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又說了幾句話,雲卿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路過一處假山時,忽然一個人走了出來,身形如風,隨着她悄無聲息進了院子。
雲卿進了院子後,直接進了內屋,此時正是一天最閒的時刻,其他的丫鬟也就三三兩兩的坐在院子裡,手裡打絡子的,吃着瓜子的,低聲說笑。
“小姐,要不要午睡一會?”流翠見雲卿上午站了許久,中午用膳又比平日裡多,便提議道。
“剛吃了那麼多,哪裡睡的着。”雲卿淡淡一笑,雖然胃口好,吃的不少,但是腸胃畢竟只有那麼多的空間,現在有一種飽腹感。
“也是,吃了就睡,也容易積食。”流翠站在一旁,點頭道。
“你把針線筐拿出來,我繡一會東西,等會再去歇息,你不必在這裡守着了。”雲卿吩咐道,如今光線正好,秋陽高照,室內一地的明媚,人吃飽了,心情也好,整個人懶洋洋的靠在軒窗邊,一針一線的繡着手中的東西。
“卿卿。”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並沒有將雲卿嚇到,但見那人霜衣如雪,華光無雙,衣襟處的紫色條龍獸紋映襯的人更是無比絕麗,一雙狹長的眸中浸潤着霞光水色,讓人一看便難以將目光收回。
“你怎麼在這裡?沒回王府嗎?”雲卿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低聲問道。
流翠已經習慣御鳳檀的出現,所以面色沒有一丁點驚訝,只是悄悄的退後了幾步,然後轉身出了內室,將空間留給兩個人,守在門口不讓人闖了進去。
她一直覺得瑾王世子人生的好,對小姐也好,如今看小姐對他也不排斥的樣子,心內也是歡喜的。
“你在這裡,我當然也在這裡了。”御鳳檀慵懶的聲音在秋日的午後帶着一種低沉的磁性,走到雲卿身邊,很自然的就坐在她的身邊,雖然沒有緊貼着坐下,但距離實在和沒有也差不多,雲卿一下就覺得身旁有了一股不同於自己的溫度,淡淡的清淺檀香環繞在了周圍,方纔那種寧靜的氣氛中,有一些不同的東西摻了進來,但是卻感覺很好。
“又在繡什麼?”御鳳檀望着她的側面,目光裡的光線夾在在明亮的日光中,卻比日光更爲柔和。
說到手中在繡的東西,雲卿脣角輕勾,眼底帶着濃濃的春意,“墨哥兒,軒哥兒都在學着自己握勺子,每次吃得滿身都是,我給他們做幾個漂亮點的圍兜呢,你看墨哥兒的這上面給他繡一隻小白兔,軒哥兒的繡一朵玉蘭花……”
御鳳檀望着她說話的樣子,眼睛亮晶晶的,水潤潤的,清澈的好像河邊剛被刷洗過的黑石子,嘴角翹得很自然,弧度雖然不大,可一看便知道是很真心的笑容,拿着那兩件圍兜的的樣子柔和如潤玉,仿若流水從心頭流過,很軟和。
可是聽雲卿說到圍兜上的繡圖時,不由的好奇道:“怎麼一個繡動物,一個繡朵花,雙胞胎不應該穿一樣的嗎?”
雲卿伸出青蔥玉指在圍兜上的小白兔上一點,“墨哥兒調皮,又愛鬧,所以給他繡個兔子,蹦蹦跳跳的。”
“軒哥兒斯文,所以你就繡朵玉蘭花。”御鳳檀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另外一件圍兜上半成型的圖案上一劃,身子向前傾靠在雲卿的肩頭,輕聲道:“上回來見你給祖母做抹額,今兒個來又看你給雙胞胎做圍兜,什麼時候卿卿也給我做件衣裳?”
