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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碧貴嬪卻沒有大喊大叫,只是露出一抹悽慘又決絕的表情,在衆人看不到的角度,眼眸極快的從東太后的所處的位置劃過,露出幾欲噬人的目光,朝着章瀅撲了過去,“珍妃,你先害我孩兒不成,竟然還要冤我,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章瀅見她那副癲狂的樣子,往後一退避開,然而明帝卻快她一步,一腳將碧貴嬪踢到一邊,緊緊將章瀅護在懷中,令侍衛將碧貴嬪拖了下去,轉身扶着章瀅,已經不是開始那滿臉怒意的模樣,“珍兒,你還是不舒服嗎?”
章瀅臉色淡淡的,不動聲色的避開他的手,眼波里的光芒輕而微傷,半垂着眼眸,淺淺地道:“謝陛下關心,臣妾無妨。舒榒駑襻”
明帝也不介意,很自然的就迎上去抓緊章瀅的手臂,着緊又不失溫柔的拉着她,“你不舒服,還是先到一旁坐着休息下吧。”
章瀅抿着粉色的潤脣,低聲道:“臣妾現在還是有罪之身,陛下還沒定奪,不敢坐下。”
魏貴妃見到明帝對章瀅那遷就的模樣,心中酸澀的冒泡,這麼多人在場,也不知道收斂,她乾笑了一聲,“碧貴嬪欺騙陛下,沒有懷孕,也不能說明珍妃沒有傷害比貴妃啊,她哪裡知道是真是假,一時氣怒打了也是有的?”
章瀅側過頭來,看着魏貴妃眼紋漸生,日漸顯得尖酸的面容,嘴角含着一抹飄渺的笑意,聲音淡諷:
“魏貴妃,若碧貴嬪不是假懷孕,那她爲何要故意在人前裝腔作勢,和我爭吵,還故意將我引到了琳琅閣中,她本來就沒有身孕,足月自然也生不下龍胎,便只有找個機會嫁禍於人。若是你這般猜測,她蓄意謀害於我,卻還要讓我來承擔這根本就沒有發生的事情,那這世間的一切還要清白兩字做什麼,反正無論查與不查,始終是沒有的。”
魏貴妃被她一通說辭辯得嘴脣張張合合,明帝兩道凌厲的目光已經朝着她射去,“魏貴妃,你今日一直就咬着珍妃不放,若不是御醫證明了珍妃的清白,朕也要被你誤導,錯怪了珍妃!”
魏貴妃見明帝把之前的一切都推到自己的身上,委屈的面上都憋紅了,這關她什麼事,她左不過是在一旁說了幾句,最後做決定的不還是陛下你自己麼。現在要哄寵妃高興了,就把一切事情都往其他人的身上推,着實過分。
可這話,她也只能在心裡,不敢說出來,暗自咬緊了牙根。
明帝訓完了她,轉而過來又拉着章瀅,有些事情見好就收,過分耍性子反而惹得男人不喜,更何況是九五之尊,過了也就失去了那份樂趣。章瀅嗔了明帝一眼,不甘不願的任他拉着,只是眼睛還朝着其他看去,嘴角卻微微翹起。
明帝瞧見她這模樣,嘴角也露了一分笑意,拉着章瀅對着四周人吩咐道:“時間也差不多了,各自準備參加年宴吧。”
既然章瀅的事兒完了,那些妃嬪心中多少都覺得有些遺憾,本來可以看宮中第一寵妃倒臺的事兒,結果人家一點事都沒有,好在今兒個也倒了一個碧貴嬪,這些深宮女子也會覺得多少有點安慰了。
章瀅側頭望着明帝,“臣妾也要回宮中去準備一下了,總不能這幅模樣參加宴會吧。”
