出產的產量,品種的齊全度都包括在內的,因爲宮裡不可能只穿一種面料的衣裳,像沈家這樣的規模,自然不在話下。
“嗯,這個一定要參加。”雲卿緩緩的開口,看來李斯心裡也是有擔憂的,只怕她一個弱女子撐不起這個家,直到昨日的事情發生,才讓李斯在內心裡對她的觀念完全的轉變,也纔會將此事告訴於她,“那李管事,這個緞料可有取名字?”
一個好的名字對於參加緞料競選也是非常重要的,宮裡面的人總不會用‘白菜段’‘蘭花緞’這樣的名字。
“此等事情我和幾個管事也在想,思來想去的,此等豔麗的絲綢,一定要配上一個足夠旖旎的名字,可一旦旖旎了,又怕落入了俗套,所以一直都決定不下。”李斯雖然對生意在行,可到底是商人,這些文雅的東西,還是覺得棘手,“大小姐,你可有什麼好的名字?”
“我記得五年前得選的那一匹緞子是叫‘天水碧’。”雲卿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腦中想象着剛纔那一匹布的光亮色澤,“瑤光之精,至和之珍;彩霞之色,景星之文,此緞爲進貢所用,又有豔彩之色,‘瑤光緞’這個名字如何?”
“瑤光,天上的星光,璀璨動人。這個名字不錯。”李斯唸了幾遍,覺得典雅高貴,很適合京中貴婦的風雅喜好,頓時讚譽道。
“那這事就麻煩李管事多多督促了,此緞料一定要在本次的競選上進入前三名。”只要進入前三,那麼沈家就可以邁入皇商的行列了。
這次來染坊的主要目的便是來看瑤光緞的,兩人看完了便往回走,不多久便看到一名夥計急急的跑來,在李斯面前說了幾句話後,李斯擡頭望了一眼雲卿,走過來道:“小姐,前方的鋪子裡出了事。”
“什麼事?”雲卿眉頭微皺,她知道那些人不會安份的,心裡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表情並沒有什麼變化。
“有人拖了一車的貨回來,說是我們沈家以次充好,要我們早點關門。”李斯道。
“噢,那我和你就順便去看看吧。”雲卿淡淡的一笑,剛好她需要立威信,就有人送上門來了,這樣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李斯瞭然的點頭,在前面帶路,一直到了市中靠東出貨的店鋪門口,四米寬的店門敞開,門前站了已經圍了好幾層的人,正在小聲議論着此事。
原本這事其實算不得太大的事情,不過在這種非常時候,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變成影響巨大的事情,所以雲卿並沒有輕視這一切,若是今日讓人尋了由頭,說了沈家的貨物不好,不到幾天,便會一傳十,十傳百的,到時候族裡那羣人又會有藉口上門,說她打理不好鋪子云雲。
李斯一出現,圍觀的人認出他是沈家的外事大管家,便讓開了一條路,露出裡面正破口大罵的人來。
李斯首先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大小姐,請。”
這一句話,就是將雲卿的身份給表明了,李斯知道,雲卿便是要藉助今日的事,在衆人面前將自己的第一炮打響,那麼他的態度,將代表了沈家其他管事的態度。
果然,見他如此恭敬,衆人也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李斯是沈茂手下得力第一人,能得到他尊敬的人,不會是那等子毫無本事的人,心裡首先就看重了幾分。
而云卿的姿態雖然嫋娜,可是步履端莊,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女子刻意的柔婉,而帶有一種平穩,也讓人心下不敢輕視。
她穿過衆人,走到了裡頭,只看見一個穿着藍色長褂子,帶着瓜皮帽的瘦高男子,正拍着廳中的桌子,暴怒的吼道:“你們沈家以次充好,竟然還不承認,真是沈茂一走,你們就亂七八糟,搞的烏煙瘴氣的!這樣以後還要不要做生意了!若是今日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坐在你們門口不走了!”
聽着這話,雲卿頓時皺起眉頭來了,這人哪裡是來說事的,看起來倒更像來挑事的!
裡頭的掌櫃此時也生了怒氣,“張掌櫃的,你話可不能亂說,我們沈家是百年的老牌子,從來不會做這種以次充好,只看眼前利益的事情,你這貨肯定不是我們這裡的!”
那張掌櫃一聽這個話,更加跳了起來,“以前你們當然不會啊,可是現在呢,現在你們東家是個女人了,她還不是做一天趕緊賺一天的錢,哪裡還管什麼聲譽不聲譽的!”
