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多年的馨月縣主以寡回京,居於孃家西昌侯府衙。這是這幾個月來京都最熱門的話題。因爲西昌侯夫人昌華公主帶着溫馨月頻繁活動於京都的上流的社交圈兒,沒幾個月的功夫,竟是入宮不下三次了,更不用說交好的人家,自家的親戚朋友,但凡花會什麼的必會看見她們母女的身影,簡直活躍的不得了。
本來溫馨月新寡之身,理應爲夫守孝至少一年的,可不知昌華公主怎樣同皇后說的,宮裡卻是傳話出來,說即是嫁到南夷,便遵着南夷的規矩即可。
南夷的規矩?
呵呵!
南夷的規矩,那就是——沒有規矩。南夷的婦人若是守寡,守孝三個月那都是長的,夫死再嫁真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兒了。昌華公主進宮幾趟,而後便傳出這樣的消息,不得不感慨一句:慈母心腸啊!
自打這話流傳出來後,溫馨月也換下素裝,扮上明豔顏色,再加上花會中頻頻現身,便是個傻子也知道西昌侯府是個什麼打算了。
如此,心中約算着自己男兒年歲的夫人們,其中部分人很是有一些惴惴不安來着。可瞧着昌華公主近來表出親近之意的那幾家,餘下的夫人又大喘氣兒似的鬆了口氣,各自回去暗地裡念阿彌陀佛暫且不提。
因着這個緣故,各家夫人間的花會,連着好幾家夫人稱病缺席,很是默契,理由五花八門,頭疼的,肚子疼的,最讓人瞠目結舌的是一位二品朝官的夫人,人家竟是中年懷子,叫好大一羣人瞪眼無語好半響,轉過頭暗暗撇嘴,道一聲:老蚌懷珠!卻是羨慕嫉妒種種情緒交互雜織,難以分辨清楚了。
此番反應,倒不是各家夫人對西昌侯府有何偏見,實在是,昌華公主擇婿的要求太過於……呵呵!青年才俊誰不愛,可你眼睛總瞧着嫡出尊長的男兒,連個稍次一點兒的都看不上,這怎麼能成?那都是家裡的頂樑柱,最有出息的那個,所娶婦人要擔起宗婦之責,又不是娶不來鮮嫩嫩的媳婦兒,何苦將就?
誰家孩子都是自家的寶,當孃的就沒願意委屈自個兒孩兒的。這馨月縣主嘛,說句不客氣的,嫁過人倒便罷了,你要是內裡有貨兒,魅力超凡,能叫朱門大戶裡的夫人另眼相看,覺出可取之處足以彌補自身之短也行啊!
這個——咳咳,有麼?
嗯!瞧着那幾家夫人掩袖避走的模樣兒,怕是沒有的吧!
是以,每每提起個話頭,就被各種岔開的昌華公主,卻是氣得夠嗆。好容易忍到回府,下來馬車,眉眼帶怒,也不耐煩管着後頭兒媳婦全氏是否跟的上,只走路帶風的氣沖沖回到廳裡,往椅子中驀然一坐,氣恨恨的一拍桌子,怒道:
“欺人太甚!”
啪的一生脆響,驚得安坐喝茶的溫侯爺,喉嚨一哽,一下子嗆到嗓子眼兒,咳個不停。侍立一旁本來同他爹交流感情的溫允浩,趕忙上前一步,拍着溫侯爺後背,給他順氣兒,一邊兒還不忘眼睛餘光往門外瞄上幾眼,話說他媳婦兒跟着老孃出去應酬,怎麼回來時候就沒影兒了。
側頭瞥了眼昌華公主氣得發紅的臉,溫允浩很是明智的嚥下疑問,瞧他娘這副樣子,還是不要火上澆油了吧!左右最多就是把他媳婦兒給落後頭了。低頭想了想,轉頭對着身邊兒小廝使個眼神,叫她媳婦兒索性直接回屋去,這種噴火時刻,就是出現也不過是充當個出氣筒來着,他才捨不得哩。
眼見小廝會意,瞧瞧退下去,溫允浩放下心思,回頭看着昌華公主還在那兒發脾氣,忿忿然的全是抱怨之詞。
“……她們以爲自個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多不過三品、四品官罷了,還敢對月兒挑三揀四,竟看不上我的女兒,憑她們也配,哼!倘若不是月兒奉旨嫁與——,憑她們那家世,我纔看不上眼吶,也不瞧瞧自個兒德行,給我家月兒提鞋都不配!”
溫允浩聽得嘴角直抽抽,伸出手指暗暗戳了戳溫侯爺的後背,示意他趕緊給自己媳婦兒降降火,這些話要是傳出去,不就是赤露露的挑釁麼?仇恨值也不興這麼玩命兒的往懷裡拉呀!
