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臨陽城到北邊邊境小城青雁城,快馬加鞭大約需要兩日,而押運貨物的商隊通常會需要兩倍甚至三倍的時間,還不包括在路上遇上的突發事件,像是大雨或是山路不能行走之類的。
慕容山莊的商隊用的是四肢堅實有力的蒙古馬,身軀粗壯,肌腱發達,蒙古馬在所有馬種中算得上是最能耐勞的品種之一,生命力極強。除了蒙古馬,便是一些體形稍小的西南馬,它們雖然個頭小卻是最善於爬山越嶺的了,馱着貨物行走也能走很久。
這一次的商隊人數並不多,但是個個皆是虎背熊腰,腰際彆着一把長刀,面色沉靜,步履穩健,一看便是訓練多年的練家子,商隊的最後是一輛簡易的馬車,榆木質地的馬車總是非常實用,長途跋涉也是極穩的。
這一隊人馬就這樣趕了兩天的路,第一天夜裡是在樹林邊上過的夜,白日裡因爲躲雨而錯過了能夜宿的城鎮,第二天晚上倒是能在一個小城鎮的客棧裡休息了的。
“雲公子先去樓上休息吧,明日一早繼續趕路,照着我們的腳程,至多後日下午就能到青雁城。”說話的男子是慕容山莊的堂主之一蘇晏,他手執長劍,一派江湖俠客的調調,誰都不會想得到這樣劍客一般的人物會是慕容山莊的堂主。
“有勞蘇堂主了。”一身男裝的流雲微微點頭,面色清淡地轉過身去,晚清和子謙一左一右地跟在她的身後,送她去樓上休息。
蘇晏微微蹙眉,望着流雲離開的背影,他其實並不知道流雲的身份,秦副莊主特意交代了他一路護送這位雲公子去青雁城,不能讓她有絲毫損傷,他心裡倒是有些疑問的,明明是個姑娘家卻一身男裝打扮,還千里迢迢跑去正在打仗的邊境,實在太奇怪了。
“堂主,雲公子到底是什麼身份,堂主怎麼對他這麼客氣?”蘇晏的侍衛走過來,好奇地問道。
“不清楚。”蘇晏搖頭,他知道很多事不該他好奇的就不要好奇,不過秦莊主說了這幾車的麻蓮皆是這位雲公子傾囊相送,單是這份氣度和善心就讓他佩服,他掃了一眼四周,對手下吩咐道:“派人輪流看好貨物,我們這一路過來必定會引人注意,就算是打着慕容山莊的招牌,朝廷裡那些人也未必不會鋌而走險。”
“是,屬下明白。”那人點了點頭,他們都知道,這一車車押送的並不是單純的藥材,而是百姓的性命,所以他們纔會加快腳程,只求能儘早到達邊境,拯救被瘟疫折磨的百姓。
蘇晏又擡頭看了看二樓的廂房,這才轉身去庫房檢查。
流雲他們三人住的是一間大房,一門進去之後還有兩個臥房,原本流雲的意思是她和晚清住一間,可是尊卑有別,晚清說什麼也不能和流雲睡一張牀,子謙便說讓晚清睡另一間房,前廳有一張塌子,他睡在塌子就好,還方便保護小姐,流雲拗不過他們便也只好同意了。
“主子,這裡的客棧簡陋,沐浴怕也是不安全的,奴婢讓小二打了熱水過來,奴婢給主子擦個身,再塗些藥膏,主子身子嬌貴,這麼顛簸了兩日,怕是難受得緊了。”晚清說話間,已經擰乾了軟帕給流雲擦身。
出門在外,小姐是不能喚的,但是喚公子晚清又不習慣,便乾脆直接叫她主子。
“你也別忙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趕路。”流雲趴在牀上,幾乎一沾上枕頭便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她素來淺眠,何況是在外面,她和晚清睡在馬車裡,她幾乎是沒有睡着過,只是淺淺地閉目假寐,雖然知道身邊有人保護,卻終究不敢睡熟。
不知是不是太過疲憊,讓她倒是沒有靜下心來思考自己怎麼會一時衝動就這麼跟着商隊往北邊跑了,原本她是想讓秦逸派人將麻蓮送去北邊,到時候只要讓他們沐家邀個功就是了,沈逸的糾纏算是一個原因,只要她在臨陽城,沐府終究是難逃厄運的,既然秦逸老神在在地讓她等,那她乾脆將這個難題丟回去,讓他去處理好了。
“主子,奴婢憋了兩日,終究還是想問一句,主子對小侯爺……”晚清一邊給她抹藥膏,一邊忍不住詢問。
流雲已是昏昏沉沉,忽然耳邊聽人提起東方曄,眼皮子微微一跳,卻也沒有睜開眼,挺屍裝傻她最在行,更何況她現在是真的沒有力氣。
“原本奴婢還以爲主子只是想離開臨陽城,找個地方避一陣子就好,沒想到主子打的竟是這麼個主意,要是早知道主子要去邊城,奴婢就多做些準備了,這麼餐風露宿地趕路,主子的身子哪裡吃得消?”晚清越說越起勁,喋喋不休個沒完,壓根就沒注意到自己的主子早就陷入了夢鄉。
過了許久,晚清才注意到流雲延綿的呼吸,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嫌棄地掃了一旁的被子,粗糙地連沐府下人房裡的被子都不如,她走到一旁將大大的包袱打開,從裡面拿出一條單薄的毯子蓋在流雲身上,再將客棧裡的被子蓋了上去。
“但願小侯爺能知道小姐的辛苦。”晚清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
當晚清出現在子謙房裡的時候,他正坐在桌前擦拭長劍,看到她進屋,低聲問道:“主子睡着了?”
