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淮心下明白隆安此時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蘇家功高蓋主,不過是在試探她們站的又是哪位皇子邊。
她的心裡涌出無限悲哀,因爲這功,皇家忌憚她,也因爲這功,格外親近她。隆安因爲這功將大好河山託付給她,也因爲這功,陳琰滅了蘇家一百六十二口人。
隆安心裡的人選,一直都是六子陳琰。
蘇淮的心慢慢沉下去,有一個主意卻慢慢浮上來:“依我看,六皇子陳琰不錯。”
“哦?”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隆安帝的聲音冷了下來,“說說看。”
“六是順數,依臣女拙見,不過覺得這個數比較吉利,朝堂的事我不甚清楚,選來選去,也就選到了六這個數字。”
死寂。
原本夏三伏炎熱的殿內突然如墜冰窖,寒氣沿着蘇淮的骨縫慢慢爬上來,她覺得鋒芒在刺,額角滲出冷汗。
“哦?”隆安帝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像一把重錘重重敲向她心頭。
蘇淮心頭一驚:“蘇淮所言,句句屬實。”
良久,才聽見隆安帝的聲音:“你且起來吧。”
蘇淮從地上爬起,眉目恭順,位於一旁。
隆安帝手指磕在桌上,不怒自威,讓人看不清在想什麼,正當蘇淮想應該說些什麼的時候,隆安帝卻突然重重一拍方桌:“撒謊!”
蘇淮還沒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下意識就跪下來,頭抵在地上,面上一片惶恐:“請陛下明示。”
“朕待你如一片真心,就是讓你說這些話來誆朕的嗎!”
“臣女不知道那句話惹怒了陛下,但所言句句爲真,不存在欺瞞。”蘇淮的頭更低了。
隆安帝看起來似乎很失望,聲音都在發着顫:“六子陳琰不過十歲稚子,無母族無勢力,你薦他爲儲君,是何居心!”
“陛下息怒,蘇淮並無異心!對朝廷一事也不過略知一二,實在是因爲我生辰是正月初六,與六皇子格外相似,所以纔會薦了六皇子。”
“若蘇淮有半句假話,當受天罰!”
又是一片死寂,良久,久到蘇淮心中都打起了退堂鼓,才聽見隆安帝的聲音說:“起來吧。”
她略帶惶恐地起身,眼裡還含着淚,全然一副受到驚嚇的模樣,卻偏偏忍着不敢說。
隆安帝目光帶着探究,想從她較好的面容上看出一星半點的裂痕來,卻什麼也沒看出。他有些疲憊地抵住額頭,閉眼:“退下吧。”
蘇淮應下,行禮:“臣女告退。”
一出殿,她才驚覺自己背後出了一層的冷汗,風一吹,竟然有些恍惚。
阿和匆匆忙忙迎上來遞帕子:“殿內發生了什麼,小姐臉色竟然這麼差。”
蘇淮搖頭,早已不見剛纔在殿內的惶恐,伸手接過帕子擦拭乾淨頭上的汗,這才道:“沒事。”
阿和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許久沒有見過小姐見完陛下之後,會是這樣一副失態模樣了。
蘇淮在心底冷笑一聲,不論如何,面子功夫也要做足。
不久之後,她蘇淮入宮受到驚嚇大病一場的事,一定會傳入宮中。
屆時,隆安帝就能徹底相信,今日她所說之話,皆是真心所言。
就算不相信,日後對於陳琰與她的接觸,一定也會被嚴加看守。
前世陳琰被託付給她的事,就能盡力避免。
不過現在算來,她也不過才十五歲而已,陳琰不過僅僅十歲,任憑他心計再深,一個十歲的孩子,又能掀起怎樣的風浪。
再者,經歷了今天這番話,爲隆安帝心裡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他心裡合適的儲君人選,或許就要變了。
她蘇淮可沒有那麼傻,重活一世,還要幫着那個人獲得帝位。
榮耀頂處萬人追隨仰望,一旦跌了下來,便再也無人可記得。
蘇淮收回心緒,嗤笑一聲:“走吧。”
殿外陽光正好,打在身上暖洋洋的,一旁的紫金花開得尚好,濃烈的盡是芳香。
一旁一個人影卻突然驚了蘇淮。
着一身銀絲勾線的官服,漆黑如墨的長髮用玉冠端正地束着,幾綹細碎的額發微微遮住了左側的眼睛,風眸薄脣,因爲日光太盛的緣故,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蘇淮只覺得這人格外熟悉。
偏偏記不得這人到底是誰。
這樣想着,步子不免朝那邊移去,那人大概沒有發現跟在身後的蘇淮,只是向前走着,阿和想問,卻被蘇淮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嚥了下去。
行至一個拐角處,突然就看不見人影了。
蘇淮心下不免有些失落,正準備吩咐阿和回去,手腕處猛地被人拽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把閃着寒氣的利刃突然貼在了她的薄頸:“什麼人!”
阿和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驚呼一聲,被蘇淮猛地抓過衣袖拉了一把,止住了她的驚呼。
這是是宮廷禁地,若是招來了人,恐怕會牽扯出更多的麻煩事。
這樣一來,握着匕首的那人突然打了個寒顫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蘇淮這才發現這人到底是誰。
這人她不陌生,就是前世衝入宮廷重地揚言要帶她離開的——翟鑾。
蘇淮也不清楚爲何自己同他並無太大交集,卻可讓他捨棄一切功名利祿帶她走。
因此剛纔被對方用刀抵了脖子也不惱怒,只是言笑晏晏道:“翟大人怎麼也在這?”
翟鑾被噎了一下,對上她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珠,眼底盡是神采奕奕的光,終是退後一步,欠身拱手:“蘇小姐。”
此時她沒有被冊封爲後世史書上記載的榮耀加身的和碩公主,只是一個小小的蘇家嫡女。
蘇淮沒有問剛纔那把匕首的事,只是欠身示禮:“天氣炎熱,沒想到會在這碰上翟大人。”
翟鑾看了她一眼,沒有戳破她那句顯而易見的謊言。
“聽聞不日前蘇小姐身子不好,抱病微恙,不知如今如何了?”
“沒事了,”蘇淮笑着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解下來了身上一個錦囊遞給翟鑾,望着他不解的模樣解釋道,“翟大人以前幫過我一次,如今匆忙,來不及備下謝禮,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翟鑾下意識就要拒絕。
蘇淮趕忙將錦囊塞進他懷裡,退後半步,此時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襯得她整個人明豔耀目。
“翟大人不必同我客氣,你我之間,本不用在意這些。”
這番話說的曖昧,讓翟鑾不禁一愣。
而後蘇淮對他微微一笑,轉身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