這話引得旁邊的人一陣唏噓,沈茂失蹤的事,全揚州上下無不傳的沸沸揚揚,而現在掌家的就是沈家的嫡長女沈雲卿,這個女子才十四歲,難保沒有報了這種想法,撈多少是多少,反正沈家的錢多,就算是坐在那一動不動,這輩子也不用愁了。
雲卿徐徐的走了進去,李斯跟在後面,對着張掌櫃笑道:“這不是張掌櫃嗎?怎麼今兒個生這麼大的氣,到底什麼事惹了您了?”
張掌櫃一見是李斯,立即轉頭就對着他抱怨道:“你還說,今日這事你得給我個說法,如今你到底還做不做得了主?”
他好似沒看見站在李斯旁邊的雲卿,李斯微笑,“我今兒個做不做得主不重要,因爲今兒個我們家的大小姐在這裡,相信她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的。”
張掌櫃這纔將目光轉到了雲卿身上,卻含着一絲輕蔑,輕哼道:“一個女子,懂不懂這些啊,莫是站在這裡想以美色來做生意吧……哈哈……”
他說完,覺得自己說的似乎很好笑的狂笑了幾聲,李斯聽後,面色卻出現了怒色,用美色做生意,那是暗喻雲卿和窯子裡的妓子一樣。
周圍的人羣也發出幾聲隱隱的笑聲,帶着猥瑣的笑意,透出幾分不懷好意。
李斯下意識的轉頭望着雲卿,雖看不到紗帽下她的模樣,卻依舊能感受到她並沒有因此而生出怒意。
雲卿淡淡的望着笑的開心的張掌櫃,嘴角微勾,面紗下的面容透着從容鎮定,話語聲裡甚至帶了淺淺的笑意,“張掌櫃平日裡定是做過不少美色生意,否則不會一看到女子就想到了那方面,只可惜,沈家是做布料生意的,若是張掌櫃還想談布料的事情就繼續談下去,若是想要做美色生意,我相信,前方不遠處的秦淮河畔,是最適合您去的。”
“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在這張口閉口‘美色生意’,難道不懂什麼是羞恥?”張掌櫃未曾料到她會有膽量反擊,立即指責道。
“張掌櫃你既然知道我是未出閣的女子,又爲何故意要用美色生意四個字來侮辱於我,莫非認爲我是個女子,你就存了看輕之意,既然如此,那你還是將問題說出來,如此一來,你我都好將生意的事解決,也可以看看我這女子是否有解決問題的能力,不是在這浪費口舌之力。”一番話輪轉下來,既說了張掌櫃的不是,又自然的拉回了話題,三言兩語便扭轉了局面,真是不容人小看。
站在衆人之中的,其中有一名着了深紫色的身軀高大的男子站定在了門前,擰起兩道刀眉望着裡面那個面紗遮面的女子,眼底有着探究。
這個女子的聲音,他似乎覺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聽過,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他來揚州的次數不多,見過的人也有限,究竟是在哪見過她呢?
旁邊跟隨着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輕聲道:“爺,這是商鋪裡的人在扯皮,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去看看吧。”
“不,就在這看看。”男子身形不動,幽黑的眸中帶着深深的探究,望着站在鋪子中間的雲卿。
而張掌櫃聞言後,意識到自己剛纔話題也扯遠了,又恢復成怒氣衝衝的模樣,吼道:“我和你們沈家生意來往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做了這麼久的生意,一直相信你們,九天前,我從你們沈家訂了七百匹的繚綾,也沒檢查就拉了回去,可是昨兒個來了個客戶,說是要繚綾的,我到倉庫裡去一看,好你個沈家啊!你們說是說繚綾,在繚綾裡面竟然摻雜了尼棉綾給我!”
綾是布料的一種,綾類的布料光滑柔軟,質地輕薄,經常用來做裙子和衣裳的裡料,而繚綾是綾中最好的一種,屬於素綾,全部是用純桑蠶絲做原料,而尼棉綾則不同,它雖然也是綾,但是其中參雜了棉花和其他東西,雖然看起來和繚綾差不多,但是摸上去,手感要差許多,色光不夠漂亮,手感也不夠柔軟,價格自然要便宜了一大半,是屬於中下等織物,兩者相差甚遠。
張掌櫃說完後,特意讓人抱了一匹布進來,在雲卿面前撕開封口,然後展開在衆人的面前,憤怒道:“你看,真正的繚綾落下如水一般柔軟,你再看這個,下面波浪邊如此嚴重,很明顯不是蠶絲織就,再對着光看,光照耀上去,反射的光芒散而淡!”
