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姜雲不明所以,驀然警惕,正要伸臂擋開,一輛黑亮的四輪馬車倏忽從身前疾馳而過,踏起雪泥,濺上了陸無機乾淨的衣袍。
鼓盪而起的車簾裡,露出一張溫和儒雅的面容,正是太醫令蘇衍。
“太醫令蘇衍?”姜雲的目光一直跟着蘇衍的馬車到了街尾。
“正是蘇衍,你認識他?”
“他去往的可是皇城方向?”
“像是皇城方向,這個時間召太醫令進宮,或是宮中有貴人突發急症。”
姜雲掙脫陸無機,疾步跟上那輛黑亮氣派的馬車。
馬車如黑夜中潛行的巨獸,很快到達宮城南邊的順義門,蘇衍下了馬車,禁衛驗過身份放他步行入城。
姜雲藏身在道路對面的一條小巷中,陸無機竟也緊跟而來。
“你要幹什麼?”陸無機低聲問。
“不關你的事。”姜雲只把目光牢牢鎖在順義門上。
陸無機閉了口,街上人聲漸消,守門的禁軍也換過一撥,蘇衍終於急匆匆出來,爬上馬車。
車伕揚起馬鞭正要駕車離去,四騎人馬突然沿着城牆奔來,蹄聲在空寂的黑夜裡無比清晰。
人馬一律玄衣銀甲,鎧甲幽光閃動,腰佩黑鞘長刀,坐下的馬也是通體黑色,徑直來到蘇衍的馬車前,爲首一人坐在馬上對着車廂說了幾句話,扯動繮繩調轉了馬頭。其他的玄甲衛士便在馬車四周有意無意地圍起一圈,護送着馬車跟在那人身後,順着宮牆往北而去。
姜雲毫不猶豫地跟上,陸無機也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
一直快到出城的芳林門,前面的人馬才拐進了修德坊中。
兩人藏身暗巷中,遠遠看見那四騎人馬在一道小門前徘徊。
“他們是什麼人?看起來像禁軍。”陸無機問道。
姜雲搖了搖頭,低聲問陸無機:“你可知道那門是什麼地方?”
“看起來不過是普通的民宅。”
“禁軍來這種地方做什麼?”
陸無機搖頭,“不知道。”
“禁軍有十衛,你可看得出這是哪一衛?”
“看不出,十衛禁軍,只有看腰牌才分辨得出。”
小門突然開啓,走出一個銀甲人來,與其他人不同,這人的鎧甲格外精緻,上面有繁複的圖案,看來是個首領。
只聽他喝問道:“讓主公和蘇衍在這裡說話,你們幾個先跟我去宮家。”
宮家?姜雲和陸無機不禁對視了一眼。
那個銀甲首領說完,當先縱馬上前,五騎人馬如黑雲漫卷,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而去,果然是宮家所在的延福坊方向。
陸無機急道:“快回去。”
兩人往宮家疾奔,漸漸靠近,風中傳來一些人聲馬嘶的雜沓之音,越靠近,嘈雜之聲越發清晰。
待進了延福坊,宮家門口果然已圍滿了玄衣銀甲的衛士,手持紅纓長qiang,神情冷峻。
後來的五騎人馬在外圍徘徊巡視。
不待兩人靠近,便有兩個甲士押着宮不凡走出大門,身後跟着一個硃紅蟒袍的官員。
陸無機疾步走到宮不凡身邊,“宮大人。”
宮不凡早年喪妻後並未續絃,宮花可算得上他唯一的至親。即便宮花此刻對他並無無父女之情,同氣連枝的感覺也讓她無法視若無睹。
“宮......父親。”姜雲也走到了身邊。
“花兒。”
“發生了什麼?”
宮不凡嘆息道:“大黎危矣,李家危矣。”
他身後的蟒袍官員冷冷道:“宮大人,你我同朝爲官,下官勸你切莫繼續胡言亂語。”
姜雲直視那蟒袍官員,“我父親犯了何事?”
官員眯了眯眼睛,目光帶着審視,“現在還在調查階段,恕我不能透露。”說完,大聲吩咐禁衛,“押走。”
宮不凡被推攮着上了馬,帶走了。
“是大理寺卿陳葦,阿花,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
陸無機丟下一句話,急匆匆走了。
一種掉入泥沼的混沌感從心底生出,從自己被追捕斬殺,到此刻京兆尹被抓,看似毫無關聯,但一直躲不開那夥玄衣銀甲衛士的神秘身影,其中或許隱藏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此番看來,蘇衍也不過是一個臺前的小卒,他背後另有黑手,這個黑手想必就是銀甲衛士口中的主公,此人是誰?
宮不凡被抓是當真犯了事?還是此事生出的旁支?長孫十一那邊會不會也生出了事端?想到這裡,宮花彷彿被鞭子抽了般跳起,往青竹醫館趕去。
依舊是低矮的屋檐,門口一方小池,小小的門楣上掛着粗糙的匾額。
姜雲從後院圍牆輕巧翻入,看到屋子裡透出一星燭火,心中稍安。
長孫十一睡覺喜歡點一盞燭火,彷彿這點微弱的火光可以給他的內心帶來些許寧靜。
對着那星燭火凝注良久,終於還是沒有驚動房中的人。
回到宮家時,天邊已泛起一縷幽白,管家老譚戰戰兢兢地打開大門,見到姜雲站在門外,驚疑的面上迅速攏起喜色,“小姐,你終於回來了。”
“進去說。”
小雪已停,院中一株光禿禿的槐樹,枝丫上積着顆顆晶瑩的碎雪。
老譚奉上一杯清茶,兩人在靜得落針可聞的廳中對坐了。
姜雲稍有了解,這個年逾六十的管家譚雍跟在宮不凡身邊已超過三十年,是京兆尹府中爲數不多的完全可以信賴的人。
“父親爲何被抓?”
