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雲猛踢胯/下的紅馬, 紅馬嘶鳴一聲,往鄢縣方向奔去。
前方有一個清瘦的身影,騎在馬上, 襯着熹微的晨光, 彷彿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待近了, 姜雲纔看出來是少年雲微, “宮姐姐, 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你們村,在去替殿下尋找舞弊案的賬簿。”
雲微一臉不解地問道,“可朝堂對證已經開始了啊。”
“不管如何, 我都要去試一試。只有拿到那本賬簿,寧王纔有必勝的把握。”姜雲秀美的臉上神情堅毅。
雲微連連點頭, “嗯, 還有一天一夜呢, 我們不應該放棄,我跟你一起去。有我在, 你才更有把握找到那本賬簿。”他稚氣的少年臉上滿是堅決和大義凜然,姜雲的心頭也彷彿有一把火在燃燒着,“好我們一起去。”
兩匹駿馬迎着朝陽,如利劍般奔向鄢縣方向。
上中天,兩人便到了雲微的村子, 縣衙的檔案庫之前已被雲微和玉言翻遍了, 確定不會再有。
兩人先往隔壁村子的廖家搜索, 廖家已經人去樓空, 可算得上是一片荒蕪。
雲微家被燒燬的廢墟是兩人最後的希望, 姜雲帶着雲微在他家的廢墟里刨挖着,直到天黑, 兩人都又累又餓,依舊一無所獲。
離天亮只有四個時辰了,不禁有些絕望。
蘇衍之死,斷指案,長孫家滅門案,不管李澹掌握了幾件關於王皇后的罪證,但此次朝談對證的焦點是鄢縣的舞弊案,若開始的時候不能夠說服皇上,那麼後面的幾個案子就不能順利的引出,難道這最後的一件事自己也不能替他辦到嗎?不管他究竟會不會原諒自己,姜雲只是想讓自己問心無愧而已。
全身精疲力盡,雙手痠痛。
兩人氣餒地躺在雲微家被焚盡的廢墟中,仰望着天上暗沉沉的天幕,似乎快要下雪了,嘆了口氣,呼出的白氣,在這寒冷的深夜裡清晰可見。
雲微喪氣地說道:“難道我們就什麼都不能做了嗎?還是說,我們真的要像父親所說的去村東頭的城隍廟去磕一百個頭嗎?”
腦海中彷彿有一道光線閃過,村東頭的城隍廟!爲什麼不呢?姜雲彷彿被鞭子抽了般翻身跳起,“我們爲什麼不去試試呢?我相信你父親絕不會平白無故對你說這樣的話。”
雲微緩緩的坐起,不解地看着姜雲,“你說的是真的嗎?真的會有線索嗎?”
姜雲搖頭道,“既然是最後的希望,我們何不去試試,至少比這樣坐以待斃的好。”
兩人當即到了村東頭的城隍廟,不過是一座小小的神龕,安在一棵大槐樹下,神龕的前面露天安着一隻讓人叩拜的草編蒲團。
姜雲把城隍廟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結果並無發現,心又漸漸沉到了谷底。
難道這句話果然是雲微的父親隨意所說的嗎?不行,不能放棄,不如就按雲微父親所說的磕一百個頭。
時間緊迫,姜雲想着再不猶豫,跪倒在蒲團上,認認真真的叩拜起來,雲微幾乎看傻了眼,“宮姐姐你在幹什麼?”
姜雲繼續磕着頭,“我按你父親說的做。”
雲微去扯她手臂,想把他拉起來,“你別傻了,我父親只是隨口一說,他只是一個泥塑的菩薩,就算你磕一千個頭也是沒用的。”
姜雲不聲不響地甩開他的手臂,繼續磕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腦袋昏昏沉沉。
擡頭看了看,天邊已泛起一抹幽微的曙光,還有最後的十個,姜雲不敢休息,繼續恭敬地叩首,忽然額角觸到一個堅硬的東西,這才發現那草編蒲團邊緣已經被自己一直持續的磕頭,磨得破裂開來,露出一個深藍色的尖角。
賬簿!
原來,雲微父親這句話是在暗示賬簿在這草蒲團裡,但終究還是拿到了東西。
雲微心疼地看着姜雲被磨得流血的額角,臉上卻也是與她一樣的喜悅神情,“賬簿到手,現在離朝堂只有不到一個時辰了,我們快點趕回去吧。”
姜雲起身,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幾乎就要跌倒,被雲微及時扶住,“你啊你,要是殿下知道你爲他這樣做,指不定要怎麼感動呢?”
姜雲笑了笑,“我沒有想要他知道,一會你就把賬簿送到宮中,親自送到殿下手上。”
雲微驚道:“那你呢?”
