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得這父女二人的對話,激動了起來,敢情今兒個大戲還在後臺,居然要去敲景陽鍾。
景陽鍾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敲的,那是邊關告急,天災人禍,民怨沸騰,國內不安,或是蒙受天大的冤屈才能敲的。
新皇登基十多年了,這景陽鍾也不過只響過一次,就是當年京城大亂,宣王謀逆。
敢情,今兒個這對父女,打算讓景陽鍾再響上一次了。
朱三爺果真是爲了繼女豁出去了,這是要鐵了心給自家的女兒討個公道,也是,真心疼愛子女的父親,自然會這樣做的——若是今兒個這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日後莫五小姐進了威遠侯府的門,還不是隨便人家捏扁搓圓——謀害性命都能輕易饒過了,更何況其他的事情呢?
這樣的朱三爺自然再度讓衆位夫人眼裡冒出了小星星,只恨自個兒沒機會遇到這樣的良人,從心中巴不得朱三爺狠狠地滅一滅威遠侯府的氣焰。
威遠侯府根深葉茂,他們這些升斗小民惹不起,當然是巴結奉承的,可是卻沒有人是真心的喜歡威遠侯的人,要說人心都是肉長的,威遠侯府這些年來的所爲,也不是所有的百姓都能看的過去的,這背後沒少議論,甚至咒罵,只是自古民不與官鬥,也只敢在背後議論兩句,在心裡悄悄的罵上兩聲,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做。
原本威遠侯還提心吊膽的,生怕朱三爺告了御狀,可是沒想到,他居然打算去敲景陽鍾,看來朱三是瘋了——多大的事情,還敢敲景陽鍾,只怕驚了皇帝,二話不說,就先上一頓板子。
他當景陽鍾是戲臺上的道具啊,想敲就敲,這麼一想,也懶得理會朱三爺父女了,反而氣勢十足的將葉氏從羅秀姑姑的手裡搶了下來,扯下嘴裡的手帕,讓她好好呼吸。
朱三敲了景陽鍾,惹怒了皇帝,再加上自家的妻女一身狼狽,就不信皇帝還能偏着朱三。
謝明覃聞言,忙勸道:“舅舅,這事情還是稍後再說,有什麼委屈,還是讓我代爲轉告父皇可好?”
景陽鍾啊,他是急的團團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若是真的弄不好,說不得腦袋是要搬家的。
常歡也上前拉着朱三爺的袖子,不讓他離開,她雖然無法無天,可是什麼事情能做,什麼事情不能做,心裡還是明白的。
“姐夫,你若是敲響了景陽鍾,那禍就大了。”難得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現在還能知道害怕,真是難得。
朱三爺卻對二人笑了笑:“什麼禍?你們放心好了,沒有禍!”
錦好看了朱三爺一眼,又掃了一眼面色沉靜的長公主,心中微定,原本敲景陽鍾,也不過是她隨口一說,可是父親卻真要去敲景陽鍾,更難得是長公主卻不發一言。
長公主這人,除了情關難過,其他的事情都是極爲精明,她不擋着,這裡面定然有可爲。
這麼一想,她也只是靜靜的侯在朱三爺的身邊,邱如虎等人,原本以錦好馬首是瞻,對朱三爺也是滿心敬佩,既然家裡的兩大首領覺定了這事情的走向,自然緊緊的跟隨,倒是姚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安,找着藉口,回朱宅搬救兵去了。
朱三爺領着妻兒,身後還跟着浩浩蕩蕩不知道算是看熱鬧,還是鼓氣的人,黑壓壓的腦袋,整個京城都驚動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隊伍中來,威遠侯瞧着這等仗勢,原本胸有成竹,現在也有些發虛了。
而,葉三爺卻是個心中有乾坤的,瞧着眼前的仗勢,心中明白怕是今兒個這事情難以善了啦,雖說葉氏不過是府中的庶女,可到底是葉家的女兒,葉家想要置身事外,絕無可能,還是先捎了消息回去,也好讓父親等人,做下準備,到時候不至於全無準備,落得個被動的局面。
對朱三爺,他是徹底無語了,年紀都一把了,遇到事情還這麼不管不顧的,景陽鍾啊,那是要有天大的事情,居然爲了小兒女的私事,就要去撞景陽鍾,不知道朱家的列祖列宗知曉了,會不會從祖墳中爬出去,掐死這個不孝子。
朱老相爺已經和姚老太爺殺了幾盤,二人都是國手,這殺起來分外過癮,如入無人之地,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失。
姚老夫人卻滿面潮紅,氣喘吁吁的從外進來,打斷二人的思緒,喘着粗氣,對朱老相爺道:“老相爺,你快去看看,女婿領着孩子們去撞景陽鍾了,您還是快些趕過去吧。”
朱老相爺猛的站起身來,打翻了手邊的茶盅,雙眼瞪的大大的:“不會吧!這老三是哪根筋不對了,景陽鍾,他也敢亂撞啊!”
