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山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左尋則陪着劉曜寫信。
劉曜忍着手上疼痛寫了幾個字,然後便發現自己完全是在折磨自己。他能忍得住手上的傷痛,卻無法避免因受傷而導致的用力不暢。看着紙上那幾個跟蚯蚓爬出來似的字,劉曜嘆了一聲,放下了筆,轉頭將手伸向左尋的方向說道:“你再幫我纏上吧。寫信的事情過幾天再說吧。”
左尋忍俊不禁的笑了笑,然後吩咐餘平和餘安去拿新的藥酒和繃帶過來,又幫劉曜將傷手纏成了糉子。
“左尋,葉先生最近怎麼樣?”劉曜突然開口問道。
左尋愣了下,斂了笑容答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好。”
劉曜點了點頭,又道:“嗯,等過幾天,我想見一見他老人家,談點事情。”
左尋忙躬身道:“世子爺,要不小的現在就去請師父過來?”
劉曜閉嘴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若葉先生心情好的話,你就去請他過來吧。我有件事情想與他商議,這件事最好是宜早不宜遲。”
左尋躬身應了聲,便回去請他的師父去了。
耿山和左尋兩人的師父,據說以前在江湖道上也是挺有名頭的。只是,劉曜當初爲了取信於他們,並沒有多問他們之前的身份。他直到現在也僅僅知道,這師徒三人當初是被仇家追殺,纔會冒險跑來京城的。
其實所謂江湖道,說得狹義一點兒便是綠林、邪道,與黑道這三者的綜合了。綠林人物泛指那些身居武功,多少有些遊離於律法之外,但並不會恃強凌弱的人。他們的行徑雖然也常常令官府頭痛,但總的來說卻還是遵從當今社會的基本道德約束的,因此,綠林道是被朝廷所認同的。
而那些無惡不作的黑道人物,還有那些完全無視法紀,只憑心意任性而爲的邪道人物,自然就被朝廷視爲社會毒瘤了。不過,黑道和邪道,基本上都隱匿在暗處,即使朝廷想要肅清他們,也是有心無力的。
劉曜一直不問耿山他們的身份,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顧慮。他是正經的藩王世子,雖然他的身世不見得有多光彩,但到底還是藩王的兒子。這樣的身份,若讓人知道他窩藏黑道或者邪道人物的話,顯然就是自己給自己招禍了。
所以,一開始他便沒問三人的身份。三人說他們都是綠林好漢,那他就將他們當成綠林好漢就是了。只是,現在他改主意了。因爲原本他並沒有打算要將三人一直留在身邊的。當初他的想法是,他救了他們的性命,所以要利用他們幫自己培養一批人手出來。
這件事,是劉曜私下跟葉先生談的。當初的條件是,他想法子救下三人的性命,並且爲他們換個新的身份。而他們便要在五年的時間內,幫他培養出一批忠心耿耿的打手出來。而五年之後,他便會放他們三人自由。
劉曜爲了能夠得到真正忠於自己的人手,所以讓葉先生隱瞞了這五年之期的事情。耿山和左尋都算是厚道人,師父說救命之恩大於天,他們這輩子要賣給劉曜了。他們便當真以爲自己從此以後就真的失去了自由身,一輩子要給劉曜賣命了。
可共處三年,劉曜與耿山和左尋之間的情分愈加深厚,他便開始捨不得了。不是說,他不願意放棄他們的自由。而是,他捨不得再繼續騙他們了……好吧,他也是真捨不得他們走就是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左尋揹着一位頭髮花白,面容卻十分富態的五十多歲老者進了正院。這位老者,便是當初劉曜機緣巧合下救回來的葉先生了。
劉曜此時整個人半躺在矮榻上,雙手雙腿都包着白色繃帶。再加上他昨晚醉酒發瘋,無論精神還是體力都很疲憊,所以現在整個人看上去就是一副剛剛受了重傷的模樣。
顯然左尋已經將劉曜昨晚上發瘋自殘的事情告訴葉先生了。因此,葉先生一進來看到劉曜的模樣,便笑了出來。
“世子爺真是勤快,練功練的都把自己弄傷了。”葉先生腿腳不便,因此進來後便被左尋放到了椅子上坐好了。他對劉曜也不像耿山和左尋二人那樣尊敬,話語間隨便多了。
葉先生坐下後,方纔衝着劉曜躬了躬身,算是行禮了。劉曜用胳膊肘將自己支撐着也坐了起來,也點了點頭算是回禮。他看了一眼自己包的跟個棒槌似的手臂,苦笑道:“葉先生就別再笑話我了。現在我已經悔的腸子都快青了。”
“哈哈哈,少年人火氣旺,這沒啥不好的。老二說你有事情要找我談。不知世子爺有何事要吩咐啊?”葉先生笑着問道。
劉曜也笑了笑,然後看了左尋一眼,才道:“我找先生過來,是想與您商議一下,咱們那個五年之約,您老看能不能改一改?”
葉先生臉上笑容斂去,目光中透出絲銳利來望着劉曜,問道:“世子爺這是何意?那五年之約,當初可是您自己提出的。現在卻又要改了,這不太好吧。”
劉曜忙笑着解釋道:“葉先生別動怒,我就是有了新的想法,所以纔來跟您老商量商量。您老要是不願意,那就當我沒說就是了。”
葉先生臉上表情重新放鬆了下來,點了點頭道:“嗯,就是聽聽的話,沒問題。老二,你先出去等着,看着別讓閒雜人等進來。”
左尋一頭霧水的看了看自家師父,又看了看劉曜,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不過,他見後者微笑點頭之後,便不再猶豫,帶了人出去守門去了。
葉先生看着徒弟出了房門,惱的從鼻子裡衝出一聲冷哼來。剛剛左尋看劉曜那一眼他看得分明,自家徒兒竟然打心眼兒裡真的認了別人爲主了,這怎能不讓他煩悶生氣?