“恩,幾乎兩日沒睡,這會兒睡得很香。”晚清點點頭,將手裡的牛肉和清粥放到桌上,“剛問小二要了些吃的,你先吃一些,我一會兒去廚房看看還有些什麼東西,等主子醒了給她弄點。”
“要不要告訴少爺?”子謙沉默地吃了一口牛肉,隨後問道。
“沿途留下記號了麼?”晚清皺眉,想來少爺應該已經知道小姐離開的消息了,還指不定怎麼發火,希望不會遷怒了淺瀾。
“留了。”子謙點點頭,他是騎馬隨行在馬車邊上的,因而留下記號很容易。
“少爺的人會跟上的。”晚清揉了揉額頭,鬆懈下來之後疲倦也襲了上來。
“你也去休息吧,還有兩日才能到青雁。”子謙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人,兩日的跋涉倒也沒顯得十分疲憊。
晚清支着頭,胡亂點了點,低聲說道:“恩,你也早點休息。”
子謙低頭再咬一口牛肉之後,便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晚清已經支着頭睡着了,他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將她攔腰抱起,晚清怕也是真的累極了,這麼大的動靜竟然也沒有清醒,反而嚀嚶了一聲,身子動了動,小臉貼在他的胸口繼續沉沉地睡着。
他抱着她走進另一間臥房,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牀上,他望着她純淨如嬰兒般的睡顏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白日裡如管家婆似的丫頭睡着了竟是這般乖巧,他從未如現在這樣認真地瞧過她,巴掌大的臉蛋,吹彈可破的肌膚,清秀的五官,柳眉彎彎,小巧的鼻子,櫻脣微微張開,透着一股清新素雅。
他猛地回過神,眉頭皺得死緊,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將一旁的被子拉過來蓋在她的身上,站直了身子要離開房間,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不是最美的,尤其是立在絕色傾城的大小姐身邊,可是她的身上卻有一股讓他移不開視線的清麗。
握了握拳頭,轉身離開了臥房,走到塌子上躺下,閉上雙眼,腦海裡浮現的竟是晚清那張清秀可人的睡顏,他猛地睜開眼,坐直了身子,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變得這麼奇怪,不明白爲什麼一閉上眼睛便想起剛纔那張毫無防備的睡顏。
他不知道的是,臥房中的那個本該熟睡的女子在他離開之後便睜開了眼睛,眸中閃爍着狡黠,她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從未關緊的房門間隙看出去,見那人睡下又爬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晚清是喜歡子謙的,只是那根木頭是真的木頭,連他弟弟子淵和最不解風情的淺瀾都看出了倪端,這傢伙卻愣是什麼都不知道,晚清並不是那種矜持的女子,但是讓她跑去告白她也是做不出的,更何況子謙並不喜歡她,或者該說子謙並沒有喜歡過誰,也許他壓根就不懂感情這件事。
這次出門,晚清暗暗覺得是小姐刻意給他們創造的機會,不然爲什麼她別人不帶就帶她和子謙呢,雖然小姐什麼都沒說過,但是她知道他們家小姐素來聰慧,她這點小心思定然是逃不過他的慧眼的,更何況她也從來沒想過要隱瞞。
只是門外那人的腦袋太過榆木,她對他的關心,他大概壓根就沒有往別處想過,她真是擔心最後會如子淵調侃的那般,直接強上了他綁着去洞房。想到這次出門子淵戲謔的目光,晚清就覺得頭疼,這麼大好的機會若是她還不能讓子謙開竅,她就真的打算考慮讓小姐做主把這塊木頭劈了當柴火燒了算了。
不過,見他這副迷茫的樣子,晚清忽然覺得自己還是有戲的,至少他剛纔抱她的時候應該是有感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