他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老三這次可算是將天給捅破了。”對着一旁的下人吩咐道:“快想法子給皇后,榮親王送個口信。”說完,自個兒就健步如飛的往門外走,心裡就有些奇怪了,這老三雖然膽大,可是今兒個這事也不過是小女兒的私事,怎麼會鬧到這等地步,實在不像是自家老三所爲。
到了皇城門外,守門的侍衛都是認識朱三爺的,瞧着朱三爺領着一羣人浩浩蕩蕩的過來,這心裡就不安了,都知道這爲國舅爺那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皇后的胞弟,這朝中的風光無二,這樣的人物,折騰出這麼大的架勢,這是做什麼?
朱三爺這次卻不忙着進皇宮,反而在邱如虎的輔助下走到那高高的平臺上——宮闈重重,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所以天朝的景陽鍾那是置於皇宮正門的門外。
這樣就能方便想要面君之人,只要敲響了景陽鍾,皇帝就會召見撞鐘的人,不管是國家大事,還是民間奇冤,都有個申述的地方,這也算謝家的老祖宗一片苦心。
守衛們,見朱三爺走上安置景陽鐘的平臺,心裡就嘀咕了起來:難道朱三爺是要去撞景陽鍾?
守衛景陽鐘的侍衛,那是皇后這邊的,瞧着朱三爺居然打起了景陽鐘的主意,忙攔着朱三爺道:“三爺,景陽鍾可撞不得,您三思啊!”
朱三爺也知道這侍衛是好心好意,能在這時候還出言勸阻他的,都是真心對他好的,這點好歹他還是清楚的。
可是,他心裡跟明鏡似得,嘴裡卻道:“這景陽鍾怎麼就撞不得了,先祖皇帝可是說了,這天下有不平事,這景陽鍾就可敲得。”
那侍衛還想再勸,卻見長公主冷着一張臉上前:“朱三爺想要敲景陽鍾,那自然有敲景陽鐘的道理,你擋着做什麼?”
一個朱三爺就已經讓人頭疼了,再加一個長公主,那就不是頭疼,而是渾身疼,那侍衛也不敢勸了,心裡是一肚子的苦水——這兩個無法無天的主兒,怎麼今兒個碰到一起了?
看來,還得趕快給皇后送個口信了。
葉氏冷眼看着朱三爺,她倒要看看今兒個這朱三爺是不是有膽量敲響這景陽鍾,都說朱三爺是智囊,可是今兒個瞧見了,卻原來是個蠢豬。
葉氏眼中的譏諷實在是太過明顯了,常歡看在眼裡,怒道:“你個蛇蠍婦人,若是今兒個我姐夫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就滅了你。”
想到這些年朱三爺對自個兒的疼愛,說是妻妹,倒不如說是父女,今兒個卻被這對蠢物母女氣的來敲景陽鍾,氣死人了,往日這個姐夫是狐狸投胎,狡猾的很,怎麼今兒個忽然之間變得這般蠢笨了。
不過常歡與朱三爺親近,這性子也相近的很,護短的不得了,她纔不管朱三爺對不對呢?反正一心認定錯的人不會是她姐夫——要錯就是葉氏這蠢物母女錯,瞧着長的歪瓜裂棗的,顯然就不是什麼好人。
葉氏瞧着常歡那橫眉怒目,渾身冒着寒氣的樣子,那雙眼睛更是銳利無比,一副要吞了她的樣子。
這樣的常歡實在太有威嚇力了,再加上長久的威名,葉氏渾身打了一個顫。
太可怕!
