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四年前姐姐和宋宇結婚之後,每年我過生日都是宋宇一個人忙前忙後地張羅,雖然固定出席的也就只有我、姐姐和他寥寥三人,但每一道菜宋宇都花盡了心思去準備。
好比說我從小就不愛吃薑、蔥、蒜,宋宇爲了遷就我,每一道菜都會準備不同的兩份,他不會用姜、蔥、蒜可以殺菌、可以提味、可以軟化心腦血管等等裹腳布一樣的長篇大論來強迫我改變自己的口味,他只會在飯後爲我化一杯五顏六色的富含各種維生素的泡騰片水,他會變戲法一樣變出一顆小小的善存或是鈣片讓我吃下,他用來哄我的方法總是那麼層出不窮、別具一格,每次都能帶給我不同的驚喜。
或許這就是廣告男最大的魅力所在,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策劃出各種獨特新穎受大衆歡迎的廣告,所以我永遠都猜不到下一刻他的腦子裡又會開始琢磨些什麼好玩兒浪漫的新招數,滿腦袋都只是各種機器零件的機械男對上滿肚子天馬行空新奇點子的廣告男往往只需要一場就被徹底K.O了,從此以後都服服帖帖的。
我和姐姐到飯廳時宋宇已經早早地等在了桌旁,見到壽星出現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微笑着站起來像黃山迎客鬆一樣指引我朝飯桌上賣相極佳的十六道不同的菜看去,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曾被我誇讚超過三次以上的,他的記憶力總是精準得如此嚇人。
“光是看看就覺得很好吃。”姐姐一隻手摟着我的腰一隻手揉了揉我的頭髮,笑得十分配合我十六歲生辰的歡樂氛圍。
“那就快坐下來吃吧。”相比姐姐,宋宇則笑得很含蓄,他一直都不怎麼張揚,連朝我招手都帶着一股子教養良好的優雅,“尤其是桐桐,一定要好好嚐嚐姐夫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先給姐夫比個贊!”兩隻手同時舉起來伸出大拇指晃了晃,“等一下吃完再給姐夫比個贊!”
姐姐和宋宇都被我逗得笑眯了眼,生日,本來就該開開心心的,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一家三口才能勉強其樂融融。
落座,宋宇佔據一家之主的位置,我坐在他的右手邊,姐姐坐在他的左手邊。也就是在這時我才注意到原來長桌空着的另外一頭放着一個紙盒子包裝的蛋糕,正對主位的一面上八十五度C的標誌非常顯眼。
不着痕跡地把視線從蛋糕上面收回,我故意麪無表情地看了坐我對面的姐姐一眼,或許同一個爹媽生的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心靈感應,姐姐幾乎在我把視線投向她的同時就擡眸和我的視線對上了。
我笑笑沒說話,她也笑笑,還拿起筷子準備給我夾擺在她面前那一道菜。
“姐姐,我想吃菠蘿咕咾肉。”我卻搶在姐姐的筷子伸向那盤清蒸桂花魚之前開口點了擺得最靠近蛋糕的菠蘿咕咾肉。
“好好好,今天桐桐最大。”姐姐居然一點都沒懷疑,架着筷子就伸向了菠蘿咕咾肉,我看好戲般關注着她臉上表情的變化。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姐姐眼角的餘光瞄到桌角的蛋糕盒時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得像吃了一隻死蒼蠅,架着筷子的手一頓,久久都沒能夾下去。
“姐姐?”我輕聲喚道,臉上表情扮得相當無辜,“我想吃菠蘿咕咾肉。”
“啊!好,姐姐給夾。”畢竟是見識過大世面的人,短短十幾秒鐘,姐姐的神色就恢復如常,不施粉黛的臉上竟是一絲尷尬的潮紅都不曾出現過,手穩穩地控制着筷子夾了一塊很大的咕咾肉到我碗裡。
宋宇自然是不知道其中的貓膩的,他只當我又在使什麼小性子,還寵溺地嗔怪道:“桐桐想吃什麼姐夫給你夾,你姐姐剛下飛機就不要折騰她了。”
我嘴裡含着還沒嚼碎的咕咾肉,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但還是非常堅定地表明瞭我的立場:“就是要吃姐姐給夾的菜!”