張掌櫃越說越氣,拿起那匹布往桌上一扔,指着罵道:“你好好的去看一看,這到底是什麼?!”
雲卿眉頭輕皺,她不需要再去細看,繚綾和尼綿綾的區別太大,她一眼就能辨別,她轉頭對着李斯道:“讓掌櫃查下賬本,這批貨是不是九天前售出去的?”
李斯得了信,往後去查賬,而云卿對着左右夥計吩咐道:“還不去倒杯好茶來給張掌櫃。”
“張掌櫃,你請坐,若是這尼棉緞真是沈家弄錯的,我今日定然會給你一個說法!”雲卿客客氣氣的說着話,實在讓張掌櫃無法怒目而罵,只得重重的哼了一聲,坐在位置上接過夥計奉上的茶。
過了一會兒,李斯便過來回複道:“大小姐,的確是九天前在沈府提了七百匹的繚綾,賬目上記得很清楚,我們給的是繚綾。”
“是吧,我就說了,你們還不相信!這個繚綾就你們沈家的最好,我當然是來你們這拿貨了,可是就因爲相信你們,我檢都沒檢查就拉走了,誰知道竟會出現這種事情!”張掌櫃喝了一口茶,聲音更大了,幾乎是用吼的,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沈家以次充好了。
雲卿不開口,走到外面那一車拖來的尼棉綾上,將封口撕開一看,當看到上面一片白色的接口,眼底露出了一抹嘲諷。
“怎麼樣,都是尼棉綾吧,我沒騙你們吧!我告訴你們,這個對我的損失可就大了!你們害得我的客戶走了,還損失了名譽,這些損失,都得你們沈家賠!”張掌櫃一口氣將茶水悶幹,站起來渾身得勁的喊道。
雲卿的容顏掩在紗帽之下,乳白色的輕紗隨着風輕擺,盪出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波浪,她緩緩的點頭,“當然,若真是我們沈家的以次充好,那麼以一賠十,那都是應當的。”
張掌櫃一聽,眼睛都亮了,以一賠十,那就是七千匹繚綾了,這其中的價值可真是不可估計,他等於賺發了,他立即點頭道:“既然大小姐你承認了,那就以一賠十吧!”
“慢着,張掌櫃,繚綾一匹價值何許,你我心中都有數,以一賠十,沈家損失太重,怎麼也得讓我好好辨別一下才是。”雲卿看着張掌櫃道。
“那是,你就看吧。”反正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花樣來,張掌櫃這次自動自發的坐了下來,滿臉神清氣爽。
“去,讓人去倉庫抱五匹繚綾和五匹尼棉綾過來。”雲卿吩咐道,李斯立即使了夥計去倉庫,轉頭看着張掌櫃隱隱發笑。
過了一會,兩個夥計就抱了五匹繚綾和五匹尼棉綾過來放在了桌上,雲卿特意讓人放在靠近衆人面前的地方,然後拿起其中一匹尼棉綾對着張掌櫃道:“張掌櫃,你看,這是我們沈府所產的尼棉綾,你請看看和你拿的有沒有不同的地方?”
張掌櫃掃了一眼,哼道:“都是一樣的次貨。”他的櫃中賣的都是高檔的絲綢織物,尼棉綾這種東西,他當然不會放在眼底。
雲卿點點頭,“張掌櫃你可要看清楚了,尼棉綾雖然次貨,可是也有不同的。”
“有什麼不同,說你不懂,你還真是不懂,尼棉綾因爲是混雜編織出來,所以不管是哪一家的,尼棉綾的質量相差都不大,在光下都是混雜不堪,沒有規律可尋的,如何不同?”張掌櫃很是不屑。
“當然,你所說的沒錯!”雲卿將布料的封口撕開,然後在衆人面前道:“尼棉綾的布料是不會有什麼不同,可是我們沈家的標記卻是不同的。”
她一手拿着剛纔從自家倉庫裡撕開的封口,另外一隻手拿着張掌櫃撕開的布料封口,展現在衆人的面前,“我們沈家在半個月之前,全部改用三層的色紙做封口,而這邊這一匹布,上面印的日期是在九天前出貨,可是大家看這個封口,色紙只有大紅一種色澤,這明顯就不是沈家的貨物!”