景陽鐘的聲音傳到皇帝的耳朵中的時候。
他正靜心聽自個兒的寵妃——夢妃撫琴,御花園的香花麗景盡在心中,而美人無雙之態,也在心中。
偶爾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自個兒的美人在漫天花雨中飛舞着手指,顯得清絕而窈窕。
一曲剛完,皇帝的手搭在夢妃娘娘的肩頭,夢妃側首回眸,淡掃蛾眉、薄粉敷面,膚色瑩潤宛如最好羊脂白玉一般,長長的眉,圓亮的丹鳳眼,嘴脣紅潤,讓人忍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皇帝忍不住親吻她那嬌豔的脣,愛憐的拉着她的手:“愛妃撫了許久的琴,這手指也該痛了,咱們回吧!”
夢妃倚在皇帝的懷中,嫣然一笑,道:“只要皇上喜愛聽臣妾撫琴,就是毀了這雙手,臣妾也不覺得可惜。再說了,這春日風光正好,而御花園的景緻乃是最清雅不過,臣妾恨不得日日在這等雅緻之處爲皇上撫琴。”
她這般說話的時候,言語輕柔溫和,容色之中竟然有幾分清明澄澈之態,果然當得起夢中之妃的雅號,讓皇帝的心爲之沉靜,爲之柔軟,不由得輕聲道:“愛妃,朕今生能有你相伴,足矣!”
有了夢妃之後,他才知道自個兒這輩子之前是白過了,後宮那麼多的女人,直到遇到了夢妃,他才知道那些女人比起夢妃來,也不過是個木頭人,實在不值得一提。
夢妃在皇帝的懷裡輕輕地呢喃:“皇上,臣妾能與皇上有這一世情緣,也是足矣!”
皇帝與她十指相扣,撫摸着她比雞蛋白還嫩滑的臉蛋,笑語道:“遇到了愛妃,朕才知道什麼叫只羨鴛鴦不羨仙。”
二人相視而笑,皇帝一時情濃,拉着夢妃的手:“愛妃,今日春光明媚,愛妃就陪着朕在這御花園中走走,也一同品味一下愛妃嘴裡的雅緻。”
兩個人手拉着手,肩並着肩,穿行在百花爭豔的御花園,忽然聽得景陽鐘響,皇帝的臉色一沉,尖銳着嗓音,對着一旁的德公公道:“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德公公還沒離開,就有內侍突然急匆匆的趕了進來,聲音尖利道:“皇上,朱三爺撞了景陽鍾,稱有天大的委屈,要稟奏皇上。”
什麼?朱三那小子,又想要折騰什麼了?不過這次也太過胡鬧了,居然連景陽鍾都撞響了,往日裡,他做些過分的事情,先不說他是皇后的胞弟,就憑着年少時一直跟在他身後打轉的情分,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一次,他真的不打算姑息了,景陽鐘的干係實在是太大了,他絕不能再這樣輕而易舉的放過朱三了。
不然,衆人知曉之後,都跟着他後面學起來,什麼事情,就來撞景陽鍾,先不說到時候他這個皇帝忙的腳不沾地,分身無術,最重要的是,真到了出大事的時候,這景陽鍾還有什麼用處?
皇帝騰地一下站直了身體,氣得真恨不得將朱三爺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惱恨他衝動,說真話,雖然想要狠狠地教訓朱三爺一把,可是這心裡還真捨不得,九五之尊,都是孤家寡人,雖說現在他寵愛夢妃,可是真正能說得上話的還是朱三爺,從心中敬重的還是皇后。
若是真的砍了朱三爺,日後誰還能與他說話,難不成真的變成了寡人了?
