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行到一棵樹下,安雪瑩才細聲細氣的將那日韋凝紫在杜夫子課上的事說了,末了加了句:“還好你考慮的周到,一早差了人給我送了信,若不然,杜夫子只怕要給你記上一筆了。”
“也得謝謝你幫我將假條拿給夫子了。”雲卿淡然的笑了笑,順手捋了片花瓣放在手心,韋凝紫是喜歡從小處下絆子的人,她當然要防着她利用請假的事情壞了她的名聲。
“你和我說什麼謝不謝的啊。”安雪瑩見她樣子不驚不慌,一片淡然處之,成竹在胸的模樣,心裡對雲卿是暗暗佩服,只覺自己這個好友越來越厲害,就連老太君和心高氣傲的堂姐安玉瑩都對她另眼相看,要知道一個商賈之女,能讓老太君多看幾眼,那必然是很與衆不同纔是。
雲卿笑着拉安雪瑩的手道:“該謝的我可還是得謝啊。”她擡手將安雪瑩掉下來的一縷髮絲弄到耳後,剛好望見對面韋凝紫和劉婉如,以及其他幾位官家小姐站在一起說話。這麼快便和那些小姐打成一團了,倒是挺快的,不過她也不意外,如果韋凝紫這點本事都沒有的話,上世也不會從妾室做到侯府夫人了。
韋凝紫所報的科目,除了琴藝科,書畫科,騎射科與雲卿相同外,雲卿所報的棋藝科,醫科她都沒有參加,學的是舞蹈科,和禮儀科,這些都是爲她以後在人前加分的科目,她自然是要下本錢學習的。
和安雪瑩又小聊了一會,休息的時間就過去了,兩人又返回學堂裡,繼續聽課。
到了午膳的時間,下午並沒有雲卿所報的課程,她便與安雪瑩告辭,先行出門回去。
豈料剛要上馬車,卻看到面前走來一人,烈日下那人一身黑色的長袍,泛着冷冰冰的氣息,兩顆眼珠望着雲卿,裡頭沒有一絲兒熱氣。
安初陽這會怎麼到女學堂的門前來了?雖說大雍男女大防並不是見面就是大逆不道,可是平日裡男學生還是不會到女院這邊來的,特別今日來的是素來對女人不屑一顧的安初陽,怎能不驚奇。
礙於安雪瑩的關係,雲卿也不能對他視而不見,轉身行禮道:“安公子。”
安初陽看着眼前的少女,不開口,也不回禮,更是一步都不動搖,像根冰棍子杵在原地,直將雲卿都看的莫名其妙了。
中午的太陽雖說還不太烈,可是照在人的皮膚上總覺得有些刺,雲卿等了小半會,見他不開口,也不耗下去了,直接再行了禮道:“雲卿還有事,先回去了。”
“就要回去了,比起你在亭子後站的時間差太遠了。”安初陽薄脣微微一動,終於吐出了一句話。
雲卿剛要轉身的動作便頓住了,今日安初陽出現在這裡果然不是隨意,而是衝着她來的,那日在亭後的動靜引來了他的注意力,他只需再詢問一下,便知道往那處方向去的人是她,雖然聽到了安知府父子吵架的內容,偷聽了家事實在不好,可若是否認,倒顯得她心虛,不如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個兒當時也不是故意的,你們父子要在路上吵架,那還不許人家聽了嗎?