方纔還在說墨哥兒軒哥兒的事,御鳳檀突然一下靠的極近,雲卿本能的將身子往前避開,卻又下意識的覺得如此不太好,不小心圍兜上彆着的針戳到了手指上,不由的蹙了眉尖,將手指收回。
“疼嗎?”御鳳檀本是想要趁機討個定情物品的,誰知會害得雲卿被戳,頓時心疼的握住她的手,望着指尖一點殷紅的血珠,將纖細的手指放到脣內,輕輕的吮着指尖。
雲卿被他這個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暗罵御鳳檀這個登徒子。
出一點血而已,拿着帕子抹了也就好了,他就非要含到……,真真是不守規矩的人,不過這大白天能爬到她房間裡的,也不是什麼規矩行爲,只是手被他那麼握着,一下就有些發軟,那滾燙的溫度從指尖傳過來,像是被極致的烈火在燒着。
偏偏那雙旖旎的狹眸裡還帶着溺死人的柔意,外帶着心疼,讓人覺得他是故意佔便宜,是一種褻瀆。
“好了。”雲卿將手往外抽出來,聲音又嬌又嗔,“針戳到而已,不會很疼的,一會就好了。”她將手指收下袖子下,裝作收拾圍兜的樣子,儘量掩飾着自己的慌亂。
御鳳檀哪裡不知道她如今是在害羞,望着她連耳朵都羞得變成了粉紅色,那細細的汗毛在陽光下可愛的就像狐狸的絨毛,頓時心裡的柔情抑制不住的要溢出來,溫柔的從後方將雲卿環抱在懷裡,“卿卿,你生我氣了是不是?”
他頓了一下,看雲卿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但是還沒回頭,便接着道:“我知道,安玉瑩今日的事情,都是因爲我,若是沒有我,就不會有這些危險了,今天讓卿卿心裡吃醋了,難怪你不理我了……”
“這哪裡是你的錯。”雲卿終於回過頭來,瞟了御鳳檀的一眼,望見他漂亮的眼尾挑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裡面眸光流轉,帶着幾分輕笑,就知道他方纔那話是故意的,故意逗她跟他說話的。
其實她哪裡是生他的氣,御鳳檀剛纔說話的時候,又是貼着她的脖子,鼻間的熱氣在脖子上掠過,一股一樣的感覺讓她渾身都覺得滾燙,她纔沒回頭的。
不過此時看到他的樣子,雲卿眸光裡一抹清光轉過,側過身來推他,“誰吃你的醋了,你這臉皮可真夠厚的,自戀的不行吧。”
御鳳檀手掌一動,將她拉的面向自己,半眯着眸子裡透着笑意,語氣裡多了些不正經,“這哪裡是自戀,明明就是有信心,難道卿卿你不喜歡我?”
他的語氣是笑着的,可是目光卻很認真的望着雲卿,看的她心頭慌亂,哪裡肯直接就說出喜歡御鳳檀的話來,上回七夕是夜晚,又是月下,她都沒有說的出口,如今這光天白日的,外頭還那麼多丫鬟,雲卿更是說不出來,只嗔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瞼。
她這般,倒讓御鳳檀有些沒信心起來,平日裡在外頭,雲卿對他和對其他人基本是沒有區別,只有私底下,他還有些信心,可是她也沒承認喜歡過他,頓時那慵懶奢靡的嗓音便有着沮喪委屈起來,眼眸裡的光暗淡了不少,囁嚅道:“我就知道那天晚上你是被我逼的,其實你不情願。”
他那可憐兮兮的語調沒惹來雲卿的疼愛,倒讓雲卿橫眉瞪着他,“御鳳檀,你以爲我是別人能逼着親吻,逼着牽手的嗎?!”