“該死的臭小子!”皇帝氣的一腳踢斷了御花園中的某株稀罕牡丹花,腳下卻匆匆往金殿趕去,連最寵愛的夢妃都顧不上。
到了金殿,身邊的德公公立刻宣了朱三爺等人金殿,皇帝瞧着那一堆人,胸中的怒火更是燒了起來,敢情這是打羣架,讓他這個皇帝給他們斷官司啊!
也不怪皇帝這樣想,朱三爺那面色蒼白,站都站不穩,他昨兒個就聽說朱三爺受了重傷,可是今兒個卻還打着精神來敲景陽鍾,不是打羣架輸了,還真勞動不了他。
輔助道具自然還有葉氏母女的豬頭臉。
皇帝心中還有個念頭,只是自個兒想着都覺得有些不靠譜——難不成朱三今兒個撞景陽鍾,是因爲發現了誰是襲擊他的兇手?
不過,就是發現了兇手,也不至於撞景陽鍾吧!
不管怎麼想,皇帝都想不出朱三爺撞景陽鐘的理由,所以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看着朱三爺就想臭罵一頓,可是瞧着他那蒼白跟紙一樣的臉色,他嘴裡的斥罵,就又吞了下去,不但吞了下去,心裡又泛起了陣陣的邪火——該死的,連他都縱容着的人,居然有人將他傷成這樣,實在是讓人火大。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朱三爺能和皇帝說到一起去,這二人之間的性情必然有些相投,朱三爺是個超級護短的,皇帝的性子又能好到哪裡去?否則也不會養出八皇子那麼個性子來?
皇帝的表情自然瞞不過自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轉的朱三爺,他也不等皇帝說話,自個兒倒是異常乾脆的跪在地上,動作艱難的叩頭:“皇上,微臣活不下去了……”
他動作乾淨利落,沒有惺惺作態,艱難起身之後,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朱三,你幹什麼?”皇帝被朱三爺的舉動驚到了,他沒想到朱三爺敲了景陽鍾之後,居然是爲了當衆尋死。
謝明覃和金翰林都是手腳麻利之人,當然不是一個身受重傷的朱三爺能比得了的,二人一左一右,擋住了他尋死的道路。
謝明覃嘆息道:“三舅舅,你這是怎麼了?你鼓足勇氣,敲了景陽鍾,可不能什麼都不說啊?”他對着朱三爺作揖:“三舅舅,你放心,父皇一向聖明,不會不明白你今兒個敲景陽鐘的苦心。”
長公主此時,亦整理的衣衫,對着朱三爺行禮,朱三爺忙側身避開:“公主,您折煞朱三了。”
威遠侯和葉三爺的太陽穴的青筋跳了跳,狐疑的瞧着眼前的這幕,不明白現在唱的是哪出——朱三爺敲景陽鍾,怎麼就是苦心一片了,又幹長公主什麼事情?
皇帝眉頭緊鎖:“朱三,你給朕說說,你這是做什麼?”他心中惱怒,可是對着一心求死的朱三爺,他也發作不出來,他看出來了,朱三剛剛可不是作勢,他是真的有了尋死的心思。
這到底是怎麼了?誰將朱三氣得活不下去了,他罩着的人,居然也有人不要腦袋的敢欺負。
皇帝一時不想去問朱三爺爲何去敲景陽鍾,因爲他還沒有想到如何處置朱三爺,所以這時候,他決定想着法子拖延點時間。
皇后是朱三爺的胞姐,太后與皇后關係不錯,這事情又關係到長公主的樣子,想來也不會袖手旁觀,他總要等到會給朱三爺求情的人來了,再發作朱三爺吧!