“葉先生別惱,這三年來我着實受了他們不少照顧。您放心,我心裡可從沒真拿他們當奴才的。”劉曜笑着又道:“說起來,他們兩個一直被咱們矇在鼓裡,倒是挺冤枉的。”
“哼,救命大恩只用賣身五年來還,不算冤枉。”葉先生又哼了聲,不過轉眼又笑了:“老二能真心拿你當主子,便說明你這三年沒有虧待他們。我也沒什麼好氣的。不知世子爺有什麼新的想法,還請告知。”
劉曜頓了下,默默在心裡有理了一下思路,方纔斟酌着說道:“是這樣的,我想去衙門裡給你們脫籍,先還你們自由身。然後,想讓你們幫我做些事情。”
葉先生花白的眉頭挑了起來,瞪着劉曜問道:“雖然老頭兒我還算講信用的。不過,你就不怕有了自由身,我們就跑了,不陪你玩兒了嗎?”
劉曜咳了一聲,無奈的看着葉先生道:“我哪裡是玩兒了?唉,葉先生,且不說您老一言九鼎。單說我與耿山和左尋這三年處出來的情分,他們也不會跑的。只要我真誠的拜託,他們一定會幫我的。只是,我覺得這事兒怎麼也得先跟您老商量好了,再去跟他們說。畢竟對他們來講,您纔是他們的長輩兒不是。”
葉先生捋了捋鬍子,笑眯眯的看着劉曜點頭道:“小娃兒不錯,說話懂得過腦子了,不像三年前那麼衝動了。不錯不錯……”
劉曜對於這老頭兒時不時的不正經已經習以爲常了。所以,他只笑了笑,卻並不接話,仍照着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您老也知道,我的情形其實不太妙。說穿了吧,若是再過兩年,我父王還不讓人來頂替我,那我這輩子估計就只能留在京城裡當個質子了。其實,這樣也挺不錯的,我並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可怕的就是他真派了人來替我後,卻又不讓我當這個世子了。那回嶺南後,估計我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葉先生撇了撇嘴道:“你們富貴人家的事情老頭兒弄不懂。不過你說的我還算明白。依照你的身份來說,若要奪了你的世子位,大約也就只有要了你的命這一條路了吧。”
劉曜不預把自己身世上的疑團說給老頭兒聽,所以便點了點頭道:“就是這麼說的。我母妃生前做了些對不住父王的事情,所以父王他很不喜歡我。後來,我也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唉,總之我這條小命看起來似乎挺金貴的,其實難保哪一天就沒了。嘿,以前我還想着回去奪了景王府的。現在嘛,我是真不想回那個骯髒地兒呢。”
葉先生嘿嘿笑了:“你們這些人看起來有權有勢的,其實哪一個也不如咱們活的快活!”
劉曜聞言笑了:“哈哈,先生這話說的對頭。我找您來,就是想跟您商量商量,給自己找個退路。到時候若我父王還有兄弟們當真容不下我了,我也好想法子保住了性命,跟你們似的當個快活的江湖人啊!”
葉先生笑呵呵的看着劉曜,那目光好似能夠看透他的靈魂似的,讓劉曜好大的不自在,臉上笑容都有些僵了。這時,葉先生方道:“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爹不會殺你的。不過,既然你這麼不安心,那就說吧,你想我們怎麼幫你?”
劉曜臉上再也掛不住笑了。每次說到景王爺,他心中滿滿的都是刺痛。那是他爹,親爹啊……
劉曜深呼吸了一口氣,將心裡涌上的痛都壓了下去,端正了神色對葉先生道:“我是這麼想的。我先幫你們脫籍,還了你們自由身。這樣,你們就能自由的出京了。你們都換了新的身份了,以後只要注意着點兒,應該不會再引來仇家的追殺了。我有多少人手,你比我還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帶着左尋和一部分人手,去西邊找個小城安頓下來。然後,利用這兩年的時間,扯個小幫派,或者經營成個富戶什麼的。一旦我日後真的有了性命之危,那兒就是我躲命的地方。”
葉先生挑眉的看他:“就這麼簡單?你那王爺的爹要是真要殺你,這麼簡單的佈置怕是保不了你的命吧。”
劉曜笑了笑,答道:“光這一重自然是不行的。所以,中間還得設計……只是,我的意思是,不管如何都得有個安穩的最終退路。這中間的設計您先別管,我最後的身家性命就交到您手裡了。怎麼樣,您能答應不?”
葉先生看着劉曜,目光深邃看不見底。他慢慢的說道:“小娃兒了不得啊,這是把我們師徒三人都拉上你的船了啊。這是要我們爺仨給你賣一輩子命啊。”
劉曜笑呵呵的擺了擺跟棒槌似的手臂,說道:“那哪能呢?我待耿山和左尋,是跟兄弟一樣的。再說了,您老這一大把年紀了,難道不想有個安穩的餘生嗎?我出錢出人,您就跟着幫忙出出主意管管人,讓左尋跑腿出力。只要場子拉開了,這可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兒啊。話又說回來了,您老也說了,虎毒不食子不是。說不準,我用不到這一步棋呢?只要我用不到,那麼所有的東西就是你們師徒三人的,就當我報答你們照顧了我這麼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