半個月前,一得知沈茂出事之後,雲卿就想到了商行的事,當即就和李斯商量,連夜將所有的貨物包裝封口全部改裝,外表還是沿用以前的紅色封口,但是其實紙張裡面是三層極薄的色紙,這樣表面上看不出來,當故意從側邊撕開,細細去看的時候,卻能看到另外的黃色紙邊和藍色紙邊。
這種標誌,爲的就是防止有人將真貨拉回之後,再用次貨爛貨來詆譭沈家的聲譽,當時李斯還覺得太過興師動衆了一點,如今看來,大小姐的確是有長遠的目光,能看到這一點來。
封口在衆人手中傳遞,他們都看到了裡面的區別,人羣裡有人開始說話了,“還真的不一樣呢。”
“是啊,這張裡面是三色的,完全不同,你看看,好厲害,沒看過這種標誌的。”
……
張掌櫃的臉一下就僵住了,他沒有想到竟然在封口裡面還會有這種手段,頓時惱羞成怒道:“你給我的是繚綾,你現在拿出來的尼棉綾,當然不一樣了!”
雲卿淡淡的一笑,“張掌櫃說的沒錯,繚綾我們沈家自然也是做了標記,只是張掌櫃你真的丟的起這個面子嗎?我們沈家所有的布料封口全部都有不同的記號和標記,不管是布匹還是封口,我們都拿得出相應的證據。當初我父親訂下了十天之內發現貨物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無故換貨的規矩,是爲了保障大家的利益,防止貨物的意外傷害。可是這種規矩,卻被你拿來謀取利益!你從我們沈家買走七百匹的繚綾,然後讓人找了尼棉綾來,仿造成我們沈家的繚綾,再來我們沈家鬧事!說我們沈家以次充好,敗壞沈家的名聲,你這麼做的目的,是想大賺一筆之後,再和我們沈家翻臉嗎?”
面對如此的質問,張掌櫃的臉也掛不住了,他站起來,左右看了幾眼,惱怒道:“什麼仿造,肯定是我夥計搞錯貨了!我回去看看再來!”
說完之後,趕緊讓人拖着那一車子的假貨,低着頭匆匆的跑了。
“哎呀,張掌櫃啊,以後我可不敢去你家買布了,要是你傢伙計不小心把尼棉綾拿成繚綾給我,那我可不是吃虧了……”一個人在張掌櫃後高聲的打趣着,惹來人羣裡面發出陣陣的鬨笑聲。
羞得張掌櫃埋頭使勁的往前衝,一下撞到樹上,疼的齒牙咧嘴也不敢停,他本來是想打主意,趁着沈家出事,不敢再出什麼事,藉着這個敲詐一筆的,誰知反而讓自己丟臉了!
一個圍觀的婦人大聲道:“沈小姐,你們家的布好,價值又好,可是不零售,我們買不起啊!”
“是啊,是啊,那繚綾是好料子啊,就是尼棉緞,剛纔我看到也是很不錯的!”
圍觀的老百姓倒是沒那麼多壞心,她們有點湊熱鬧的性質,李斯要站出來拒絕,雲卿卻淡淡的一笑,站出來道:“沈家能有今日,也是多虧了揚州的父老鄉親支持!方纔大家也聽見了,張掌櫃的雖然是來鬧事的,可他也說了,咱們沈家的布料是揚州最好的,爲了感謝你們對沈家的支持,今兒個沈家的緞子,最低可以一匹起價,但是僅僅只限今天一天,因爲啊,我們沈家,不能和其他的掌櫃搶生意哦!”
一番話說又貼心,又帶着點打趣,衆人未曾想到高門千金也會有這種語氣與人說話的,再加上聽到可以一匹起價的購買,頓時開始搶購了起來。
雲卿趁着人羣還沒有多到擠起來的時候,由李斯和身後的流翠,採青護着,往後院走去。
“大小姐,這樣零賣會不會不太好?”李斯有點擔心,畢竟沈家一直是作爲最大的供貨商的,價格比起其他的商戶當然要便宜許多,他擔心太多人買,導致其他商戶不滿。
“我們也只是賣半天而已,夜晚日落就關門了,對他們損失不大。而今日之事,你已經看到了,有那麼多人圍觀,若是他們一句話沒有說好,傳言就是一句接一句的變化,到時候真變成我們沈家以次充好,麻煩就大上許多了。如今我宣佈可以購買平日裡買不到的價格購買布料,他們的心裡就只有喜悅,只要他們心裡偏向我們,所說的話就會自然而然對我們都有利,現在我們沈家,就是要有利的消息和傳言,這樣才能在出現變故的時候,站的穩穩當當的。”雲卿看了一眼忙的不可開交的夥計,柔聲說道。
李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個層面的事情,而云卿每次考慮的事情,總是超乎他的範圍之內,就像在下棋,走出第一步的時候,雲卿往往已經想到了第十步,或者可以說第二十步。
面前這個嬌柔的少女,那身軀仿若蘊含着無盡的智慧,那雙傲然淡定的鳳眸,似乎能將全局都把握在手中,不亂上一步。
李斯堅信,即便是老爺真有不幸發生,在大小姐的帶領下,沈家也絕對不會走向衰敗。
而外頭看熱鬧的紫衣男子,此時嘴角卻微微的上揚了一丁點弧度,這個沈家的大小姐,不可謂不簡單,不管是隨機應變的能力,還是遠謀深慮的敏慧,都比平常的女子要超出許多倍。
站在他身後的小廝卻好奇道:“爺,這沈家小姐好端端的零售,弄得店裡夥計忙得熱火朝天,賺也賺不到什麼,不是白虧了嗎?”