想到這裡,她便福了福身子,道:“那日雲卿喝多幾杯茶水,一時未查,走錯了路,心中實有歉意,望安公子莫要介意。”
安初陽望着烈日下不急不緩的少女,她並未因爲他揭穿那日在亭後偷聽的事而變得急躁,也未曾變得慌張,而是大方的承認,並且隱晦的表示了當時的她聽到的原因,以及說明她並不會將所偷聽的內容說與人知。
這種出乎他意料中的反應,讓他不由的打量起雲卿來了,上次在府中的時候,她穿的清素淡雅,已是姿色出衆,今日她卻一反那日的穿着,一身打扮鮮研亮眼。
她穿着一件繡百蝶穿花的淡紫色齊腰襦裙,裙上的牡丹用金線穿插在花瓣脈紋之中,朵朵脈絡清晰,層次分明,宛若牡丹開在了裙角,一朵大紅的開放的最是灼眼,另外兩朵淺紅的伴隨在枝頭,芳香散發引得百色蝴蝶在上面穿梭撲戲,將淡紫色的儒裙也襯得豔麗了起來,腰間繫着一根正紅色的宮絛,將還未完全拉開的身形,比例上拉的修長了起來,整個人也越發的高挑。
上身卻穿了一條白色鑲紫色邊的夏綢短衫,於豔麗中透出一股涼爽,使得她雖穿着牡丹裙,卻不會因爲年紀還幼,而鎮不住如此華貴雍容的花卉。脖上掛着圓圓的粉色珍珠串成了一條項鍊垂在胸部上方,從那又落下長長短短的銀色細鏈,將稍顯得單調的上身又拉出了流光瀑布的風情。
白皙的脖頸在粉色珍珠的襯托下,幾乎帶上了透明的色澤,陽光灑在上頭,仿若要穿過去射到另外一邊,那雙鳳眸半垂着,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大半瞳仁,在嫵媚中又添了一抹婉約,又因白皙的脖頸露在外頭,加了一份柔弱。
但這種柔弱,與妹妹安雪瑩的那種柔弱,完全不同,她的柔弱是女子天生帶來的從體型和外貌上的劣勢,而整個人,卻偏偏散發着一種堅強不屈的氣息,仿若骨子裡有一種東西,在支撐着她面對隨時突發的狀況。
他拽了拽手心的東西,本來是打算沈雲卿否認了那日的事情後,他再放到她面前,讓她無法申辯的,如今她坦然的承認,他反而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只是他越發的覺得眼前的少女和以前所看到的不同,偏生從外表看,也打量不出什麼,只要她不多嘴說安家的事情,不會對妹妹產生什麼威脅,他也不多管。
安初陽本就不是多言多語的人,擡起冰冰涼的眼,又看了她一眼,薄脣抿的緊緊的,臉上掛着隨時凍死人的表情,轉過身又自顧自的走了。
雲卿看着他背影轉了彎,靜靜的站了一會,面無表情的上了馬車,吩咐車伕回府。
用了午膳之後,雲卿讓流翠吩咐將昨日帶回來的楊梅分出兩簍來,用冰浸着,然後去了謝氏那,發現今兒個謝氏臉頰如桃粉,眼裡也流露出高興的氣息,料想昨晚爹和娘說了什麼,哄得娘這樣開心。不過娘開心,她也高興就是的了。
“娘,今兒下午沒課,我剛好出去送一筐楊梅給汶老太爺去。”雲卿吃了一根魷魚絲,感覺味道有點腥,端着茶喝了一口,才衝了那味道下去。
謝氏剛巧也有這想法,沒想到女兒和她想的不謀而合了,點頭道:“楊梅你讓人弄了冰浸着,別送過去就丟了味。”又指着桌上放着的幾個碟子道:“這是你父親提回來的,說是朋友送來的海味,我也打包些,聽說老人家吃這些對身子好,你也一併提過去吧。”
雖說汶老太爺在皇宮裡呆了大半輩子,這些海貨肯定也沒少吃過,但這是自家的一份心意,雲卿點點頭,繼續道:“還有秦大娘,她昨日搬進院子也不知道如何了?”