她一雙鳳眸睜得大大的,被燒得亮亮的望着御鳳檀,那樣子是很不滿,很生氣,對御鳳檀剛纔所說言論的極度反對,一下子就將御鳳檀的心弄的跟泡了蜜水一般,將她摟得更緊,“雲卿,我就是覺得太美好了,你真的喜歡我,我不曉得怎麼說,大概是今天看到你和安冰塊笑了,卻沒和我說話,我心裡有點酸酸的。”
他將下巴靠在她的肩頭,聲音低低的,像是孩子抱着最心愛的東西,講述着自己的不捨。
“那時候,我就特別的不確定,雖然我對自己說,不管你喜歡誰,我都會把你搶過來,但是還是沒有信心,如今你對我生氣了,我就知道,你是真正的喜歡我了。”
雲卿七夕的時候便聽到他說了一回類似的話,不過沒想到他竟然這般沒信心,大概是自己表現的太過清冷的,她重生這世,主要的目的是爲了挽救家人,所以所做的一切,也是朝着這個目的,御鳳檀是最新加入的一個,她接受了他的心意,可不代表會將全部的重心都轉移到御鳳檀身上去。
京城裡行走不容易,每一步,每一次,都是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不可行差半點。
但是御鳳檀的心意,她也能感受的到,這份真心和真誠,做不得僞,只是偶爾還會覺得有些不真實,這個傳說中出類拔萃的少年爲何就和她一起了,她輕輕的一笑,反手抱着他的腰,目光在海棠花鏤空三角香爐上停留住,“我的精力大都是其他的事情上了,也許看起來對你和別人差不多,可是是不一樣的。”
她說着,將他推開些,面對面道:“比如別的男子若是敢這麼隨便進我的房間,我就會讓他知道什麼是教訓!”
御鳳檀知道雲卿這句話是哄他開心,不過也有真實的成分在內,起碼最初他進來的時候,雲卿是很反感的,他掩飾不住眼眸裡的笑意,暴露出此時格外歡愉的心情,“如今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今天薛國公和薛氏她們所做的事情,一定會讓他們知道,有些人不是輕易能惹的。”
他的語氣很霸道,神色很專注,雖然說的很輕鬆,可是眼底流轉的波光和眉宇間的冰冷在說明着他絕不是在說笑,而且他的行爲也說明了他絕對不是說出來光爲了討好她而已。
想起御鳳檀今日拉弓射鷹的行爲,那是非常堅決徹底的將他站到了四皇子和薛國公的對立面。他是瑾王的世子,實則是瑾王在京中的質子,一舉一動都是在明帝的監視之下,如今三個皇子爲奪嫡你爭我奪,如同一個不斷吸人性命的漩渦。
依照御鳳檀所處的位置,他完全可以保持中立,就算哪一個皇子繼位,都不會影響到他的地位,可是因爲她,這一世的御鳳檀,站到了四皇子的對立面。
她擡眸望着他,如水的鳳眸中情緒複雜,眼內的波光水潤輕顫,如同有一顆石子投在了清透的湖心,泛起了無限的漣漪。
那擡着下巴,水脣嘟嘟的樣子,讓御鳳檀情不自禁的捧着她的頭,就輕吻了下去,兩人脣齒纏綿,舌間追逐,只覺得比起七夕那夜的初吻來,還要顯得癡纏。
雲卿只覺得空氣都炙熱了起來,從臉到腳幾乎都要燒了起來,整個人軟綿綿的,似蒸騰了起來,身子全部都靠在了御鳳檀的肩上,喉中發出的嗓音不知道是拒絕還是因爲歡一愉。
“雲卿,你就像有魔力一樣吸引我。”御鳳檀在脣齒相接時,模模糊糊的說着愛戀的話語,聲音軟軟的,柔柔的,將慵懶化作了深深的魅惑,碾轉在兩片柔軟甜美的脣瓣上,不願意放開。
雲卿聽着他的話,心裡酥麻甜蜜,只能輕聲的“嗯”着,落到了男子的耳中,卻覺得是魔咒一樣。御鳳檀微微喘氣,那檀香味在空氣裡散發的更濃,手掌便往着雲卿的腰間細細的摩挲而去,靈巧的手指在腰間的宮絛上摩挲着,動作激動而又有些剋制,反覆在一處移動。
雲卿被他蹭的癢癢的,頓時就笑了起來,低呼道:“別摸那。”
御鳳檀手指正捏在宮絛的結上,只覺得渾身滾燙,血氣下衝,卻又覺得這種發乎於本能的感覺有些沒法控制,被雲卿這麼一笑,頓時蒙了一下,臉上露出意猶未盡的表情,只覺得自己是本朝最君子的男子了,看着心愛的女子在面前,還要拼命剋制。
可如今名不正言不順,他也不能強求。但,那處積壓的卻不得舒解,又捨不得和雲卿這等美好旖旎的氛圍,只得尋了個話題說下去轉移注意力,在腦中翻找了一個話題,呼了口氣,問道:“今兒個壽宴上那個慧空大師,你怎麼知道他有問題的?”
