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申時, 雪越下越大,如鵝毛般簇簇飄落。
紅色的宮牆佇立在一片迷濛中,皇城南面的安上門前, 數十衛士長刀寒甲, 神色凝肅, 戒備地看向一輛自風雪中馳來的馬車, 漆黑光亮, 蹄聲清脆。
車輪滾動的咕嚕聲由遠及近,在安上門口緩緩停下,一名衛士向前幾步, 厲聲問道:“來的是何人?下車。”
馬車黑色的布簾被一隻蒼白的手掀開,走出兩個青衫男子, 當先的一個輪廓清瘦, 身形頎長, 年紀稍大,拱手行禮後, 遞過一枚漆黑的令牌,用略顯低沉的聲音說道:“我們是奉霍公公之命進宮。”
他身後稍矮的男子小童打扮,面容清秀,只是神情間有幾分冷漠,揹着一個大大的藥囊。
衛士接過令牌, 正面背面都細緻看過, 對後面的衛士頷首後, 回頭對兩人說道:“馬車即刻返回, 你們只可步行入宮城。”
硃紅色鋪滿黃銅釘的宮門緩緩開啓, 兩個青衫人走向了深長的宮中甬道。
衛士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其中一個青衫人似乎身帶殘疾, 走起路來是一種顛簸的彆扭姿勢,速度卻並不慢,很快便消失在了甬道盡頭。
“你爲何非要跟來。”長孫十一低低地問道。
依舊是清雋的眉眼,但換上了錦袍玉帶,髮髻用金冠束起,在玉言細緻的裝扮下,少了幾分陰鬱,多了一些貴氣,長孫十一整個人的氣質大變。
“是殿下考慮到長孫大夫的安全,況且,有我在,你很多行動會方便一些。”姜雲的聲音沒有半分情緒,她此刻扮成男子,做的是孫大夫的隨身小藥童。
先前在青竹醫坊,出診的時候,她便是長孫十一固定的隨行藥童,此時再一次扮來,又有了往日幾分熟悉的感覺。
“若有差池,只怕你會被我拖下水。”
姜雲的視線警惕地四下轉了一圈,壓低聲音道:“長孫先生切莫多心,殿下已將一切安排妥當。”
兩人閉了口,沉默地走到一座宮門前,一個藍衣小太監正等在那裡。
小太監臉上還帶着未脫盡的稚氣,眼神卻與他的年齡相反,如泥塑木雕般毫無生氣,“請問是否是孫大夫?”
長孫十一禮數週全,躬身一揖,奉上霍公公的令牌,“草民孫一。”
小太監身子不動,只把目光在令牌上一轉,“跟我來吧。”說完,冷漠地轉身往前走去。
不過盞茶時分,兩人便跟着那小太監走到了一座飛檐翹角的宮殿門口,門楣的金色的匾額上寫着,“慈寧宮”,正是皇后居住的宮殿。
小太監自行離去,兩人步入宮殿,一個女婢即刻迎了上來,默默地在前面領路。
走入深宮中,人就會自然而然地被皇權的威嚴震懾,變成瘸子,變成啞巴,不敢多說一句話,不能多走一步路。
皇后宮殿的院落中,花木修剪嚴整,地面灑掃得一塵不染,每一個女婢都低眉順眼,行色匆匆,面容上都是一模一樣的如臨大敵的謹慎。
女婢把隨行的藥童帶到一間房間中等候,帶着長孫十一前往皇后的寢宮。
姜雲此刻雖經過了改扮,模樣大變,但先前皇上和宋貴妃都見過自己,即便只是匆匆一面,不一定能記得清楚,但還需謹慎,以免壞了計劃。
房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門口有婢女守着,一時有些無聊,見桌上擺着精緻的糕點,捏起吃了幾塊,皇宮中的糕點果然非凡品,是從未嘗過的香甜滋味。又在房間裡轉悠着,各處看看,李澹的別苑和宮家都是豪宅大院,但比起皇宮來,各種事物擺設亦是遠遠不及。
難怪那麼多人都想要爭這天子之位,不知李澹是不是也希望有朝一日坐上那高高的寶座?
