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鷹山峽谷中,崔繹帶人前後夾擊,成功反咬了鎮反軍一口,連斬他們一名副將一名校尉三名隊正,鎮反軍心驚膽寒,失了指揮後如沒頭蒼蠅一般亂竄,最後被殺掉的約有四千,收編俘虜一萬,其餘的都逃掉了,或許會重新集結起來,但絕對不敢再來他這裡自討苦吃了。
崔繹對這次的戰果基本滿意,也沒指望能把四萬人一口吞了,於是下令原地休整,埋竈做飯,斂屍的把戰場清理出來,明天再啓程返回宣州。
親兵紮好帳篷,崔繹剛進去坐下,休息了沒一會兒,就有探子來回報,說北邊來了大隊人馬,看制服像是燕州軍。
崔繹剛喝的一口水噗地就噴了出去,怒道:“一定是敵人的詭計!通知全軍備戰!”自己把頭盔一戴,提着畫戟就衝了出去。
剛打完的士兵們人困馬乏,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卻沒辦法,只能拿起刀槍後退埋伏。
崔繹躲在石頭後面的草叢裡,警惕地看向探子所說的方向。
不一會兒山谷那頭走來了“敵人的詭計”,一杆大旗上面寫着斗大的“曹”字,爲首之人正是曹遷,崔繹的下巴當的落地了。
“這是怎麼回事!”
一刻鐘後,將士們重新紮營做飯,帥帳中崔繹像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樣暴跳如雷。
“誰讓你們離開的!啊?!”他咆哮着,“你們都走了,燕州怎麼辦!啊?怎麼辦!男人都走光了,剩一羣女人守城嗎?如果北狄人殺過來了,你讓她們怎麼辦!集體上吊嗎?”
曹遷差點在他狂風暴雨的怒罵中飛出去,百里贊在一旁努力試圖插進話來:“王爺息怒!王爺,這是我和符之的安排,就是因爲知道王爺必不會肯,所以才瞞着王爺!”
崔繹立刻將炮火轉向他:“你們的安排?你們的安排就是把女人們都丟在燕州不管?百里文譽!本王容忍你不是一兩天了,要不是持盈替你說情,你都死一萬次了!而你竟然做出這般無情無義的決定,你對得起誰!”
百里贊被他噴了滿臉唾沫星子,也顧不得擦,大聲吼回去:“這事夫人也同意了的!公琪去救程夫人,只要成功很快就能回援,呼兒哈納一死,北狄羣龍無首,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再進犯中原!王爺不抓緊這大好的時機打下江山,還要等到何時去啊!”
崔繹憤怒地揪着他的衣領一通猛拽:“打下江山又如何!如果持盈有個一星半點的閃失,本王要這江山皇位有何用!”
眼看百里贊要被崔繹扔麻袋一樣扔出去了,曹遷趕忙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懇求道:“王爺息怒!王爺息怒啊!此事末將亦有責任,請王爺責罰!”
百里贊勉力站穩腳跟,不慌不忙地說:“夫人說了,王爺榮登大寶,君臨天下之日,就是她夙願得嘗,功成身退之日,叫我轉告王爺,不必在乎她的去留,更無須擔心她的安危。”
崔繹如遭當頭棒喝般,霎時間呆住了。
百里贊趁機把衣領搶回來理整齊,喘了口氣,又說:“夫人還說,望王爺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不要殺長孫太傅一家,也不必給什麼優待,軟禁起來讓他們過完這一輩子也就是了,長孫皇后既是生不出孩子了,也無須擔心將來會造反,五王六王更是不足爲懼,王爺儘可安心坐穩天下。”
“王爺的長子崔皞若能成才固然好,如若不能,王爺亦可從將來的後宮嬪妃所出之子中另擇賢能,千萬不要將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交給一個無能之人,從而斷送了大楚皇室的氣數。”
崔繹聽得兩眼空洞,搖搖晃晃地倒退幾步,曹遷連忙將他扶住:“王爺!”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崔繹鼓着一雙眼,卻不知在看何處,“她……功成身退,是什麼意思?她要走?去哪兒?去關外找那個博木兒?”
百里贊搖頭:“夫人說自己是上天派來助王爺爭奪江山的,事成之後便會離開人間。”
崔繹瞬間就瘋了:“什麼上天派來的!什麼離開人間!百里文譽,你要編藉口也編個像樣一點的!你把本王當成三歲小孩子了嗎?”
百里贊默了默,反問:“王爺還記得當初在京城,王爺好奇過夫人是如何知道我的存在,我們都以爲是長孫大人的緣故,但其實不是。”
“不是?”崔繹的腦袋已經徹底不能思考了,“那是什麼原因?”
百里贊沉沉地嘆了口氣,說:“夫人說沒有什麼原因,就是知道,雖然不曾見過,卻熟知王爺日後需要打交道的每一個關鍵人物的特點,包括我,包括仲行和公琪,甚至包括符之和郭子偃,她都知道,她甚至還知道長孫皇后是註定不會有孩子的。”
這些話就連曹遷也是第一次聽到,一時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夫人連這個都知道?難道……夫人真的是天上的仙女?”