他的手放開,雲卿腰間自然不癢了,略正了正身子,想着方纔兩人那樣,微微輕咳了一聲,不知他怎麼突然將話題說到了壽宴上,聽到那個慧空大師,她心裡就暗笑,還是得虧了重生的福。
慧空本是一座小廟裡的和尚,那時候他沒有什麼法號,因爲那廟小,沒有名氣,又不是處在什麼靈山秀水之間,廟裡的和尚並不像京城的護國寺那樣養得白白胖胖,一天吃一頓也是經常有的事情,慧空便是餓得狠了,於是就偷跑下了山,他那時是小和尚,廟裡也不正規,出去後等頭髮長起來,在這俗世間呆了數年,發現這世上的人對佛非常虔誠,而且相當信一些風水命程之類的東西,他頭腦靈活,覺得這是一個商機,便又回了廟裡進行剃度,這一回就打算做個真和尚了。
慧空弄了一身極其光鮮的袈裟,取了‘慧空’寓意深遠的法號,將自己的年齡往上報了十歲,接着便開始雲遊天下。
他每到一處,先不在人前現身,而是裝扮一番,帶上假髮和鬍子,裝成普通老百姓的樣子,混在酒館茶樓之中,先將城裡的大事打聽清清楚楚,然後再固定找出幾家特別相信佛教之人,將他們門戶內的事情旁敲側擊的弄清楚,一切準備好之後,再變成和尚,尋着那幾家上門,說是要化緣,然後在恰當的時候,故意裝作初來乍到的樣子,知道人家娶了新媳婦就說“施主家門前紅雲集結,近日必然有喜事發生。”,知道兩口子打架,就說“煞星上門”,靠着這一套,在人羣之中,漸漸的有了名氣,就算偶爾有說錯的,人家也只當天機不可透露,一傳十,十傳百,從鎮到城,越來越多的人知道這位慧空大師。
高門大戶齷蹉事情多,少不得明爭暗鬥,藉着‘慧空大師’的名氣,暗地請他做了不少算命的事,這些人爲了掩蓋事實,讓‘慧空大師’自然是一算一個準,從而不僅讓他在百姓裡有了名氣,在名門世家中也同樣受到尊重,一下登上了全國最有名氣的大師,沒有之一。
當然,既然如此,其他人也是不會知道這種事的,但是在上一世雲卿十九歲的時候,因爲曾經請過‘慧空大師’的一家,與另外一家也請過的撞車了,當看到這位大師時,雙方自然清楚是怎樣的事情,於是相互揭穿對方的假面目,纔將這個騙子大師揭露了出來。
其實也是慧空大師運氣到頭了,他每一次都是調查過後纔出手的,誰知道另外一家突然來了個親戚,那個親戚就是從別地過來的,請過‘慧空大師’的人,鬧到最後他被兩家人泄憤,在一天夜裡被人打死在巷子裡。
其實拋開其他不說,這位慧空的確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世界上和尚那麼多,能把騙術弄到帝王也相信的和尚倒是屈指可數。
雲卿當然不會這樣原原本本的告訴御鳳檀,她還不想被當作鬼怪給燒死,只對御鳳檀說在揚州時曾經聽人提起過,有和尚用這種法子騙人,“而且,那慧空大師來的也太巧了一點,所以我才生了疑心,結果,你一看,果然如我預料。”
雲卿微微一笑,目光裡像是帶着嘲笑,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御鳳檀想起當時的情況,脣角微翹:“慧空大師用了障眼法讓筆在沙盤上寫下那一排籤語,卻讓皇伯伯敬若神明,你說如果讓他知道了真相,他會怎麼對付這位大師呢!”這話就帶着調侃的意味了,其中還夾雜了一些對明帝的不敬,不過在雲卿聽來,卻沒有什麼意味,她心內對明帝也撐不上有多尊敬。