朱三爺聞言,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想先皇在世的時候,對微臣那是寵愛有加,說句大不敬的話,那是將微臣看成自家的子侄,可是微臣到今日才知曉,居然有人在微臣的眼皮子底下,對先皇不敬多年,而微臣居然一無所知,微臣想到自個兒的有眼無珠,哪裡還有臉活下去,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也好對先皇有個交代。”
怎麼扯上先皇了?
衆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朱三爺這又是要做什麼?
錦好心中卻從剛剛長公主那一禮中,似有所悟,眼皮子跳了一下,依舊垂眉低眼,恭敬的跪着。
“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對先皇不敬!”皇帝大怒。
先皇乃是他心中的偶像,自他登上大寶以來,一直以先皇爲標準,今日居然聽的朱三爺說什麼眼皮子底下對先皇不敬,這火差點就冒出煙來了。
朱三爺再次叩頭:“今日小女和其外祖母在博古齋巧遇威遠侯的平妻及其女,原本不過是小女兒家的矛盾,微臣雖然不瞞其女心思惡毒,妄想謀害小女,可是到底是同朝爲官,也不好過於不依不饒,按照律法處置了也就好了,可是沒想到中途巧遇長公主,這才知道,這威遠侯府的平妻根本就不曾經過長公主的同意。”
朱三爺說到這裡,義憤填膺:“未臣記得當年先皇最是不捨長公主,希望她能一世安樂,要求威遠侯一世不負公主。”
“當年威遠侯豪氣萬丈,情深動人,親口許諾先皇,一世不納二女,就專心守着長公主,夫妻恩愛,舉案齊眉。可是微臣到今日才知道威遠侯不但負了當日許諾,還不經長公主的應許,就私自擡舉葉氏爲平妻,更是不經公主同意,上了族譜,就是所出的孩子,也都上了族譜,若是先皇有知,只怕要意難平了。再說律法有云,公主不同意娶平妻納妾,駙馬就無法娶平妻納妾,可是威遠侯府這些年都是這葉氏當家作主,主持中觀。”
朱三爺萬般傷心羞愧一般:“讓一個外室主持中觀,名不正言不順,對長公主是何等羞辱?何等難堪?微臣這些年,居然連這點情況都不知曉,如何對得起先皇對微臣的厚愛?”
葉氏聽了這話,身子差點軟成一團爛泥:該死的,她真是小瞧了這朱三爺,果然是個人物,這麼一番話,將莫錦好這個小賤人和西西的恩怨倒是三言兩語的掠過,重點卻放在威遠侯枉顧先皇旨意,娶她爲平妻,又沒經過長公主的同意,私自安排上族譜。
這麼一來,錦好和許諾西的事情就不是什麼私事,而變成了不敬先皇的大事了。
“請皇上爲微臣做主。”
長公主忽然排衆而出,跪倒在皇帝的面前,重重的叩頭。
威遠侯聽了,差點跳腳出來,目光死死的盯着長公主,像是第一次瞧見長公主一樣:“若曦……”
“大膽!”皇帝怒喝:“長公主的名諱是你叫的?”
天子之怒,何等威嚴,威遠侯渾身發軟,極力挺直身子,叩頭:“微臣不敢!”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長公主雖然是他許澤的妻子,更是他許澤的君。
看來皇上這是要秋後算賬了。
威遠侯幾乎有些想哭的衝動,原來這些年,皇帝閉口不言,不是默許了他娶葉氏爲平妻,而是一直在等一個恰當的時候,對他發作。
這可如何是好?
難不成爲了一個葉氏,要將威遠侯斷送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委屈葉氏了。
他目光略帶歉意的瞥了葉氏一眼,梅梅一向溫柔賢良,她一定會比若曦更能體諒她的,畢竟他也是沒法子,他面對的可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
威遠侯咬了咬牙,最後緩緩地吐出:“皇上,此事是微臣糊塗,一時間被葉氏迷了眼,做出這等糊塗事情來,不過今日朱三爺的話,如當頭一棒,將微臣喝醒,微臣回去後,立刻請族長,開祠堂,將葉氏的名字從族譜上除去。”
這話一落,就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葉氏沒想到皇上一句話還沒開口,威遠侯居然就這般輕輕鬆鬆的將她賣了,果真是薄情寡義。
若是威遠侯能對皇上抗爭幾句,哪怕就一句,她這心裡也不會如現在這般難受,這就是她當年用盡手段嫁的男人嗎?