姜雲的目光看向遙遠的地平線,“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
* *
朝陽在威嚴的皇城灑下一道金光,彷彿來自九天之上的聖光。
李澹一身深紅朝服,金色的霞光在他平靜的面容上攏上了一層薄紗。
他踏上寬大的石階一步步走向佇立雲端的奉天殿,羣臣已聚集其間,等待着早朝的開始。
他甚少上朝,但今日是大年三十。
到了此刻,李澹的心情反而異常平靜。
不管是成是敗,都已做了所有他能做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不知道剩下的那一二在哪裡?
跨進奉天殿高高的門檻,羣臣們已肅穆而待,皇上李澄坐在臺階上的龍椅中,俯視着李澹。
左邊坐着王皇后,她濃眉入鬢,雙目如電,是女人中少見的英氣長相。
右邊是宋貴妃,她溫柔嫵媚,是與王皇后完全不同的風格。
李澹俯首跪拜,“臣弟參見陛下。”
“皇弟來了,可準備好了?”李澄聲音溫和,彷彿是兄弟之間的閒話家常。
“臣弟不過是盡臣子本分。”
“你有這份心,朕甚感寬慰。只是今日當着衆臣的面,朕也不能偏私。”
李澹伏地叩首,“若今日臣弟不能讓案子清楚明白的擺在大家面前,臣弟自親去西南邊陲,爲皇上永鎮河山。”
他此話一出,朝堂上一片譁然。
寧王李澹雖不受寵,但身爲皇子,身份何等尊貴,他這樣說,豈非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皇上李澄擺了擺手,“這些容後再談,我們先將案子說清楚吧,此案畢竟關係着衆多朝中大臣的清白。”
* *
一人一馬緩慢地走在官道上,方向是遠離安寧城。
走了幾步,姜雲終於還是忍不住勒住了馬,馬兒在原地轉悠了一圈,回首望去,陸無機還站在遠處,淡金色的夕陽在他身上彷彿鍍上了一層柔軟的薄紗。
姜雲對着那一個淡金色的身影揮了揮手,陸無機也朝他揮了揮手。
再見了,陸無機,再見了,安寧城。
那夜,跟昭紅一起逃入這座城。
今夜,一個人離開。
城外會不會有魔宮的殺手?誰知道呢?
姜雲猛拽繮繩,縱馬迎着夕陽奔去,眼角滑落了一滴剔透的眼淚,很快散在風中。
我,姜雲,魔宮殺手,會爲一個人死,卻不會爲一個人流淚。
而這滴,是我爲你流的。
自此以後,你在朝堂,我在江湖。
直到這一刻姜雲已徹徹底底地明白,愛和恩從來就不是一樣的。自己的心,早就在見到那個人的時候給了他,在修德坊中,他冷眼看向自己,在鄢縣的檔案庫中,他又滿含柔情,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李澹?
只是,我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要做的事是執掌天下,而我在江湖只想着縱情天涯。
馬兒奔出一段路,慢慢放緩了腳步,接下來的方向在哪?江雲有些男既然沒有方向,那就隨便走一走了,馬蹄輕輕的嘆輕快馬蹄輕巧的他在在漫無邊際的草甸上,
“姑娘,姑娘能不能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這聲音是這麼熟悉,江雲心頭大震,回首去看,只見李澹從最後一縷殘陽中徒步狂奔過來。
姜雲驚得眼珠子幾乎要掉在地上,“你怎麼會在這裡?”
李澹微微一笑,“我當然是來找我的王妃啊。”
姜雲呆愣地看了他半晌,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誰是你的王妃啊?”
“皇上御口賜的婚,你還不承認嗎?姜雲。”
他若無其事地喚出這個名字。
姜雲震驚的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李澹微微笑着,點了點頭,“我不但知道了你不是宮花,真實的名字叫姜雲,還知道了,是你在雲微的村子把我從火海里揪出來。”
姜雲怔愣了半響,才問道:“是誰告訴你的?陸無機?”
李澹搖了搖頭,“是長孫十一。”
姜雲張大了口再說不出一句話,原來他早就知道,他並非不相信我是江雲,反而他比誰都相信,他只是故意把我從他身邊推開。
姜雲覺得眼眶有些熱。
李澹上前,站在馬下,伸手握住姜雲的手,“你既然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不是該以身相許呢?”
姜雲但笑不語,手上卻用力一拉,隨着一聲驚呼,李澹整個人凌空飛起,落在了姜雲身後的馬上。
“坐穩了!”長鞭清脆地落下,馬兒朝着夕陽縱蹄奔去了。
“喂喂喂,你小心一點啊。”
“你要學着習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