老譚恭敬回道:“最近幾日,宮大人都情緒暴躁,似是爲朝堂之上的爭端。小姐不知還記不記得,宮大人一貫直言不諱。”
“所以,是在朝上得罪了人?”
“大理寺卿陳葦陳大人親自來拿人,曾提了一句,說是涉嫌舞弊,宮大人素來爲官清廉,怎麼可能會舞弊呢?定是得罪了朝中的人,借題發揮,栽贓嫁禍。”
“有說具體是什麼舞弊麼?”
“陳大人沒說具體細節,還嚴令此案要嚴加保密。”老譚搖了搖頭,“不過一天就能調動大理寺的,宮大人此番得罪的人,地位不低啊。”
他伸頭往廳門方向瞥了一眼,疑惑地問道:“陸大人爲何沒跟小姐一起回來,若是陸大人在此,或許會有好辦法。”
“他去大理寺查探去了。”
“陸大人會不會也受此牽連?”
“現在已沒有別的辦法。”
對了,應該再去修德坊一趟,從那扇小門中,或許會有收穫。
姜雲吩咐道:“譚管家,麻煩你去替我查,修德坊中有哪幾個特別的地方,比如貴人的府邸,或是府衙一類。”
老譚頷首,“我這就去找宮大人手下的江主簿。”
清晨天還未明,寒意透骨,沿着巷子走進修德坊,兩旁屋宇嚴整,此刻時辰尚早,店鋪還未開門,街上也無人,四下裡安靜,只聽得見自己輕巧的腳步聲。
那扇小門依舊緊閉,彷彿怕人窺見了其中的秘密。
門後會有什麼?會不會打草驚蛇?
姜雲伸了手猶豫着要不要敲開門來一窺究竟,身後傳來一聲喝問,“什麼人?鬼鬼祟祟。”
姜雲小心回身,見一個腰跨長劍的窄袖黑袍男子正厲色打量自己,他身後站着個着寬袖紫色朝服的男子,俊朗的眉目間有幾分威嚴之氣。
“我走錯路了。”
姜雲低低答了一句,匆忙垂頭,往巷口疾步走去。到巷口,卻沒有立即離去,等了片刻,一頂綠絨轎子便自巷中擡出,黑衣劍客隨行轎側。
這是何人?
遠遠看見,綠絨轎子擡進了皇城安福門。
本朝有令,馬車和轎子都是不允許進皇城的,朝臣們需得在城門口下車轎,然後步行進入。此人不知是什麼身份,竟能得到特別優待?
姜雲放棄了敲開小門的打算,回到宮家,譚管家那邊也有了消息。
據江主簿從戶籍簿上查到的信息,整個修德坊中,只有一處值得注意的地方,便是寧王李澹的府邸。
寧王李澹乃當朝天子李澄的弟弟。
本朝素有立嫡立長的傳統,但天子李澄卻不是先皇后所出,而是貴妃宋氏所出。因先皇后王氏連生了三個女兒,是以不得不從庶子中立儲。
先皇共十個兒子,長子李澄繼承大統,其餘的八個兄弟也各有封地,唯有最小的兒子李澹,生身母親不過是一名八品采女,自小便不受先皇看重。先皇駕崩時,他年紀尚幼,加之身體不好,需要常年在京中養病,是以現如今已二十四歲,卻只封了個寧王,並無自己的封地。
莫非今早自己在修德坊中偶遇的紫袍男子,就是正準備去上朝的寧王李澹?
譚管家又說出了另一個信息,寧王李澹的府邸雖然在修德坊,但他本人卻並不經常住在京中,更多的時候是在郊外風景秀美的雁山別苑修養,如無皇上特別傳召,一般也不參加朝會。
那麼今日便是皇上特別的傳召?
莫非是爲京兆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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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件紛繁複雜的事件中,寧王李澹是否也扮演了一個角色?亦或是跟此事完全無關?
彷彿陷入漩渦,被拖向不知名的黑洞。
非得去見一趟大理寺卿陳葦才行。
“譚伯,大理寺卿陳葦此人性情如何?”
“陳葦一向以鐵面無私名聲在外,擔任大理寺卿已逾十年。”老譚皺了皺眉,“小姐想去面見陳葦?”
姜雲點了下頭。
老譚搖頭道:“他不會告訴你案情,更不會見你。只怕他也沒空見你。”
“若不去見他,沒辦法搞清舞弊案的來龍去脈。”
老譚若有所思,“我們直接來不行,或許可以想想辦法。”
“什麼辦法?”
“可以從他兒子身上着手。”
“這是何意?”
“陳葦自己雖然作風嚴謹,卻老來得子,因此夫妻兩人十分溺愛,把唯一的兒子陳炳生養得嬌縱任性,不學無術,整日只會飲酒作樂,流連煙花之地。”
“陳炳生日常喜歡去哪家酒樓哪家妓院?”
“我曾在柳緣居門口看見過他幾次。”
“柳緣居?”
“正是。”
姜雲頷首,“很好,譚伯,現在請你去替我查一件事。”
“小姐請吩咐。”
“查一個東西。”
“什麼?”
“萬金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