“陛下不想知道真相,就沒有人會來說出真相,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都做過虧心事,不危及切身利益,誰都不會幹這種事情,而且這個慧空並不是沒有一點能力的人,他不會算天命是真的,但是他肯定會窺人心,透過一個人的面貌,說話的語氣,身上的裝扮去猜測這個人的身份,年齡以及喜好,否則的話他也不可能獲得現在這種地位。”
御鳳檀贊同的點頭,“他今天的反應正是,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說什麼話纔好,很是識時務,若不是識時務這個優點,他也不會一路混到了京城,竟然連薛國公都會找上他。”
“名氣不大,明帝不會相信的,舉國上下便是這位高僧人氣最旺,精通命程,擅長解籤,這些年他在名氣的薰陶下,慧空也的確有了大師的風範,佛語也能說上幾句高深的,所以才能騙得到那麼多人。”雲卿也笑了,鳳眸裡浸潤着水漾的光彩,“識時務是一個很大的優點,這也是今天我今天沒有將他拉進來的原因。”
“你呀,我就猜到你是有別的打算了。”
“當然,眼前就有這麼好的人能用,何必浪費人才,我的資源有限,能用到便用到一個,畢竟薛國公他們在朝中幾十年,幾句話,一下子就弄不倒的,只有疊加起來,才能讓百年大樹,崩於一瞬。”雲卿抿着嘴笑,表情很柔和,眼底閃閃發亮。
“那你打算怎麼做呢?”御鳳檀拇指摸了覺得不夠,兩隻手將雲卿的白皙手指一根根的玩着不亦樂乎,只覺得軟乎乎的真捨不得放手。
雲卿也任他握着,“慧空今日本來是被薛國公買通了來對付我的,結果最後功虧一簣,反而讓薛國公貼了一個女兒進去,按照薛國公盛氣凌人的性格,又不能立即對我出手,慧空必然會成爲他第一個泄恨的對象,若是這個時候,你去救了他,他肯定很感激你。”
御鳳檀挑了挑兩道長眉,覺得有趣的轉了一下眼珠,“不單單是要他感激我這麼簡單,你還想讓我告訴他,今日我能救他,可是明日,後日呢?薛國公不殺了他,只怕也不會放心,所以我要給他指點一條明路,一條可以永遠保着他性命的路。”
“沒錯,”雲卿笑了笑,很高興御鳳檀的思維和她在一個節奏,或者說,其實他早就想到了,不過是願意聽她說出來而已,“他被薛國公追殺,自然是恨死薛國公了,只要能有一條路保住他的命,以後他必定會報復回去的,這位大師,可不是心如海洋般寬廣的高僧啊。”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接,彼此都看到眼底的那一抹心意相通,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陽光從窗口斜照,灑在屋中紅木桌案上,牆上的花卉圖栩栩如生,香爐中青煙升騰,仿若香氣從畫中透出,帶着幾分朦朧的夢幻,屋內美人塌上的男子和女子手兒牽握,彼此相望,如同一副最美麗的畫卷,定格在秋日午後的陽光下。
御鳳檀寵溺的一嘆,望着雲卿水亮的鳳眸和脣角狡黠的笑意,“我經常在想,你滿腦子就在盤算這些事情,到底什麼時候有想過我啊。”
說到最後一句,嘴脣微微一翹,竟然撒起嬌來了,雲卿好笑的白了他一眼,“你就在我面前,還想你做什麼!”