昨日謝氏是指了琥珀去幫忙的,此時便站出來道:“回大小姐,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掃,東西也齊全,秦大娘家行李也不多,昨兒個下午都已經安置好了,雖說一直有打掃,院子裡的窗簾等物品還是要清洗,奴婢今兒個也跟夫人回了話,夫人安排了一個小丫鬟過去打掃,清理了。”這也等於是給秦氏安排了個伺候的丫鬟。
謝氏如此做法已經是做的十足好了,雲卿也知道母親向來是心善,何況對韋沉淵也有幾分看重,更是上心,便說道:“那我今日下午也一道去看看秦大娘,順便將白鹿書院報名的事解決了。”
雲卿又讓採青將自己準備好的文房四寶給謝氏過目:“這個是我過去送給韋公子的。”
謝氏大致看了一下,不是什麼上等的好物,算得上讀書人中最普通的一種,李嬤嬤也看了一眼,轉頭對着謝氏道:“夫人,小姐考慮得十分詳盡。”
謝氏笑着點頭,韋沉淵雖能上白鹿書院,但是畢竟家境不好,若是用了一套上等的筆墨紙硯,反而讓人起了疑心,畢竟沈家已經將善事做到了最好,如今還可說是資助讀書人,若再到處處都提供精細寶物,那就讓人浮想聯翩了,什麼事情都點到爲止的好。
她看着女兒頗覺安慰,如今女兒行事都頗有分寸,以後若是嫁出去,也能做好一家主母的位置。
將要說的話說完後,雲卿這才退了出去,命人將楊梅和海味,筆墨紙硯等一起打包了,然後才坐着馬車去了汶府。
因爲不是第一次來汶府了,雲卿沒有第一次來時的好奇和拘束,在門前遞了帖子後,不多時,門房就開門讓她進去。
依舊是銘兒在前面引着路,這時他已經不再那麼拘束,看到雲卿就道:“汶老太爺剛巧在藥房裡,聽到你來了,就讓小的來接你呢。”
流翠在後頭看到他那小模樣,笑道:“你就是想要打賞好去買糖吃是不?”
銘兒年紀不大,九歲左右,長得胖乎乎的,臉兒圓圓,最愛吃糖,聽見流翠這麼說他,低着頭呵呵的笑。
流翠笑罵他幾句小胖子,又從隨身的荷包裡拿出一袋子糖給他,喜得銘兒抓着往口袋裡裝,眼睛都要眯成了一條小縫。
到了藥房裡,流翠和銘兒就沒有跟着進來,守在門口候着。
一進藥房,首先是各種草藥的氣息鋪面而來,偌大的藥房兩邊都是挨牆而立的頂天花板的藥櫃,藥櫃旁邊擺着一架木質梯子,方便上下取藥。
而屋子中間則是一個藥臺,上面放着一些半成品的藥丸和藥材,而藥臺旁邊擺着一個木頭雕成的人形物品,上面畫滿了紅色的點和各色的線條,還有字體標記在上面。
雲卿瞧着便覺得有些奇怪,轉過藥臺,盯着那木頭人看了看,“這是筋脈圖?”
雖說她還沒有學金針刺穴,但能從木頭人身上所標識的穴位上看出來。
“嗯,這是和真人一樣比例做出來的人,上面標識的地方全部都是穴位和脈絡走向圖,你將藥材藥性全部弄清楚了之後,就會要學習這一樣了。”汶老太爺看着她發光的雙眼,笑了一笑,這丫頭對學醫果然還是有着熱忱的,他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鬍子道:“怎麼今日想起來我這了?”
他和雲卿是定的每半個月抽查一次,所以雲卿都是按照時間來的,今日可沒到半月之期。
“前兩日去鄉下摘了楊梅回來,母親讓我送一籃過來讓師傅你嚐嚐。”雲卿這纔將楊梅的事說出來。
“哦,你親手去摘的?”汶老太爺眯了眯眼,面上滿是驚訝,“我記得白鹿書院早幾日可就開學了。”
“是的,家中有事,便請假了。”雲卿的家事不便多說,汶老太爺也不會在意,不過是隨口一問,“聽說你還報了醫科是嗎?”
