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到了平邑, 夢到他渾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我, 然後他衝我露出了一個灑脫的微笑就決絕地轉身離開。
“平邑不要走!”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平邑卻被另一雙溫熱的掌緊緊握住。
“桐桐你醒了?”姐姐的聲音裡透着幾分欣喜, 握住我的手也不知輕重, 捏得我生疼, 但語氣卻是那麼溫柔, “桐桐你睜開眼看看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大腦還不是太聽使喚,我嘗試着一點一點睜開眼睛, 眼珠子無神地轉了半晌才聚焦到姐姐身上,眼前的景象不是很清晰, 姐姐的臉看起來比較模糊, 只能依稀看見一張和我眉眼相似的臉在對我笑。
“姐姐?”開口就是一把沙啞難聽的嗓音, 我強撐着想要坐起來,姐姐見狀立馬搭了一把手扶着我坐起來了。
“渴了嗎?要不要先喝點水?”姐姐輕拍着我的背, 柔聲問我。
確實,嗓子像煙燻一樣難受,我艱難地點了點頭,一不小心牽扯到後脖子疼得我倒抽了一口涼氣。
姐姐立馬伸手爲我按了按後頸,我還沒開口興師問罪她就率先搶奪了主動權解釋道:“蔣助理下手確實有些重了, 我已經訓斥了他一頓, 桐桐不要生氣, 當時那種情況下姐姐也是沒有辦法。”
也不知道蔣助理那一下手刀是不是砍到我哪條神經了, 總覺得除了後頸還很痛之外連四肢都有些發麻。
不過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和姐姐計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砍都砍了我難道還能把蔣助理叫來當面回砍他一下解氣麼?這麼幼稚的行爲或許只有以前那個頑劣的阮霽桐興之所至想起來了會玩玩兒,平邑的死, 真的帶給我太大的改變。
“我想喝水。”言簡意賅地轉移了話題,姐姐何等聰明的人,眼珠子一轉,立馬起身去給我倒水。
一杯溫熱的水下肚之後才覺得舒服了一點,活動了一下脖子和四肢,雖然還有些不良反應,但也算不上太難受了,眼睛也不像剛纔那樣霧濛濛的像被蒙了一層紙了。
放下杯子,掀開被子站了起來,姐姐忙扯過被子要把我重新裹起來:“小心着涼。”
“着涼也比睡這硬邦邦的榻榻米好。”不置可否地推開姐姐,然後扯過疊好放在一旁的衣服就開始往身上套,“我睡了多久?”
“兩天。”姐姐無奈,也只好過來幫忙,一邊幫我理衣領一邊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平邑的骨灰已經下葬了,你姐夫這兩天都在廟裡爲平邑誦經祈福。”
我愣了下,正扣着釦子的手一下子頓住,半晌纔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穿戴完畢,我徑直就朝房間的推拉門走過去,姐姐跟在後面小心地問:“桐桐要去寺廟裡拜祭一下平邑嗎?”
一把將門拉開,外面正值夕陽西下,我禁不住望着爬滿了乾枯爬山虎的院牆譏諷地嗤笑了一聲:“不必了,人都已經化成灰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桐桐……”姐姐有些欲言又止。
“我先去廚房裡找點東西吃,姐姐可以趁着這個時間好好理一理思路……”我轉了回去看着姐姐,淡淡地說,“畢竟姐姐答應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我。”
姐姐沒說話,臉色算不上難看但也絕對不好看,她是不是在想阮霽桐怎麼被敲暈了之後醒來就變成這副德性了?
呵,管他呢!隨便吧。
傳統的日本大家族,連冰箱裡的存貨都非常傳統,麪包牛奶和泡麪在這裡就不要妄想了,翻遍裡裡外外勉強只找到一碗白米飯和一碗海帶湯可以拿來充飢,這種時候矯情了就只能餓肚子,微波爐轉了一下一碗粗製濫造的海帶湯泡飯就完成了。
我在狼吞虎嚥的過程中一直有兩個鬼鬼祟祟的幫傭縮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日本人都十分注重禮節,尤其像這種大家族,吃飯的時候一定要有吃相,飯點過後就不能再進食,更何況我還是大搖大擺直接登堂入室到處蒐羅能夠填飽肚子的東西,大概在她們看來我就是一個神奇的人吧。
細算起來,其實我在這個世界上也認識了一個比較神奇的日本人,他不像傳統的日本人那樣默守陳規,即使過了飯點他依然會爲我叫Room Service,他鬼靈精怪的時候比我還孩子氣,他嚴肅起來又老成得像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他還像我一樣嫌棄硬邦邦的榻榻米,他……
平邑,你真的就這麼離開了嗎?