姜雲不自覺地想起一些事情,心裡微微發酸。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先前那女婢走了進來,沒頭沒腦地說道:“跟我來。”
姜雲茫然地跟着那女婢出了慈寧宮,行走在屈曲的甬道中,似穿過了大半個皇城,又到另一座宮殿門前,見牌子上寫的是“太醫署”,心中舒出口氣,知道事情成了。
走進太醫署,又有另外一個女婢過來領路,從衣着和年紀來看,顯然地位比先前只管領路的高,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在前面走着,“奴婢乃是太醫署的管事,上面吩咐下來,最近幾日,孫大夫會在太醫署住下,專心爲皇后診治。”
“是。”姜雲恭敬地回答了一聲。
“你們就在東南角的空房間住下,御藥房可隨意進出,配藥製藥,除此之外,北面的生藥庫,南面的安樂堂,良醫所,東面的典藥局和惠民藥局都不可隨意進入。”
“藏書閣呢?”
或許是覺得這個問題有些突然,那管事女婢回頭看了姜雲一眼,神情有些狐疑。
姜雲解釋道:“孫大夫治療過程中,或許會有資料需要查閱,聽聞宮中太醫署的藏書閣有許多珍貴的醫學典籍,若能進去學習一番,也不枉我們鄉野草民進宮一趟。”
管事女婢繼續往前走去,“藏書閣在東邊,但能不能進去,奴婢可做不了主,需得向上頭請示。”
住所的條件尚可,安頓下來後,又有女婢送來晚飯吃過,直到天色漸暗,長孫十一才由先前的那個管事女婢領着,回到太醫署。
他走進來時,依舊是那種從不將任何東西放在眼裡的漠然神情,從眼裡看不出什麼端倪。
只有兩個人的房間裡,燃着一支燭火,寒風從窗縫間漏進來,火苗持續跳躍。
在這昏黃的光線下,長孫十一如刀刻般線條凌厲的輪廓明暗清晰。
“可吃過晚飯?”長孫十一開口問道。
姜雲點了點頭,“皇后的病是否有把握?”
長孫十一道:“此事殿下已有交待。”
果然如此,從李澹在雁山第一次見到長孫十一,就已有了周密的安排,宮中早有佈局,皇后身邊也安插了人。
“我今日試探了一下,管事女婢說要向上面請示過,我們方能進入藏書閣。”
長孫十一頷首道:“勿須擔心,我今日治療後,皇后已大有好轉,待過幾日,取得她的信任後,我向她稟報需要進入藏書閣查閱資料,她想必會允許。”
說完,長孫十一合衣往榻上一躺,“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的呼吸聲在寂寂的深夜中漸漸和緩。
姜雲放輕腳步,走到榻邊,看到長孫十一閉着眼睛,神情是與清醒時全然不同的安詳。
或許,只有在睡夢中,他才能從無盡的仇恨折磨中獲得片刻寧靜。
姜雲推門而出,儘量放輕關門的聲音,以免驚動他。
輕巧地翻上屋脊,從高處看去,深夜的皇城屋宇連綿起伏,就像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等待這擇人而噬的巨獸,不知何時會張開它的血盆大口。
姜雲想偷偷潛入藏書閣,若能就此找出萬金方的線索,也可儘快完成此次任務。
太醫署本也算不上什麼緊要地方,沒有大內侍衛把守,姜雲跳下屋脊,一路順利到達東面的一座三層小樓前,匾額上寫着“太醫署藏書閣”。
正準備潛入其間一窺究竟,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人驚恐的聲音,“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姜雲倏忽一下,躥入一片屋角的陰影后,伸頭窺視。
看到不遠處一個偏僻的小角落裡,有兩道身影,從自己所在的位置,映着清冷的月色,恰好看得清楚,是一男一女。
男人一手抓着女人的手,一手攬着女子的纖腰,挨挨蹭蹭地靠過去,不時俯在她的耳畔說話。女子的身子拼命地往後仰,想要躲開,卻又掙脫不得。
在這繁華皇宮,看不到的角落裡,每天有多少骯髒的事悄無聲息地發生。
男人摟着女子,把頭埋在她的頸間。
從女子的面容來看,不過十多歲的樣子,她努力推攮,又不敢發出聲音,只能努力壓抑着從喉嚨裡發出的低聲嗚咽,稚氣未脫的臉頰上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來。
姜雲很想幫她一把,但她若露出行跡,或許會連累到長孫十一,而李澹的計劃也將功敗垂成。
她應該馬上離開,或者繼續去藏書閣打探,或者回去房間,但她的腳沒有動。
女子一聲驚呼,男人已開始撕扯女子的衣服,聞到處子的清香,愈發神魂出竅,正樂不思蜀,突然頸後一酸。
男人像一灘爛泥似的軟軟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