御鳳檀雙眼發亮,抓着雲卿的小手,觸手柔潤細膩,拇指在手背上細細摩挲,黏糊道:“那你都什麼時候想我的?”
“嗯,這個啊,你要不在我面前後,我才知道哦……”雲卿眯眼,慵懶如午後剛睡起的貓兒,眼角眉梢都是清淡的笑意,語氣裡卻說不出的歡愉。
一把將小貓摟在懷裡,御鳳檀紅脣微勾,壞笑道:“狡猾的卿卿,你想哄我走,我不會上你的當的……”
流翠站在門前,聽着裡面隱隱約約傳出來的笑聲,嘴角也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聽小姐的笑聲,是真的很開心,瑾王世子果然很適合小姐呢。
日升月落,初十的夜裡,月兒如同一張被人咬了一口的薄餅貼在墨藍色的天空上,偶有幾顆星子點綴在一望無垠的夜空。
因爲宵禁時間就要到了,大街上行人寥寥,偶有一道過去,也是匆匆忙忙的走向歸家的路途,小巷中一個姿態悠然,腳步從容的身影在一步步的前行,在這寂寞的夜裡,身影拉的很長,從腳跟一直延續到青牆上,顯得高大又格外的脆弱。
他一步步的往着裡頭走去,沒有發覺身後有人在跟隨着他,那光如鏡面的頭頂反射出月光清華,讓人絕對不會看錯目標。
“是他吧?”一個黑影在陰暗處壓低了嗓子問道,眼底透着陰冷的光線,在黑暗中如同一道冷光,讓人望之不寒而慄。
“沒錯,他就是慧空,今天我看到他了,再說這時候,京城裡還會有其他和尚嗎?”另外一人同樣低聲回道,目光在他身後跟隨的兩名侍衛上轉了一圈。
慧空是寧國公請去的客人,自然不會像其他人,在宴席散後便走,安老太君特意派人給他重新做了齋菜,下午的時候,又和他談了佛法,吃了晚膳後,纔剛從寧國公府回來,身後是寧國公府的侍衛送他回居所。
他走在路上,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平日裡顯得高泊的臉上還留着餘悸,腦海裡浮現着白日裡所生的一切。
慧空在世間行走了這麼長時間,從開始的小和尚到後來受人尊敬的大師,他所接觸的人等級也越來越高,今日是他第一次接這麼大的活,幫的是京城的薛國公,本來他是不太想接這筆生意的,因爲薛國公的勢力實在太大,但是同樣的,開出的價錢也十分的誘人,整整五萬兩的黃金,這麼多黃金,足夠養活一個個小鎮裡面所有的居民豐衣足食一輩子了,慧空在這樣的價錢下,動了心,他想接完這筆生意就直接離開京城,到沒人認識的地方,錦衣玉食一輩子就可以了,誰知,竟然失敗了,當時那位九五之尊的怒意,簡直讓他差點嚇暈了過去,不同於其他人,明帝是真龍天子,是真正主宰一切的人,幸虧,幸虧那寧國公夫人自己承擔的快,否則現在他在哪已經說不定了。
果然大錢還是不好賺啊,既然京城不是這麼好呆,他還是早日收拾了東西,離開此地。白日裡所做的一起,就當作是白做了,說起來好歹也見過一回皇帝,長了見識,日後傳出去,也能爲他的聲名更上一層樓。
就在他沉思之際,只見他身後跟隨的四名黑影雙足點地,開始朝着三人迅速的逼近,腰間的長劍也唰的一下拔了出來。
兩名侍衛聽聞兵器之聲,立即轉頭,腰間的佩刀也隨之拔出,和三名黑影戰到了一起,但是很顯然,實力的懸殊,讓他們根本沒有拼殺幾十招就倒下。
慧空轉頭望着那些黑影,神色驚駭,喊道:“你們是什麼人?要幹什麼!”