被兒子推出來的溫侯爺狠狠的瞪了眼溫允浩,扭頭看向昌華公主時卻換上一臉笑模樣,彎着脣角,和氣勸道:
“公主消消氣,既然看不上他們幾家,又何必計較許多,左右月兒纔回來,時日且長着,慢慢替她相看着,有了合適的再提不遲,先叫月兒跟咱們好生親近親近纔是,公主不必着急。”
說實話,溫侯爺頗覺這段時日昌華公主這麼上躥下跳的,其實很是不必。再怎麼說,月兒也是新寡之身,就算幸得聖上垂憐,得以迴歸大夏,可這一時半刻都不樂意停的着急尋下家兒,只這名聲上就說不過去啊!稍微講究些的人家,誰願意娶這麼個媳婦兒,便是面上不提,背後還不知道怎麼嘀咕呢!月兒要是說到人家,能得了好麼?
溫侯爺搖了搖頭,可對着昌華公主卻是不能這樣講的,否則,會先把公主氣個半死的先,連帶着搞不好自己也得來個滿臉開花……昌華公主的戰鬥力,他從來不敢小視的說。
“你說的倒是輕巧,月兒在南夷蹉跎了六年,如今年歲不小了,如何再拖得?”心裡邪火一陣陣兒的往上竄,婦人們眼底嫌棄不停在腦海裡晃盪,昌華公主氣得要死,這會兒溫侯爺溫言笑臉,非但沒讓公主消氣,反而心底鬱氣愈發濃厚,她在外頭爲着女兒奔前程,溫侯爺卻悠哉閒適的在一旁說風涼話,真真是可惡至極。
得,這又鑽牛角尖兒裡了,溫侯爺擺了擺手,賠好氣兒,道:
“公主誤會了,我……”
一股惡氣直涌腦門,昌華公主一下子將矛頭轉向溫侯爺,打斷了他的話,豎眉瞪眼,尖聲叱道:
“你就在一旁看熱鬧是吧!月兒不是你閨女,你就不曉得心疼是吧?”昌華公主捶着胸口,面色一變,傷心道:“女兒已是被耽擱一回,我這次自然要卯足勁兒給月兒挑個好的,好叫她享福。可你知道麼,這段時間外頭行走的人家,但凡瞧着還算湊和的人家,聽到我表露出一絲想要結親的意思,都忙不迭的迴避了去,不是說自家子弟已經定親,就是看好了婚事。”說着,竟是對着面露苦笑的溫侯爺,露出一抹冷笑,道:“哼,她們倒是忘記了,原先月兒及笄時,一個個舔着臉上門爲嫡子求娶的情形了,如今,竟是要翻臉不認人,倘若不是因着些許變故,我的寶貝女兒哪裡輪得到她們,真真不識擡舉。”
昌華公主真是恨極了那羣勢利眼的婦人,她家月兒不就是再嫁麼?以前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真真見識短淺,叫人生厭。一個個都跟躲瘟疫似的,她們家中娶得媳婦兒有幾個比得上月兒,當初若不是南夷王指名道姓的非要聘下月兒,便是王妃,她家月兒也是當得的。
一席話聽得溫侯爺無奈苦笑,婦人發起脾氣來卻是不講理的,公主尤甚。雖他對昌華公主話中之意並不全然贊同,可心中知曉,這會兒卻是不能火上澆油。公主性子向來強勢,尤其氣惱時定然聽不進逆耳忠言,說實話弄不好反倒會起反效果。
心中無法,只得扭頭望着兒子,盼着他去將自己老孃勸哄一番,先過了這會兒,再細細打算不遲。
接到自個兒老子眼神示意,溫允浩眼皮一翻,卻默默的往邊兒上挪開兩步,接着俊臉微揚,往屋頂橫樑瞥去,身姿定住一般,再無動靜。這是打算充耳不聞,只做個圍觀的路人甲來着。
開玩笑,這種明顯炮灰的糟心事兒,他傻了才往上衝呢!
溫侯爺眼睛瞪得溜圓,過了好半響,溫允浩卻是一點兒沒被老爹的王霸之氣的震到,依舊頑強的盯着屋頂,好似要給看出個花兒來。
到底老人家耐力不好,不過堅持一會兒,眼睛便痠疼的慌,眨了眨眼,暗唾一聲:孽子,外援死拖不成的溫侯爺只得自己跳火坑,忍着心酸給頭頂冒火的公主媳婦兒降火,略略思索片刻,溫侯爺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擡手倒了杯茶,遞給昌華公主,溫聲道:
“公主喝杯茶,且消消氣罷。我原並不是那個意思。只不過是想着月兒好容易回來,公主不是想女兒想的緊麼,半夜垂淚都不知多少回,我只瞧着心裡就難受的很,如今人回到咱們身邊兒,該先親近親近纔好,又何必急着往外推呢?依我瞧着,憑着月兒的人品,只有咱家被人踩破門檻兒的份兒,尋個好人家還不容易麼?咱們且等着那慧眼識珠的上門提親就是。公主何必委屈去瞧那等不入流的人家兒,不是憑白生的閒氣麼?”