原本華貴的裙襬因爲跪拜而起了褶皺,臉色也因爲哭泣,顯得有些蒼白,看起來,似乎更傾向於在寢宮內隨意自然的模樣,別有一番風韻。
但這確實是不適合在年宴上出現的,明帝點頭,“其實你這樣也不錯,朕很喜歡。”
“瞧陛下又說笑了,臣妾眼睛都腫起來了,哪裡會好看。”章瀅微撅了嘴,玉手撫着自己的臉蛋,那上面的指印還發紅。
明帝此時哪裡還記得剛纔的不愉快,心疼地牽着她的手,“朕陪你一起回未央宮,都怪朕一時不小心,等會朕給你挑衣裳……”
魏貴妃心裡那種怨恨就別提了,眸子裡盛着的火焰幾乎能將一室的冷意消除。
雲卿瞧着章瀅,默默的發笑,在人前秀恩愛,並不是章瀅的一貫作風,不過今日這麼做嘛,除了讓那些幸災樂禍的人好好氣上一氣外,還是在警告她們,就算是碧貴嬪拿着胎兒來做賭注,明帝到底還是偏愛她珍妃的,否則的話,也不會容她一再拖延,下次這些人再出手,只怕要再三掂量掂量。
今天的贏家,最終還是章瀅,明帝對她,定然比以前要更好。章瀅不僅容貌美麗,性格又和元后相似,和家中的關係又並不好,從不多爲自己,爲家中求些什麼,光是這些,就已經足夠滿足一個權勢巨大的男人對女子的寵愛了。更何況她與明帝相遇的方式,比起其他被選進宮的妃嬪來,更似真心真意,愛慕已久的,明帝只有越發的喜歡。
那些妃嬪眼紅心嫉的看着明帝牽着章瀅出去,一個個臉色那假意的笑都繃不住,抱怨了一會之後,也沒有再聚集在一起,畢竟這個時間,還是要回到寢宮裡去裝扮一番,等會年宴上可不能輸給其他妃嬪,如今沒了碧貴嬪,爭寵的機會又要大一些,誰不想成爲後宮裡受寵的那個啊。
雲卿走了出來沒多遠,便瞧見有一白色的人影立在天籟閣不遠處的古亭之下,身姿頎長,衣袂飄飛,慵懶的姿態透出不經意的凌厲貴氣,天邊漸漸暗下來的色澤有一層淡色的紅,灑在天地之間那一抹白色上,宛若盛世華彩,便是遠遠瞧着那一抹身影也覺得風姿無限,瑰麗無雙。
雲卿快步走了過去,瞧着那令人着迷的一雙幽魅華眸,“過來了。”
“她們都走了,我在這兒等你一起去金殿。”御鳳檀瞧着那抹纖細的身影走來,狹眸微眯,流露出自然而然的寵溺光芒,伸手拉起女子的手,包裹在掌心。
“在宮裡呢。”雲卿嗔了御鳳檀一眼。
御鳳檀挑了挑眉,表情認真道:“拉我娘子的手,便是陛下看到,也不能說我。”
是,拉手是沒什麼,就是會讓人覺得太過不知收斂了呢。不過,御鳳檀的手掌比起暖爐來,又要舒服的多,雲卿自是任他拉着,兩人並排,踩到剛下的潔白薄雪上,兩隻小巧的腳印,和兩隻大兩號的腳印,並列相依。
而風中傳來的是清脆柔婉的女聲,“讓你悄悄的尋個事情拖延時間,你怎麼去點火了?”
男子低沉慵懶的聲音混在風中,“只有點火最快最方便,他這麼一來去,可要耗費不少時間,不是正好讓你下的藥發揮出來麼?”
“你膽子也真夠大的,跑去西太后那裡,幸虧侍衛沒查出來,不然你就完蛋了。”雲卿的聲音責怪裡面又有一層擔心。
御鳳檀眯眼一笑,瞳仁裡帶着一抹笑意,磁性優美的聲音裡帶着撒嬌,“這不都是爲了完成娘子你交代的任務嘛,只有西太后那裡出事,他們纔會火急火燎的趕去啊,弄點小火星什麼的,難度還不大嘛!”