要知道,當年她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啊!
她身爲葉府的庶女,不受嫡母待見,更是飽受嫡姐欺負,就是府裡的下人,都時常辱罵她。
那一日,她被嫡姐誣陷,說她偷了她的首飾,被嫡母關在黑暗無人的後花園的空房中。
一身華貴,被人衆星捧月般奉承的他,不知道怎麼誤入了後花園,撞見了蜷縮着身子,抱着雙膝,嗚嗚哭泣的她,微怔之後,他和顏悅色的接近她,笑着對她說:“女孩子的眼淚是珍珠,不能哭。”
說完,他砸了鎖,伸手將她扶來,牽着她的手,去了嫡母的面前,替她求情。
因爲有了他的青睞,她的日子好多了,至少父親眼裡能看見她了,偶爾還會去她的院子坐上一坐,從那時候起,她就覺得他是她的救贖。
他每次來葉府做客,總是不忘給衆位姐妹帶點好吃的,好玩的,而她的東西表面上和別人一樣,可是他總是趁人沒發現的時候,偷偷的再塞一些,而且每一件都是那麼的合她的心意。
漸漸地她長大了,心裡偷偷的有了期盼,在花前月下,他吻了她,再然後,她將自己交給了他,害羞帶怯,心神迷醉,因爲他說,他會將她從葉府接走。
她以爲的接走是八擡大轎來擡她,可是到最後,他只是一頂素顏的轎子,將她擡到了深巷的一處。
她成了外室。
也是從那一天起,她知道她再也找不到那個會砸鎖,牽着她的手走出後花園的芝蘭玉樹的少年了。
可是到了今時今日,她纔算徹底的明白,那個牽着她手,走出後花園的芝蘭玉樹的少年,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切不過是她的幻想。
那一日,不過是這個男人腦袋進水了。
這般輕輕鬆鬆捨棄她的男人,怎麼會還會有悲天憫人的心。
他說得這般輕鬆,根本就沒有想過,若是自個兒被威遠侯府從族譜上劃去,日後如何立足與人世間,幾個孩子如何擡頭見人?
威遠侯此言一出,金殿上所有人的眼珠子差點都瞪了出來,尤其是長公主,盯着威遠侯,像是在他身上要看出一朵花來。
威遠侯說這番話的用意,她也不是不能理解,說到底,不過是想要自保,想要保住威遠侯府罷了,畢竟朱三爺的話,那是威壓深重,而且鐵證如山,當年的事情,別說朱三爺和自己了,就是皇帝也清清楚楚,所以再想保住葉氏,已經不太可能了,此時此地想要自保,也只有捨棄了葉氏。
只是,他這般輕輕鬆鬆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太過驚人,太過薄情寡義,也實在的讓人寒心。
葉氏縱是萬般不對,縱是會給威遠侯府和他帶去無盡的麻煩,可是她畢竟和他同牀共枕了這麼多年,連孩子都生了幾個,可是他這樣,半點遲疑都沒有的,輕易的捨棄了她。
倘若,她不是天朝的長公主,倘若,她身後沒有太后和皇帝,當年,他是不是也會這般輕易的捨棄自己?
長公主的腦中不知怎麼的就冒出這樣的問題?
皇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威遠侯府,因爲他和長公主想到了類似的問題:同牀共枕,爲他生兒育女的平妻,這般輕易的捨棄,是不是對他這個皇帝,也會輕易的捨棄?
雖說皇帝這些年一直記得當年威遠侯救駕的事情,所以即使他對威遠侯頗爲不滿,可是卻因爲記掛着他的救命之恩,一再的提醒自己容忍着。
可是,這一刻,皇帝見識到他的寡義之後,對他的品行卻懷疑了起來,就連那救駕之事,都耿耿於懷——或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高尚吧!