“什麼仙女!淨胡說八道!”崔繹大發雷霆,猛地掙脫開了他的攙扶,“曹仲行!本王命你立刻掉頭回去,無論如何,哪怕城守不住,也不能讓王妃有一絲一毫的閃失,更不許讓她跟着任何人走!否則提頭來見!”
百里贊大聲道:“王爺!曹將軍不能回去啊!眼下只有立刻攻打京城,取皇上而代之……”
崔繹冷冷一眼斜過來:“閉嘴,本王沒問你話。”
那眼神近乎兇殘,給百里贊一種錯覺,只要自己再多說一個字,眼前這人就會拔劍先把自己這個軍師砍了祭旗。自他如王府以來四年有餘,這樣的崔繹他還是第一次見,即使是謝家使了手段把持盈弄得下落不明的那段時間,崔繹也不曾用這樣的態度命令過他。
於是百里贊十分理智地閉嘴了。
曹遷孤立無援,只得乖乖帶着人又回去。
帥帳中死一般寂靜,崔繹一張面癱臉,雙膝分開坐在將軍榻上,像丟了魂似的發着呆,百里贊也不敢告辭,只能在一旁罰站。
時間的流逝彷彿變得格外緩慢,崔繹一坐就是半個時辰,石化了一般紋絲不動,直到親兵做好了飯菜端進來,他才勉爲其難地點了個頭。
百里贊鬆了口氣,正要趁機告退,崔繹冷不丁出聲叫住他:“文譽。”無可奈何之下,百里贊只得硬着頭皮鞠躬:“在。”
“你認識持盈,有多久了?”
百里贊想了想,答道:“四年多了。”
崔繹一手支頤,臉上只剩茫然:“才四年啊,怎麼本王覺得,就好像過了半輩子似的,遇見她之前的二十幾年是怎麼過來的,怎麼都記不清了呢?”
百里贊聽他這口氣,氣是順過去了,也就放心不少,不再提着心說話:“有人說,在遇到正確的那個人之前,你不覺得生活中少了什麼,可一旦你遇見了那個人,就會發現在那之前的所有光陰,都虛度了。”
崔繹長嘆一聲:“是啊,本王現在就是這樣一種感覺,想不起從前是怎麼過的,也不知道如果她不在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這四年裡發生的事,比本王過去二十四年裡發生的還要多,雖然吃苦的時候佔了多數,但卻覺得開心,願意吃,真是奇怪了。”
百里贊忍俊不禁,道:“所謂患難夫妻共扶持,也就是這樣了。”
崔繹看着面前的飯菜,狗一樣抽抽鼻子,胃口全無:“這青椒炒肉不如持盈做的香。”
百里贊看得心裡唏噓不已,不由得想起了持盈答應配合空城計時候,交代自己如果崔繹發火、要返回去,該如何處理,說那番話的時候,笑得看似輕鬆,眼中的憂鬱卻一點兒也不比崔繹現在的少。
“她真的是那樣跟你說的?要回天上去什麼的。”
“回王爺,確實是夫人的原話。”
崔繹可憐巴巴地問:“你覺得那是真的嗎?”
百里贊啼笑皆非:“這個……我也說不準,夫人確實是與衆不同,雖然也沒有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的本事,不過也難說不是仙女。”
崔繹趴在了桌上,像頭被抽了筋的狗熊般,懨懨地說:“那要照這麼說,本王能娶到她,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老天要把她召回去,本王也沒有辦法。天上好,天上不用挨餓受凍,也沒有那麼多煩心事,還不會老不會死,還……”
“可天上沒有王爺和小姐、少爺他們啊。”百里贊忍不住道。
崔繹像被針刺了一樣,猛地一下坐了起來:“你說得對。”然後又跳了起來:“你說得對!天上再好,一家人不得團圓,又有什麼意思!”
百里贊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嘴角微抽,道:“王爺……冷靜!王爺要做什麼!”
只見崔繹旋風一般衝出帥帳,士兵們正在吃飯,見狀連忙端着碗起身。“都快點吃,吃飽一點,吃完就上路!”崔繹四下環顧,氣勢洶洶地命令道,“一個月的時間,打下京城,回家看爹孃,抱老婆,收麥子!”
軍旅思苦,不少人日夜思念着家鄉的父母妻兒,一聽到這話,全都紅了眼眶,甚至有個別揉着眼睛抽抽搭搭起來,崔繹又是一聲怒吼:“哭什麼!王妃鬧着要昇天,本王比你們還想哭好嗎!”瞬間全營爆笑。
百里贊跟着出來,笑道:“王爺這鼓舞士氣的方法真是別出心裁。”
崔繹哼地一聲,轉身回帥帳,士兵們趕緊埋頭不要命地猛吃。
管她是仙女還是別的什麼,就算是天兵天將要來把她帶走,自己也絕對不讓!崔繹攥緊了拳頭,在心底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