雲卿白了一眼御鳳檀,真是膽子比天大,也不知道這樣的性子在京城裡怎麼過的這麼樂哉哉的,現在還撒起嬌來,也不怕過路的宮女內侍聽到,多損他京衛營指揮使,瑾王世子,鎮西大將軍的面子啊。
御鳳檀望着雲卿的臉色,越發笑的開心,哈哈,看到自家小卿卿被他弄的無奈的樣子,真是覺得有意思啊。
看出他眸中的促狹,雲卿抿着脣,暗裡在袖下擰了他一下,看到他吃痛的皺了皺眉,這才接着將剛纔在琳琅閣發生的一切說出來。
御鳳檀挑了挑眉,“碧貴嬪沒有子嗣,流產之後難保再能懷上,下的本錢太大了。”
雲卿眸光冷凝,望着前方被積雪掩蓋的一頭張牙舞爪的神獸石像,“是啊,姚知州因爲碧貴嬪的緣故才升的官,如今碧貴嬪獲罪,陛下難免不會遷怒於他,碧貴嬪本就是受寵的妃嬪,若是生下孩子,是皇子,定然得封,若是公主,陛下也是喜歡的,姚家更進一步不是難事,她反而鋌而走險,意欲以後半生的倚靠來拉下章瀅,除非……”
她側頭,迎上御鳳檀幽光莫測的狹眸,見他硃紅的薄脣默契開啓,“除非,還有人給了她更大的利益。”
那聲音消散在空氣之中,吐出的熱氣遇到冷空氣,化作白霧,融在鳳眸之中,迷離如煙,“當時,我看到碧貴嬪在最後的舉動,她早已經做好了準備,若是失敗便等待審判,但是人性決定人在死前,會忍不住朝着自己的倚靠或者依戀的人看去,她臨死前,望着的不是明帝,而是東太后。”
“東太后?”御鳳檀重複了一句,嗓音略疑。
雲卿點頭,“碧貴嬪明面上,是靠攏西太后的,西太后中風後,她還日日過去給西太后請安,也是憑着這點,讓明帝又對她多了一層寵愛。當初我就在想,明明陛下隱瞞了煙彩郡主已死的消息,不許任何人告訴她,爲何還是會讓西太后知道了。
如今想來,若是那小宮女是碧貴嬪想辦法放進去,故意說給西太后,致使西太后接受不了刺激倒下,以此換來東太后重新插手後宮事務的機會。畢竟,碧貴嬪日日陪着西太后,瞭解她的性格,所思,所想,和身體情況。”
“如此說來,這後宮裡,還藏着一條大蛇啊。”御鳳檀輕挑了脣角,“既然這次陷害珍妃不成,日後她定然還會有手段。”
“嗯。”金殿漸漸的近了,周圍人也越來越頻繁,雲卿和御鳳檀也收了這個話題,以免被人聽去。
華燈初上,一輪細如柳眉的月兒掛在蒼藍的天空之中,散發清冷又涼薄的熒光照耀着下方歌舞昇平的宴會。
明帝高坐在九龍盤踞的黃金御座之上,左邊是東太后的御座,而右邊本應該是魏貴妃的位置,而明帝讓人給珍妃加了一個位置,在他的旁邊,如此一來,任何人都看得出,珍妃如今在宮中的地位有多高。端着佳餚美酒的宮女擺放上的東西,每看到珍妃喜歡的,明帝總要與她說上兩句,將那碟子讓人端在她的桌前。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魏貴妃即便是坐在更靠近明帝的位置,也不過是個虛假的擺設。後宮之中,德妃重病,常日裡是不能出來參加活動的,瑩妃已死,剩下的兩個早進宮的妃子,也是安靜內斂,愈發襯得章瀅寵愛如雲。
衆臣看到這一切,也不過是在心內嘆了一聲,以前章瀅進宮直接被封爲妃嬪,他們就多有反對之身,一樣被明帝壓在案底,當作無視,如今還能說什麼呢,哪個天子沒美人,只要珍妃沒掀起什麼大浪來,也就沒放在心上了。
雲卿坐在位上,與安雪瑩說着話兒,不時的低頭一笑,說到開心的事情,那瀲灩鳳眸就會彎起,像是華豔的花瓣,帶着惑人的弧度。
四皇子坐在位置上,他現在按照汶老太爺的吩咐,不能沾酒,所以面前只有一杯清淡的茶水,酒還是茶,於四皇子來說,此時都不重要,他的目光毫不掩飾的停到了雲卿身上。這一次,是明帝特別讓他來參加年宴,也代表明帝因爲他的“不舉”,對當初玉嬪之事的怒氣已經慢慢的消散。