我自己都沒察覺到臉上什麼時候已經掛滿了淚珠,“啪嗒啪嗒”地滴落在碗裡和海帶湯融爲一體。
“混蛋!飯都不讓我好好吃!”暗暗罵了平邑一聲,扔開勺子不吃了,胸口堵得厲害。
門口偷看的兩個幫傭都驚奇地“咦”了一聲,我心情煩悶,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然後她們立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收拾好情緒去找姐姐時她已經在我的房間里正襟危坐了,脫了鞋進門之後我順手把門給拉上了,就算這座宅子裡沒人能聽得懂中文,但關上門的意思就是不希望被打擾。
我在姐姐對面坐下,隔着小方桌直直望入她的眼睛,不徐不疾地問:“姐姐想好應該怎麼向我交代了嗎?”
姐姐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說過,平邑是自殺的,沒有人謀殺他。”
“爲什麼要一再強調沒有人謀殺平邑?”我覺得姐姐有些過分敏感了,心底某種情緒又開始蠢蠢欲動,“在此之前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懷疑是姐姐謀殺了平邑不是嗎?”
“桐桐!”姐姐杏眼一瞪,不自主地拔高了音調厲聲訓斥我,“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們是親姐弟,你爲什麼要這樣中傷自己的姐姐?!”
“中傷?”我認真地搖了搖頭,“姐姐誤會我了,我並不是在中傷你,只是就事論事。”
姐姐可能也覺得自己的語氣重了一點,不由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和平邑私下底關係非常好,他的死帶給你很大的打擊,但是桐桐,你不能因爲平邑的死就變得不理智了啊!”
相較於姐姐情緒的不穩定我反而鎮定多了:“我很理智姐姐,否則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應該去向警方舉報你有謀殺平邑的最大嫌疑而不是去廚房吃一碗海帶湯泡飯,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裡和你說話。”
“舉報?最大嫌疑?”姐姐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望着我,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我,“爲什麼?”
“爲什麼?”我笑姐姐的天真,“恐怕我也並不是第一個懷疑姐姐的人。”
“桐桐!”姐姐咬牙切齒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姐姐,難道你一點都沒有想到嗎?”
“我應該想到什麼?”姐姐氣得一張俏麗的臉緋紅,眼眶也紅紅的。
“衆所周知,淺井平邑是淺井博彥唯一的兒子,也就是輪渡漆器目前唯一合法的繼承人,但是他竟然在淺井博彥和第二任妻子公開舉行婚禮一個月後就離奇自殺了……”我故意拖長了語調好讓姐姐能充分明白我話裡的意思,“尤其姐姐你還是一個非常爭強好勝的人。”
姐姐這麼聰明的人自然一點就通了,她怒瞪着我:“你在懷疑我?”
“我不否認我真的很懷疑是姐姐推平邑落樓的,否則怎麼造成一副平邑是自殺的假象?”懷疑這道口子一旦撕開就沒辦法停止了,“平邑那麼崇拜你,必然不會提防你,在平邑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姐姐不是很容易得手嗎?”
“你認爲是我殺了平邑?”此時姐姐奇蹟般冷靜了不少,臉上沒什麼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我頓了一下,心裡也有些沒底,但還是把心中的猜想全部倒了出來:“只要姐姐再爲淺井博彥生一個兒子,輪渡漆器不就唾手可得了嗎?淺井家還會對姐姐千恩萬謝,因爲你爲他們家族誕下了新的繼承人,你不僅不會成爲罪人,還是功臣。”
“你認爲是我殺了平邑?”姐姐小聲重複着剛纔說過的話,下一秒就猝不及防突然撐起了身子隔着小方桌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巴掌着肉的聲音非常響,扇得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懷疑我是殺人兇手,你也不可以!”姐姐發了瘋似的扯着我的衣領搖晃,勒得我差點就要窒息,“阮霽桐!只有你不可以懷疑我!”
2015—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