黑影冷笑道:“死禿驢,死前還那麼多話,現在就送你上西天,去問你的佛祖吧!”劍光撥動,在黑夜中格外澄亮,如同冰一般沁到慧空的瞳仁裡,他腳步磕磕絆絆的退後,眼瞳睜大,高呼道:“你們要殺我,爲什麼要殺我!我一個出家人,和你們無仇無冤的!”
“你是不是出家人我不管,可惜有人認爲你不夠專業,壞了人家的好事,還讓人家賠了一個女兒,所以只好讓你以命相拼了!”黑影說完這一句,已然沒有耐心,縱身躍去,舉劍對着慧空殺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旁邊掠出,翩然若驚鴻,從半空中落下,一手拍在黑影的背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對着另外兩個黑影橫腕而出。
夜色下,劍鋒凜冽,只覺得寒光閃爍,再一眨眼,便看到那四名黑影齊齊倒下,而一名雪衣男子正拍着手,緩緩轉身,輕軟的雪袍隨着他的動作在夜色下宛若一抹雲霧,那人微微一笑,望着慧空驚駭,懼怕,詫異的面容,緩緩道:“大師,讓你受驚了。”
面前的人容色絕麗,狹眸邪魅,只要見過的人,絕對不會忘記。
今日到寧國公府參宴的雖然很多,慧空還是記住了這個人,此時方回過神來,將面上的表情整理成平素高超淡然的模樣,收拾了剛纔慌亂到驚恐的心情,單手合十,道:“多謝瑾王世子出手相助,否則貧僧今夜可能要枉死刀下了。”
御鳳檀見他用極快的速度收斂了神色,雖然眼眸深處還有些餘下的情緒,但是表面已經看不出什麼,對這位慧空大師的表現更加的滿意了,他舉步向前,走到慧空面前三步之地,雙眸望着慧空,在月空之下似乎印下了冷冷的光輝,笑意中的鋒利讓人無法忽視,道:“大師,是不是枉死,你心裡肯定有數。”
“瑾王世子的意思是?”慧空心頭一跳,望着面前笑得高深莫測的青年男子,知道對方肯定得知了事情的一切,急促的問道。接着又有些後悔,自己這般說,豈不是露了底牌了?便補充道:“貧僧想,瑾王世子也不會剛好經過這裡吧。”
他的神色變化在月色下掩飾的並不算完美,御鳳檀揚脣一笑,眨了一下魅惑的狹眸,擡頭望天,嘆道:“不,我就是剛好經過這裡,但是大師已經會不會剛好還能遇到我這種熱心的人,那就很難說了。”
說到後一句的時候,御鳳檀還特意收回目光,在地上六具屍體上略微一轉。
空氣裡的血腥味即便在空巷之中,還是揮散的很慢,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慧空,剛纔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慧空的面色先是一僵,這位瑾王世子,他也算是聽了無數傳言了,出身高貴,容貌傾城,但性格最是邪魅,做事隨心所欲,今日在宴會上看他當着明帝的面亮出兵器這樣大膽的舉動,便可看出其性格的端倪,此時再聽他說話,更是讓人不知道如何回答,雖然真真假假,漫不經心,可一語切中了重點。
從剛纔刺客說的話裡,慧空已經得知,這些人是誰派來的了,因爲他今日所爲失敗,酬勞沒有,反而樹了一個權勢滔天的敵人,他避得開今晚的追殺,那麼明晚,後晚呢,就像御鳳檀所說,沒有那麼‘剛好’遇到的人來救他了。
而御鳳檀的出現,很顯然是一開始就算好了的,等到黑影真正要殺他的時候再出手,並且現在還站在他面前點出重點,他覺得,對方也是有所求的。
“瑾王世子若是有什麼需要貧僧幫忙的,只要世子能夠讓貧僧避開這次災難,貧僧一定竭盡全力的報答世子。”慧空垂着頭,單手合十,態度十分的恭謹和真誠。
識時務。
御鳳檀輕笑,目光流轉之間已然轉過許多心思,能在短短時間內想通這些事情,也不自作聰明,很好。
“大師的話實在是太高看我了,薛國公是皇后的父親,是國舅爺,是手握雄兵的國公爺,他的權勢可以說在京城是遮住半邊天下,你這次讓他最喜歡的小女兒受了釘刑,他肯定不會放過你,大師能不能活着出京城都很難說,這天下,沒有薛國公不能去找的地方,只有他沒有權利去找的地方,要是在那樣的地方,就沒有人能動得了大師你了。”
“你是說……”慧空幾乎是有些不確定,心中忐忑的不敢將那句話說出來,薛國公是皇后的父親,自然有皇后罩着,這天下能壓下皇后的人,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明帝!