但是這一切,四皇子並沒有一點感激。他來參加宴會,不爲討好誰,而是他知道,沈雲卿一定會來參加這次的宴會,他很久沒看到她了,不管心內的感情有多複雜,他也想來看一看。
雲卿敏銳的察覺到兩道炙熱異樣的視線落到自己的身上,她轉頭望去,看到對面紫衣華服的四皇子,依舊是往日裡冷冰冰的模樣,卻比以前要瘦上些許,俊挺的面容五官更爲立體,棱角也愈發的分明,一雙鷹眸若寒星鑲嵌,冷峻之中帶着皇族的尊貴和威儀,若是撇開其他不看,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男子。不過……
有句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所有,必定是和性格連在一起的。
四皇子見她望來,嘴角動了一動,那動作似笑非笑的凝在脣邊,給雲卿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四皇子的眼睛望着她,似乎就像在看一件所有物一樣,讓她覺得心頭有些怪異。
四皇子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端起桌上的茶水,越發的高深莫測。
就在殿中一片氣氛和睦之中,優美的樂曲之聲漸漸消下,原本在霓裳輕舞的舞姬如雲彩一般的飄走,金殿之中換上了與剛纔完全不同的樂聲。旋律優美而遼闊,婉轉而動聽,帶着空曠之感,枉若在草原之中,其聲嫋嫋,高亢悅耳。
而一羣穿着五顏六色的服裝女子突然一個個如同一朵朵熱情奔放的火焰點燃在了金殿裡,她們頭上帶着總藍色彩線圓筒帽子,頭上的青絲全部紮成了鞭子,串上美麗的珊瑚石,和下身長長的圍裙上婀娜多姿,色彩絢麗的綢緞相互呼應,如同開屏的孔雀乍然出現在眼前,美麗多姿。
這樣的舞蹈和大雍官員們經常欣賞到的柔美舞姿完全不同,似乎有一種特殊的意義在其中。
這些女子不僅在舞蹈,也一起隨着樂曲和聲,那聲音帶着一種穿透力,似乎能穿透天際。長長的白色水袖騰空甩出,腳步後撤前踏,扭腰回步,簡單的動作中,她們變幻着舞蹈姿勢,或如彎月印水,或似日出東山,仿若讓人通過她們遼闊,隨意又奔放的舞姿,看到茫茫山川和廣闊的草原。
安雪瑩望着這場中的舞蹈,目光中暗含驚奇,“這是什麼舞蹈,以前從未見過,是新創出來的麼?”
雲卿卻暗地裡皺起了眉毛,她上一世曾經隨着耿佑臣一起,看過一回這樣的舞蹈,但是並沒有眼前這般的盛大優美。然而其舞蹈的姿勢和韻律卻是相似的,便是身上所着的服侍,都是一樣的,叫做孔雀服,只是眼前的更加精美,在雀尾用了大雍盛產的華麗綢緞,一舞一轉之間。
她的目光落在中間那個臉上帶着七彩面具的女子身上,衆人之中,唯獨她一身軟白長衣,雖清淡卻有着勁力,甩袖之間頗爲凌厲,旋轉的姿勢,既有此舞的高亢清越,又有大雍女子腰身的柔軟,兩種舞步結合起來,她的動作便有一種格外不同的韻味,
這個舞女,很眼熟——
就在雲卿微眯了鳳目之時,那舞女忽然水袖一甩,同時站在衆多女子的手掌之上,足尖一點,竟然朝着空中飛躍而下,如同白鷹俯探,驚得衆多侍衛立即攔在明帝的面前,以防那女子有其他所圖,而女子面具下的脣角微微一勾,竟是輕輕巧巧落在地上,朝着明帝一笑,擡手將面具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