這也是雲卿要來向汶老太爺說明的事情,她先襝衽行禮後,才神色正肅,道:“是的,雲卿蒙師傅賞識,收爲徒兒,卻在未出師之前不得向人說明,若有狀況下,不小心展露了醫術,反而弄巧成拙,不如報了醫科,雖說學了皮毛,但好歹也有了出處,不至於輕易給人看出端倪來。”
其實汶老太爺也認爲雲卿報醫科的目的是如此,再者他教徒弟喜歡靠她個人的悟性,倒是書院裡教的雖然是皮毛,可基礎的知識還是很系統,傳授的很好,雲卿在裡面學習,並非沒有益處。
他點點頭,“行,你個小丫頭,考慮的倒是挺遠的,那楊梅我收下了,正好我想喝楊梅酒,有了這新鮮大楊梅,剛好可以泡出來了哦。”
他往外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剛好你今天來,我這邊的藥材上可還沒貼標籤的,你就幫我貼上去吧。”
“是,師傅。”雲卿低聲應下,汶老太爺笑眯眯的轉身走了出去泡楊梅酒了,流翠依舊在外面守着。
而云卿則看着汶老太爺指的半邊藥材櫃,微呼了口氣,這是要考校她對藥材的辨別能力了,鳳眸裡流露出一絲自信,將木梯搬了過來,抽開第一個最上面的一個屜子,拿出裡面的藥材,開始辨認了起來。
她蹙着眉頭,時不時的拿起裡面的藥片,或者藥根,放在鼻子底下聞聞,觀察其外形,再放在口中抿抿滋味,然後拿起白色的籤條,寫好貼在上面。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雲卿漸漸的入神,再也管不到別的事情,她一會爬上梯子抽開一個梯子拿出藥片,一會兒又爬下來,拿出另外一種相似的藥材,將兩者拿出來反覆的辨認,品嚐,並翻開醫書,進行細緻的對比和研究,區分藥材的不同藥性……
不知不覺,時間悄悄的過去了,汶老太爺幾次進來,看到她都在認真的研究,暗暗點頭後,又悄悄的退了出去,直到又過去了一個時辰,侯在外頭的流翠也有些牽掛的進來喊道:“小姐,日頭快沉了,咱們還要去韋家的呢。”
雲卿這才從書和藥材裡擡起頭來,擡頭從打開的門縫裡看去,“竟然有這麼久了?”
“可不是嘛,小姐你看書看的入神,連汶老太爺進來你都沒發現呢。”流翠有些無奈道,小姐用功都達到了忘我的境界了。
伸手摸了摸脖子,雲卿站起來道:“幸好你提醒我,時候不早了,我去跟師傅告辭去。”
從藥房出來,穿過一條小路,就到了汶老太爺的院子,銘兒守在外頭,見她出來了,忙進去跟汶老太爺通報。沒一會,出來笑道:“沈小姐裡邊請。”
雲卿點頭走了進去,卻見汶老太爺的身邊還坐了一個人,御鳳檀竟然也在這裡,隨即又覺得下午看藥材看的太木了,他本來就是住在汶府中,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
收了心神,她對着汶老太爺道:“藥櫃上的藥籤已經貼好了,請師傅考察。”
汶老太爺早在開始看了,雲卿認藥很準,也很細心,他感到很欣慰,點頭道:“你對藥材已經足夠熟悉了,一般的藥物你認識肯定沒有問題。”說着,從旁邊抽出兩本書來,“這本是講述經脈和穴位的,你先回去將所有的記熟。這本……”
汶老太爺說着頓了頓,“是一些比較罕見的藥物和方子,你有空便看看。”
“多謝師傅。”雲卿見那小冊子封面有些樸舊,似乎是流傳了很久的物品,雙手接過來後,看到裡面的字,全部都是手寫抄雋的,此時已經有了活字印刷,像另外這本經脈書,就很明顯是印刷出來的,看來這小冊子是很珍貴的物品。
御鳳檀卻是靠在椅上,看着她恭謹的動作,嘴角微微勾起,也不說一句話,手肘支撐着下巴,眼底卻有着淡淡的光芒在流動。
汶老太爺看了眼御鳳檀,目光微微一閃,笑着介紹道:“這位是瑾王世子,想必你是知道的?”