想到這裡,慧空覺得心都在沸騰了,他是喜歡受人敬仰的感覺,否則的話也不會行走這麼多年,還未收山,如果能在明帝身邊,那簡直是出家人最登峰造極的待遇。
人年紀越大就越相信鬼神之說,何況大雍一直信奉佛教,帝王爲了維護統治,也宣傳佛教。當初先帝便很信佛,在宮中修了一座皇家寺廟,當時最有名的高僧智明大師被是被先帝請去,在寺廟裡做主持,作爲帝王的佛前替身,和帝王一樣的尊貴,受到萬民的敬仰。
當然,如果不是薛國公這件事情,慧空是不會往這裡想的,但是如今機緣巧合,他要避開薛國公的追殺,不要一輩子在逃亡和追捕中渡過的話,那麼攀上明帝是一個很好的出路。且今日在壽宴上,慧空能察覺到明帝對他還是極爲尊重和相信的,否則當時便不會爲了他的佛籤而對着寧國公夫人和安玉瑩發怒了。
雖然說伴君如伴虎,但是危機,危機,危險和機會一直都是並存的,他覺得如果都是一條死路的話,還不如搏一搏,也許未來更加美好,也是他的一個契機呢。
只是,慧空考慮好一切,略帶疑惑的開口道:“貧僧如何能進宮?”
“這些你放心好了,明日自然會有機會的。”御鳳檀知道慧空已經做好了選擇,笑的越發的親切,“大師只要按我說的做,保準你能進皇宮,只是能不能成爲‘智明大師’一樣德高望重的佛前替身,還就要看大師自身的佛性了。”
話說到這裡,慧空哪能不明白的,機會在身邊,他只要抓住就好了,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於是眼底帶着深深的渴望和期待,“瑾王世子今夜的救命和提點之情,慧空不會相忘。”
不錯,會說這句話,就代表慧空是個可以利用的人。
如果慧空今晚始終都不提救命恩情,御鳳檀會考慮殺了他,因爲這種人,是一個小人到極點的人,這樣的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就忘恩負義,不知天高地厚,搞不好就會反咬別人一口。
慧空雖然也是個小人,但是還算是小人中的好人,知道御鳳檀出手救他,提點他都不是白乾的活。
欲取之,必先予之。
知道這句話的人,很多,但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見得很多。
“大師是個明白人,我也不客氣了,今晚你安安穩穩的睡,等着明日被召進宮吧。”御鳳檀微笑,語氣非常親切,讓人如沐春風。
慧空明白,御鳳檀既然要讓他做事,今夜就不會讓他處於危險之中,雙手合十,彎腰行禮道:“貧僧先在此謝謝世子。”
御鳳檀轉身,聲音宛若風般輕飄,“大師早點歇息吧,明早可有得你忙的。”他擡頭望着前方的大街,燈光撒在青石大路上,宛若漂於石上黃布,在風的搖晃下,不停的移動,一個又一個的接着往遠處的皇宮延伸。
今夜,必定是個不平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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