威遠侯尚不知衆人心中所想,見皇上,還有長公主,都沒有接話的意思,自個兒張嘴,努力解釋道:“當年,長公主身子不爽,微臣請示公主,公主卻因病不能見微臣,微臣以爲長公主是默許了,是微臣愚蒙……錯解了長公主的意思。”
皇帝登基以來,見過的人不知道幾凡,可是像這樣厚顏無恥,薄情寡義的,還真是第一次遇見,還算是男人嗎?出事了,先將女人推出來,然後再推一個女人出來,從頭到尾都沒有他的事情,他比小白兔還純潔。
皇上許多年都未曾聽過比這件事更荒唐的事情了,既然你比小白兔還純潔,就不知道那接二連三的孩子是誰的種,不是你許澤的,難道是他的不成?
姚麗娟瞪着威遠侯:這個人的無恥,花心,濫情,薄情與她那個混蛋前夫有得一拼!
威遠侯見衆人還是沒人接口,尤其是皇帝和長公主,索性心頭一橫:“長公主是不是介意這幾個孩子?若是長公主真的介意,微臣……微臣……將他們送回老家……”
殿中一陣抽氣聲,這也太狠了點吧,畢竟是他的骨肉,將孩子送回老家,哪裡還有什麼前途?
皇帝看了威遠侯許久,這纔將目光轉向一直跪着的葉三爺,慢慢的問話:“你覺得威遠侯的處置怎麼樣?”他語焉不詳,也不知道是說對葉氏的處置,還是對幾個孩子的,或是葉氏和幾個孩子的。
“微臣贊同威遠侯的處置。”葉三爺的聲音異常平穩。
葉氏終於從震驚中醒了過來,忙抓住葉三爺的衣袖:“三哥,雖說嫡庶有分,可是這些年,我從未得罪過三哥,三哥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着,又伸手去拉威遠侯的衣袖:“侯爺,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若是將我從族譜除名,我沒有活路不說,這幾個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順。你就是不顧念我,也要替幾個孩子想想,尤其是這幾個孩子都到了娶親的年齡,您這樣,他們能找到什麼樣的好人家啊!”
她眼淚一滴接着一滴,往日裡或許也有幾分梨花帶雨的唯美,可是今兒個頂着一張豬頭臉,不說沒有半分美感,更像是猛鬼出巡,威遠侯看了一眼,就打了個寒顫,伸手猛地揮去她的手臂:“當年是我糊塗了心思,現在終於想通了,你就休要爲難我了。”
他爲了威遠侯府不得不如此了,不然皇帝大怒,他這腦袋在不在兩說,威遠侯府還在不在,也兩說了。
威遠侯府完了,他也就完了,如果沒有了他,沒有了威遠侯府,頂着個平妻的頭銜還有什麼樣,就是孩子們頂着嫡子女的頭銜,又能做什麼。
他這樣做,都是爲了威遠侯府,爲何梅梅就看不明白呢?
以前是長公主不計較,是皇帝不出聲,他還可以裝着不知道,也不想想,這些年,就是因爲她,和長公主生了嫌隙,連皇上,太后都不待見他,活生生的紅人,熬成了黑人,這種天壤之別,他爲她做的還不夠多嗎?