“這就是你和她的不同。”紫衣男子見那女子已經走入後院,腦中浮現的是她蹁躚的身影,他確定自己曾經見過她,一定見過,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我哪裡和她不同了?”小廝還在好奇。
紫衣男子眼眸一冷,睨了他一眼,“你話太多。”
見男子臉色冷了下來,小廝立即閉緊了嘴巴,他也是跟着爺走到這鬧市裡,一下放鬆了,爺可最不喜歡人多話了,他還是閉嘴的好。
夜幕慢慢的降臨,迷離的燈火開始沿着青瓦小屋延伸起來,家家戶戶點上了燈火,而云卿也在此時到了沈府的二門前。
李斯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小姐,那個薛大戶,我派人跟蹤了他數天,將他的資料和行蹤都整理寫到這張紙上。”
雲卿接過紙來,點點頭,“上個季度的賬目都收回了嗎?”
“除了開始的那些,其他的都無事,我也一直在每個出貨點盤看,吩咐了信得過的人盯着的。”李斯皺着眉,一臉肅色道,如今是一絲一毫都不能鬆懈,比起外部的問題,內部出現的問題才最可怕。前幾天他就抓到四個偷偷的想要將布成批運出去賣掉的染坊學徒,狠狠的在人前罰了,送到了官府之中。
“辛苦你了,只要渡過這段時間就會好了。”雲卿含笑道,臉色浸在淡淡的燈光裡,眸中卻帶着讓人無法忽視的凌厲。
“我也相信會的。”李斯道。
待李斯走遠了,雲卿才轉身進了垂花門,天色的昏暗讓她眼前仿若有一層重重的簾幕拉了下來,額頭有一種粘膩的沉重感,她將紗帽取了下來,採青接了過來,心疼的望着雲卿:
“小姐,等下回去泡個澡,你今日就早點休息吧,你這樣下去身體哪裡受得了!”
雲卿聽出她的關心之意,轉頭笑道:“你這丫頭,是不是自己累了,就想要偷懶了,若真是如此,明日我就放你一天的假,你好好休息吧!”
她平日裡和丫鬟們相處的時候,不會一味的只用威嚴,有時候也要和她們說笑玩樂,這樣才能讓她們覺得可親可畏,用人也是一門大大的學問。
“小姐,你回來了,奴婢估摸你這時候該回來了,早讓婆子將水燒好了呢。”一進院子,雪蘭就迎了上來,殷切的說道。
“嗯。”雲卿點頭,雪蘭若是能將心眼用在好處,即使做丫鬟也是個出色的,這些天她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出入時間,把東西都準備妥妥當當的。
因爲採青和流翠每日都要跟着她四處走,雪蘭便獨自出頭,雖然開始很多丫鬟不買她的帳,但是她嘴甜也哄了不少人,倒是把院子管得還似模似樣。
當然,也是青蓮是個沉穩的,雖然不說話,但是眼睛是好用的,問兒單純,卻也不笨,加上有飛丹在那看着,雪蘭也不敢造次了。
雲卿浸在大大的浴桶裡,頭靠在弧形的邊上,閉着雙眸,開始想明日的事情,既然要參加皇商競選,有很多事情如今也差不多要準備了,該打點的要打點,該送禮的要送禮……
如今已經七月……
七月了……
這麼快就七月了,若是這一世沒改變的話,馬上那件事接着就要來了!
到底會不會來,至少她現在還沒有收到消息,如果來的話,以她目前的情況,說不定算不得壞事。
在濛濛的霧氣之中,一個影子悄然無聲的進入了其中……
------題外話------
爲了把鳳檀引出來…真的好費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