說罷,溫侯爺自個兒就覺得臉上燒得慌,這話說的委實虧心呢!他家月兒雖好,但總歸逃不過一個二婚的坎兒,說起人家來,難免添幾許困惱,想要挑個四角俱全的,哪有那麼容易?可擡頭看着昌華公主緩和的面色,溫侯爺覺得比起說實話被撓個滿臉開花兒,還是抹把臉把臉皮揣兜裡容易些,反正這些不要臉的話也沒旁人聽到不是,哄自己媳婦兒嘛,那麼較真作甚!是吧!
至於,一旁被自個兒老子踢出人這麼個界限的名作溫允浩的‘玩意兒’,無語的盯着溫侯爺微笑的側臉看了半響,暗暗的比較了下自己跟溫侯爺的差距,心覺自己必是要敗下陣來,他的臉皮實在承受不來。沉默一會兒,最終只緩緩的把腦袋轉到一旁,然後慢慢的擡手,默默的摁住不斷抽搐的眼角,側身四十五度角專心的查看暗色的壁角,彷彿再沒比這更重要的事兒了。
這廂溫侯爺哄勸昌華公主,溫允浩充作壁上觀暫且不提。那廂侯府西側的精緻華美的繡樓內,幾人口中一再提及的溫馨月正斜倚着軟榻,低首垂眼,好似專注的繡着手中鴛鴦,右手尾指微翹,穿針走線好不熟練。
而她身側兩三步之外,一個梳着雙丫髻的丫鬟,垂手恭立,正低聲稟報着縣主囑咐打聽的事兒:
“奴婢打聽過了,是年前成的親,那張家三爺前頭幾年外放到兗州爲官,一家子都帶去了。世子爺曾往兗州別院養傷數月,世子爺同張之清相識,也是巧了,那別院正好在張之清家隔壁,怕是在那時候認得的……張家小姐年方十四,還未及笄。聽說當初原是燕親王府往張家提的親,說是世子爺年紀稍長,等拖不得,燕王妃同張家夫人好一通勸說,才教張家同意儘快完婚。如今,不過成婚幾月,已是傳出喜訊。”
丫鬟說着,微微頓了頓,擡頭偷偷瞥了眼縣主神色,見她面無悲喜,只低頭無限專注的模樣兒,心中摸不準縣主心情如何,眼睛不安的眨了兩下,遲疑的說道:
“奴婢給了燕王府二房裡看門婆子二兩碎銀子,打聽出來,那張家小姐身懷有孕已是四月有餘,而且,好像,好像……”
“嗯?”話音徒然停下,溫馨月疑惑擡頭,瞧見丫鬟支支吾吾的樣子,淺淺一笑,輕聲道:“好像什麼,你但說無妨。”
丫鬟擡頭看了眼縣主,下一秒卻又將腦袋垂的更低,聲音微抖的低聲道:
“回縣主,那張家小姐好像懷的是雙胎,那婆子說,燕王妃歡喜不已,賞了全府下人兩月的月銀。”
說罷,屏着呼吸聽着縣主吩咐,做好了被細細盤問的準備。可屋子裡靜默了好一會兒,縣主卻是一言不發,只屋子裡的氣氛愈發的壓抑,教人艱難的喘不過氣兒,就在丫鬟憋不住要大口吸氣緩一緩悶滯的胸腔,恍然聽到上頭縣主輕到幾乎聽不見的音調,淡淡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丫鬟恭敬行禮,躬着身子惙惙後退幾步,墊着腳尖兒快速的退出門外,匆匆的離開一段,回頭瞧着遠遠隔開的屋門,丫鬟抹了把頭上的冷汗,長長的鬆了口氣,滿臉後怕的拍了拍胸口,膽戰心驚,縣主的眼神黑沉沉的,一絲光亮沒有,無端的教人寒毛直豎,可要嚇死人了!
而此時靜到極致的房間中,卻是突兀的響起一陣輕輕的笑聲,接着一道輕柔的詭異的聲音緩緩響起,一絲一絲的消散在空氣中。
“雙胎麼,真是好福氣呀,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可能說的多了,那個~~一個控制不住,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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