宋宇雖是被我打擊了,可手上準備給我夾菜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麻利地夾了幾塊咖喱雞塊和紅燒帶魚到我碗裡,然後架着筷子的手迅速撤退,生怕我把他給我夾的菜潑他臉上一樣。
我暗自覺得宋宇這個小小的舉動很是可愛,悄悄地斜睨他一眼發現他埋頭裝作認真吃着飯更是差點沒憋住笑得噴出來。
“那就多吃一點。”另一邊,姐姐說着就又給我夾了一些咕咾肉和菠蘿,只要不涉及到她的漆器生意,姐姐的思維模式就是這麼簡單,我說一遍想吃菠蘿咕咾肉她就只會給我夾那一道菜,她不知道這一桌子的菜全都是我平時最愛吃的,對每一道菜的喜愛程度根本就難分高下。
也難怪,姐姐一年到頭能留在家裡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次數實在是少得屈指可數,特別是她開始和日本輪渡漆器談合作之後更是瀟灑得整月整月的神龍見首不見尾,想要見她一面都得先去翻一翻老黃曆看看今天是不是諸事順利。
姐姐有她的宏圖大志想要施展這本身並無可厚非,漆器、景泰藍和瓷器並稱爲中國工藝品三大瑰寶,可相比早已享譽全球的景泰藍和瓷器,漆器的知名度卻遠遠落後,而姐姐想做的就是把中國的漆器文化發揚光大,讓更多的人知道被歷史的長河塵封的中華漆器。
如果作爲一個無關痛癢的路人甲我一定會爲姐姐如此遠大的抱負熱烈鼓掌,可我對姐姐而言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我們是血濃於水的親姐弟,我們之間有太多的牽絆,她唯一失敗的地方就是沒有意識到除了成功的商人和藝術家的耀眼身份,她更重要的身份其實應該是弟弟的姐姐、是丈夫的妻子,她忽視了一個女人最終的歸宿不是爾虞我詐的商場而是家庭。
那份被刻意壓制的落寞捲土重來得太過突然,有時候我就是這麼情緒化。
筷子在碗裡一大堆菜中間隨意撥了撥,其中菠蘿咕咾肉的顏色最是誘人,金燦燦的外表,酸酸甜甜的口感,開胃又爽口,但有些感覺變了就是變了,我並不是故意想要耍着誰玩兒,阮霽桐從來都是一個愛憎分明的人。
“我突然又不想吃菠蘿咕咾肉了。”我把菠蘿咕咾肉一塊一塊挑了出來嫌惡地扔進身前的空盤子裡,擡眼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在姐姐臉上看到了烏雲蓋頂一樣難看的臉色。
“桐桐!”宋宇難得對我說一次重話,可除了加大音量叫一聲我的名字就再也沒了下文,他不會用什麼難聽的語言來指責我的善變和壞脾氣,他不捨得,我知道的。
“沒事沒事。”姐姐乾笑兩聲想要緩和氣氛,“是我剛纔給桐桐夾得太多了,這東西吃多了是會比較膩。”
宋宇只好無奈地笑笑:“霽楓,你管你自己吃,我來給桐桐夾菜就好。”
“嗯。”姐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很是牽強。
誰都不是笨蛋,姐姐更是聰明到了極點的女人,她知道我爲什麼會不高興,她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漸漸變成了一個不稱職的姐姐,她知道我爲什麼會更親宋宇一些,她什麼都知道,可她不知道嘗試着改變現狀。
蘇芩說,人最強大的時候,不是堅持的時候,而是放下的時候。當你選擇騰空雙手,還有誰能從你手中奪走什麼?多少人在哀嘆命運無可奈何之際,卻忘了世上最強悍的三個字是:不在乎。
可對姐姐而言,最強悍的三個字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她太在乎她的事業,以至於她失去了她該在乎的人。
2013—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