她沒有經過長公主點頭,娶進來是事實,沒有經過長公主點頭,寫入族譜也會是事實,任何一件事情,都是隨意一查,就能查出來的,因此,葉氏只有從族譜上除名。
許三爺也是這般所想,葉氏未婚先孕,外室之婦都是事實,雖然葉家和威遠侯府定然已經竭力抹去當初的痕跡,可是世間從來就沒天衣無縫的事情,只要發生過,就能找出蛛絲馬跡來,尤其是皇帝想要查的時候。
他們葉氏一族,還有諸多的女娃還沒定親,若是將葉氏的事情鬧大了,那會害了那些女娃,所以葉氏除名倒也沒有什麼不好,他正好趁着這次機會,將葉氏帶回去,或是一個白綾,或是一杯毒酒,解決了這個隱藏的危害。
人死爲大,即使日後有什麼流言流出來,也會瞧在死人的面上,而話說三分。
所以葉三爺在心裡對葉氏輕輕的道了一句:妹妹,對不起了,我不能幫你,因爲幫你,會害了我們葉氏一族的女娃。
既然夫家和孃家達成了一致,他這個做皇帝的也不能說什麼,於是皇帝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就從威遠侯的族譜上消了她的名字吧。”
一句話,就定下了葉氏日後的路了,永遠都不能成爲威遠侯府的妻了。
“母親!”葉氏聽得皇帝的金口玉言,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許諾西低低的叫着,卻連眼淚都不敢流,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葉氏倒地不起。
皇帝不開口,自然沒人敢去扶她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哀家聽見景陽鐘響了。”
太后扶着宮女的手,走了進來。
皇帝領着衆人忙給太后見禮,太后卻像是極爲焦急的樣子,揮手:“先別忙着行禮,皇兒你告訴哀家,這景陽鍾怎麼響了?”太后當然不會不知道景陽鍾怎麼會響,只是她還想要藉着這事,給一些人狠狠地教訓,長公主是她的女兒,這些年吃了多少苦,誰也沒有她這個做母親的清楚,今兒個有機會給這個孩子出氣,她怎麼會放過。
皇帝一時間倒不知道如何和太后說話,倒是朱三爺老實的回話,將剛剛的事情說了一邊。
太后大怒,當場將威遠侯和葉三爺罵的狗血噴頭。
朱三爺又積極的跪下請罪:“微臣今日孟浪了,雖說不得已,但是也準備好了去向先皇請罪。”
皇帝沒說話,責罰,他有些捨不得,不罰,好像這也不合規矩。
“皇上,母后……聽說臣妾那不成材的弟弟,闖了滔天大禍,臣妾……”皇后悽悽慘慘的叫聲想起,看向朱三爺,更是整個人驚得發抖:“三弟,你這是怎麼了?若是母親泉下有知,還不要傷心死了。”
提起朱三爺的母親,太后歇菜了,皇帝也歇菜了,朱三爺的母親,那是誰,太后的堂妹,皇帝的姨娘,不管是與太后,那是姐妹情深,與皇帝,那也是姨侄情深。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侍衛急促的腳步聲,德公公忙上前詢問,就見他眉頭微挑:“朱老相爺病危?”
他很不想吐槽,可是卻實在忍不住了,老相爺,你能不能有些創意點,這招已經用過了,而且不止一次。
不過,他還是很慎重的將這消息傳給了皇上,皇后一聽,當場就紅了眼睛,叫了聲:“父親……”
然後,跪在皇上和太后的面前:“母后,皇上,臣妾也知道臣妾的弟弟做事衝動,可是他的一片忠心可表日月,父親和母親情深,我們這房,二弟夭折,只留下二弟這根獨苗,現在父親病危,就算他犯下了什麼過錯,還請皇上,母后容他回家見一見父親。”
她說完,就給太后和皇后磕頭,謝明覃,常歡也忙跟着磕頭。
太后聞言,忙拉起皇后:“天地君親師,人倫之道,不可違背,既然老相爺病危,你雖然身爲皇后,那也是老相爺的女兒,你們姐弟趕快回去瞧瞧。”
皇帝也忙點頭:“你們先回,朕也會抽空去瞧瞧老相爺。”
於是,皇后就這樣將朱三爺在太后和皇上的目光中,將朱三爺帶走了,一起帶走的還有錦好等人。
畢竟現在都叫朱老相爺爲祖父,祖父病危了,都應該趕回去。
匆匆趕來的榮親王見狀,倒是無趣的苦笑:看來沒有他用武的餘地了。
------題外話------
總算是解決了這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