雲卿自這世一來,感悟最深的就是人不管內心是怎樣想的,面上總是要做出一副對自己有益的模樣,雖然御鳳檀和她在溪邊過的那個上午,是肆意親近了許多,可是出了那塊地方,他們又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她淺淺一笑,先回了汶老太爺的問話:“瑾王世子在書院任代理夫子之事,雲卿自然是知道的。”然後屈膝給御鳳檀行禮道:“見過瑾王世子。”
御鳳檀自她行禮,便站了起來,側開身子避開她的禮,曲線完美的側臉優雅而沉靜,狹眸裡少了一抹輕佻,多了一抹暗光,語氣淡淡的道:“不必多禮了,我且有事,先走了。”
汶老太爺斜睨着他,“就用晚膳了,你還去哪?”
“不必管我。”御鳳檀擺了擺手,寬大的袖擺隨着手腕的動作擺盪,白色的背影顯得慵懶且疏離,雖與平時無不同,倒是不難看出他心情有些不大好。
汶老太爺微眯了眼,目光轉到了雲卿身上,大概是看多了御鳳檀出現之時那種光風霽月的絕色搶眼,此時他如此,雲卿還有些不習慣,想必他對自己的一時興趣也終於在溪邊那次消磨光了,覺得她其實和別的少女也沒甚不同,雖如此,雲卿也沒什麼不同的感受,斂了心神道:“師傅,天色已晚,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去處理,便先告辭,這兩本書我都會好好讀閱的。”
“嗯,你且回去,路上小心。”汶老太爺興味的目光在雲卿臉上轉了兩圈,點頭道。
出了汶老太爺的院子,因爲來的次數多了,流翠也沒讓銘兒再跟着,和雲卿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汶府下人少,也顯得格外安靜,雲卿走在路上,思緒漸漸的從方纔的藥材中收了回來,轉到了韋沉淵的事情上去了。
馬車到了如今秦氏和韋沉淵院子前時,已經是傍晚,大約是吃飯的時間,敲了一會門,小丫鬟才露出頭來,看到雲卿和流翠站在門前,立即打開門道:“奴婢見過小姐。”
她便是謝氏撥給秦氏用的那個小丫鬟,叫做桂枝,是個手腳勤快的,麻利的跑在前頭招待,喊道:“公子,小姐來了。”
若是別的人這麼一聽,可能還不知道究竟誰來了,可韋沉淵哪裡不明白的,從廚房裡出來,一臉笑容道:“沈小姐,你來了。”
他穿着一襲舊灰色的布衣,袖子整齊的挽起半截,腰間圍了一塊花色的圍兜,頭髮全部束成一個髮髻用布條紮緊,臉上有着幾點汗珠,很顯然正在做菜。
見雲卿打量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裝束來見這種大家小姐實在是不妥,略微有些羞澀的笑道:“不好意思,讓沈小姐笑話了。”
那笑容青澀中又帶着得體,並不會讓人覺得他十分莽撞,反而有一種熱情迎接客人的感覺,雲卿搖頭道:“倒是我來的匆忙了,打攪你了。”
流翠喊着車伕將楊梅搬進來,又提了文房四寶在手中,韋沉淵將圍兜解開遞給桂枝,自己帶着雲卿往內院走去。
雲卿觀察了一下,雖然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倒是精巧別緻,裡面的花樹也是種得相當有品味,白牆青瓦的很有一種小家韻味。
進了屋子,韋沉淵親手端了杯水,放在雲卿的面前,瘦削的臉上帶着笑道:“家中沒有茶葉,只有白水招待沈小姐了。”
雲卿點頭,端起來喝了一口,入口便覺得這水味道甘甜,擡眸問道:“這水,可是井水?”
“是的,這院子後有一口老井,裡頭井水冰涼甘甜。”韋沉淵對着雲卿解釋道,又轉身欲要進房,雲卿忙喊着他:“莫要去煩擾秦大娘了,她身子不好,等會起身一上一下的,勞累了更不好。”
韋沉淵看着雲卿的眼睛,那裡面透出來的目光是真誠不作僞的,便也不強求,坐在一旁的一張方凳上道:“不知沈小姐來可是有事?”
