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進殿的時候,皇帝和幾位皇子都還沒有到場,沿路過來的時候,湖上長長的廊,都點了燈,與天上密佈的繁星相輝映,倒像極了湖中落滿了星子。
等了一刻鐘,羣臣莫有不到者,幾位皇子也陸續入了座,唯獨不見皇上和六皇子的身影,倒是掌事兒的公公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皇上尚在沐浴更衣,還勞煩各位大臣們再稍等一刻鐘的時間。”頓了頓,公公又走向了蘇淮的位置,扯着那公鴨嗓對蘇淮說道,“蘇小姐,六皇子請您湖心亭一敘。”
事情的發展讓蘇淮有些始料未及,她原本也是想要聽從柳月娥的話,晚上能不與六皇子接觸就不接觸,只是現在掌事公公當着所有人的面特意來傳話,若是現在不去,豈不是擺明了告訴衆人,她蘇淮根本就不把堂堂皇子放在眼裡,又或者說是——心裡有鬼,不敢去與六皇子相見。
知道不管是編什麼理由都不太妥當,蘇淮索性站起身,衝着公公虛行一禮,臉上的都是平日裡天真燦爛的笑容,絲毫沒有爲難之色:“那就有勞公公帶路了。”
路過柳月娥與蘇父的位置時,蘇淮明顯看到兩人的臉色都有些慘白,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此時不能多言的蘇淮只是簡單的衝着兩人一笑,然後頭也不回地就跟着走了。
倒是眼神掠過蘇綺的時候,蘇淮清楚的看到了她眼神中不懷好意的笑容。
真是個傻子!
蘇淮在心裡嘆道,自己這一走,弄的不好連累的可是整個蘇家,蘇綺身爲蘇家的人,哪裡又有不被殃及池魚的道理。
然而終究沒有多言,蘇淮只是暗暗的將這筆賬記下了,等這件事情的風波過去之後再找這個傻二小姐算賬也不算遲。
等公公領着蘇淮到湖心亭的時候,整個亭子裡除了亮着的幾盞燈與陳琰清瘦的身影作伴,再沒有一個宮女在旁邊侍奉,這倒是符合他一貫的作風,只是爲什麼他總不喜身旁有人侍奉,蘇淮就不知了,就算是有機會知道,如今她也不想再知道了。
他喜不喜歡宮女侍奉,又或者他是死是活,從今往後,同她又有何干?她嘴角微微上翻,滿是嘲弄的神情,但又刻意掩去了,生怕被人看到。
明黃色的燭光映照在蘇淮淺灰色的衣裳上更顯得色澤晦暗,謝過掌事公公之後,蘇淮依舊站在陳琰的對面,沒有坐下,也沒有看他一眼。
“不知六皇子讓公公親自叫我過來,所謂何事?”她的聲音清冷疏離,夜晚湖面上的風吹得這四周被燈罩罩着的燭光都搖搖晃晃的,隨之飄動的還有蘇淮的衣襟,只是她眼中的目光同她此時的內心一樣堅定,冰冷的沒有絲毫感情。
坐在石凳上的孩子站了起來,繞到石桌的一邊,站在蘇淮的面前,捻起擺在桌上的一塊糕點遞到了她的嘴邊。
“淮兒姐姐這是生氣了嗎?氣琰兒早上幫淮兒姐姐打跑了那個沈公子?”他的聲音帶着孩子糯糯的語氣,還配着濃濃的委屈,這時候的蘇淮本就比陳琰高不少,他就這麼微微踮着腳尖,一直高舉着手將糕點往蘇淮嘴裡送。
就在陳琰喊那句“淮兒姐姐”的時候,蘇淮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心房一瞬間就被攻破了。
有多少年沒有聽過眼前的人兒這麼叫她了?好像自從她及笄之禮後,他就一直喊她“淮兒”又或是“長公主”,只因爲他不想要再被蘇淮看做一個小孩子,明明還未弱冠的他,已經開始在不知不覺間將蘇淮認準爲了自己的所有物。
心房也只是一剎那的顫動,失神片刻,蘇淮這才伸手捏過陳琰遞過來許久的糕點,只是沒有將它塞到嘴裡,而是工工整整地重新擺回到了盤子裡。
“是張公子。”她糾正說,說完又覺得沒必要,抿了抿脣,也就不再說話。
陳琰的目光一直都隨着那塊糕點移動,見着蘇淮的舉動時,陳琰臉上的神情就像是要哭出來了一般,他仰起頭:“淮兒姐姐能不能不要生琰兒的氣了?琰兒已經知道錯了,從廟裡回來之後,母妃已經將淮兒教訓過一次了。”
他說着,將寬大肥碩的衣袖往上一提,露出細膩白嫩的小半截手臂,只是上面滿是猙獰的傷痕,看樣子就知道是新傷,只是上面還有不少的舊傷,有些是皮鞭,還有些不知道是什麼。
蘇淮原本根本就不想再管陳琰,不想再受他蠱惑的堅定內心,在看到這些猙獰傷口的一瞬間,動搖了。她下意識地拽過陳琰的手臂,嘴脣有些發顫:“這些……都是容妃娘娘打的?”
應該是被蘇淮這麼一拉,扯到了傷口,陳琰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臉色更加蒼白了。
“這些你爲什麼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蘇淮微微拔高了聲音,輕輕地鬆開了陳琰的手,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失控,試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他手臂上的這些傷痕,就算是上一世,他也沒有跟她說過分毫。
陳琰咬了咬下脣,沒有回話,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不肯掉下來。
見着他這副樣子,蘇淮的心就隱隱有些泛疼,她想伸手抱抱他,現在的他,像極了最初他和她的模樣,只是蘇淮心裡又清楚的很,他和她之間,隔着血海深仇,就算是現在的陳琰心裡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蘇淮卻記得一清二楚。
“回去讓太醫給你上點藥吧,你是皇子,太醫院的人不可能放任你不管的。”蘇淮轉過身,一副要走的樣子。
“可是淮兒姐姐……”他開口,眼淚就落下來了,只是蘇淮背對着他,根本看不見,只聽得出他的語氣裡都帶了哭腔,“我只想讓淮兒姐姐給我上藥,我還想讓淮兒姐姐原諒我,不要再生琰兒的氣了。”
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蘇淮真的有這麼一剎那覺得自己這麼冷漠地對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不過是吃個糕餅,說句“我原諒你”都吝嗇,是不是太喪盡天良了,可一想到蘇家滿門,她又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有些人被世人所厭棄,那肯定都是有理由的,她又何必橫插一腳,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