雲卿聽他喊自己的稱呼,不由蹙了蹙眉頭,淡淡開口道:“我和你日後在書院多有相逢,你不必對我如此客氣,與其他同學一般叫我沈雲卿便可。”
如此一來,韋沉淵便知道她今日來,是告訴他已經在白鹿書院報名,想起母親所說的話,他便點頭道:“恭敬不如從命。”
雲卿默然打量着他,他的神色對自己是十分歡迎的,可覺沒有那種卑躬屈起之感,也沒有因爲住了沈府的院子,而把自己看的低人一等,或者是覺得難堪,在這個年紀,是十分難得的。
她示意流翠將東西放在桌上,然後道:“我已經替你跟先生說過了,只說你是我遠方表親,邀我先給你報名了。明日你便去書院選好要學的科目,應該就可以上學了,本來你們搬遷應該是要送禮的,但是畢竟不是正式的,我也就送這個慶祝你來白鹿書院上學吧。”
韋沉淵一看文房四寶的品質,心裡就放下了心,他怕沈府又拿了貴重的東西來,一來他的打扮也不符合使用貴重的物品,二來又覺得欠了沈府的,起身道謝:“勞煩你了。”
“無事。”雲卿笑着,鳳眸彎起,透出幾分符合年紀的天真來,“上次去莊子,我摘了不少楊梅,家中吃不完,我又怕吃多了太胖,便想着送給你,你剛纔不是說屋後有井麼,剛巧可以放進去湃着,也不怕壞。”
這麼一說,楊梅便根本不是禮了,只是吃不完給他們家的,韋沉淵只覺得面前這個女孩子說話做事都透着一股沉穩,而且細心替別人考慮,心頭有一種被在意的輕微觸動,輕聲道:“好的。”他頓了一頓,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本想留了雲卿在這吃飯,又想着終究不好,家中吃的東西她也吃不慣,可承了這麼多恩情,一點都不能報,他心裡不舒服,“你上回說用的着我的地方,如今可用得上了?”
這報恩,真夠積極的。雲卿暗裡笑了下,她本來沒想到這麼快的,看着韋沉淵一雙黑眸中透出的幾分期待,想起上世裡他的人品,心裡也不猶疑,開口道:“我想讓你先幫我打聽下鹽鹼地的購買事務。”
“鹽鹼地?”韋沉淵在鄉下長大,對於這個還是知道的,那都是寸草不生的田地,一般人問都不過問的,爲何雲卿會想打聽這個事情?
他有的疑惑,早在雲卿的意料中,既然要讓人家做事,起碼得給個明白的話語,雲卿乾脆道:“我聽說鹽鹼地淤了之後能變成肥田,便想着用私房錢投資買些鹽鹼地,但是我一個女兒家,並不好常日出門,問多了也讓人起疑心。”
韋沉淵知道去年春天的事,利州曾經徵用民工,隨着地形築了河提,接着河水淤田成功,使得利州大片的鹽鹼地,成爲的肥田,民衆得利非常大。恐怕雲卿聽說的便是這個消息,才起了心思。
他望着眼前這個錦衣玉帶的小姐,沈府已經富足江南了,聽聞沈家家主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寵愛有加,沈夫人更甚,她應該不會缺銀錢用,爲何會想要私底下再去經商賺錢?
難道商賈之人都是這般,連女兒家都是恨不得將錢都摟在懷中。他倒沒有一般讀書人那種看不起商賈的一絲,也不是覺得賺錢不好,過了鄉下的苦日子才知道,這世上沒有錢,事事都艱難。只是沈家的女兒還要出來做買賣賺錢,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問了出來,“你爲何要私下賺錢?”
“以防萬一。”雲卿避重就輕的回答,她半垂了眼眸,看着手中瓷杯裡清透的水反射着淡淡的光芒流淌。她是重生而來的,知道前世所發生的事情,今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這樣的話說給誰,誰都不會相信吧,到時候莫把她當成中邪的纔好。
見她沉默,每個人都會自己不想說的事情,韋沉淵倒也沒追問,應道:“我會幫你打聽好的。”
日落之時,雲卿從韋家告辭,一進府,就得了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