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雅舍”是竹屋風格的建築,蒼勁的書法更添風雅,讓人倍覺耳目一新。蘇依不覺放慢腳步,重新估量賒賬的危險係數,畢竟天源財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去的,欠下的早晚得還的,萬一是人情債肉來償豈不是悲劇。
“公子真是獨具慧眼!”小二在蘇依側後恭維道,“那些來我們店的無不是飽學之士、富貴之人,進門時都是您這樣漫步徐步,稱讚我們雅舍別緻。”
“鴨舍?你們這兒有很多鴨嗎?”蘇依進退張望道。小二眼神瞬間不再謙卑,嘖!長得眉清目秀,穿得錦緞絲綢,竟是個白丁!擡頭挺胸道:“非也!此雅非彼鴨也,乃溫文爾雅的雅。雅者,正也!用以形容腹有詩書的君子!我家公子就是…”
“文修!不得無禮…”從雅舍走出一位年輕公子,拱手作揖道:“貴客見笑!裡面請…”蘇依立刻退後一步,右手執扇打下左手:“哎呀不好!出門未帶足銀兩!這可如何是好?”
“哎!你這人…”文修見蘇依側身斜看,擺明就說他自個非飽學非富貴,頓時氣惱!
“人生在世難逃衣食住行、功利錢權,誰人不是俗家呢?私以爲‘雅俗共賞’方爲大雅,而大雅者不應以貌取人、以財爲貴。不知我這俗人貧客可否入這雅舍呢?”
“難得遇到公子這等大雅之人!公子請!”其實蘇依更希望他說一句“有緣千里,食宿全免”,顯然第一步交涉失敗告終。
“在下仇九,請問公子可是雅舍之主?”蘇依心想近乎近乎或許可以萬事好商量。“雅舍是在下一位好友的,託我幫忙照看幾日。”
“難怪!聽公子口音似爲京城人士。不知公子高姓大名?”蘇依不禁感嘆文縐縐的說話真累…
“在下姓文名星寒,欲與好友結伴同去鬆幕大會。”文星寒說話不卑不吭,更有一種高貴的氣質,盡顯卓爾不羣、超凡脫俗。
“所謂‘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必是用來形容文兄!久仰久仰!”蘇依記起當初秦歡歌報上名來,自己竟稀裡糊塗不說這句江湖習語,還誠實的說沒聽說過,這種低級錯誤是不能再犯的。
蘇依前腳踏進雅舍,就聽一句話悠悠傳來:“如果你能答對進門這位公子提出的三個問題,我便饒了你偷竊之罪!”循聲望去,只見一魁梧背刀大漢反手將一人摁壓在竹桌上,看不到面容。
蘇依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人原則,習慣性回身看去,只有兩步外的玄夜和文修,而文星寒已經進門一步。如果是在課堂上,蘇依此時最怕老師突然一句“這位同學,不用看了,就你!”,那種被盯梢的莫名緊張感,在轉頭與回頭的幾秒鐘內,被蘇依放大了好幾倍!
元神歸位,蘇依內心不由一怒:“丫的!敢算計老孃!”將小白放地上,擡腳就走了過去。如果魁梧大漢沒有遮住蘇依的視線,蘇依覺得自己可能會面帶春風、風度翩翩、翩然自若一些,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呆若木雞。只見眼前之人將粗狂與細膩、野性與力量、奔放與精緻、深邃與威嚴融於一體,近乎完美的塑造了一個大衛的形象…除了上彎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嘲諷!
蘇依心裡暗自冷笑一聲,自己花癡不假,但是卻始終奉行美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你嘲諷的有點早了吧!蘇依輕搖錦扇,坐在那人對面,兀自拿起茶杯斟了一杯,小酌一口慢悠悠道:“本公子向來不喜歡自作多情。如果沒弄錯,你應該指的是本公子吧!”
“當然!”那人頭也不擡,轉着茶杯打旋,“不過,問僅限一字,答須過百字!”隨手一揮,那魁梧大漢放開手裡抓着的人。蘇依一看,那少年身形略瘦、面色微黃,屬於輕度營養不足,長得卻不難看,眼睛裡有一股靈動的逆勁。
“你?”蘇依食指指着少年道。
那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蘇依,本以爲這紈絝子弟會找自己的茬,畢竟以自己肚子裡這點墨水,有個單字長篇大論也很難,遲疑的指着自己道:“…我?!”蘇依微微頷首一笑,此時多說一個字就會成爲下一個的問題,那就不好回答了。
“…是棲鳳嶺土生土長的人,自幼父母雙亡,跟着老乞丐吃百家飯長大,他們都叫我兔兒娃。除了跟老乞丐要飯,手癢癢了就弄幾隻雞鴨打打牙祭。”少年鬆鬆筋骨,眉飛色舞道:“我還經常下河溝逮魚摸蝦,對於吃魚蝦我覺得吧,烤的不如燉的香,燉的不如蒸的香,蒸的不如燒的香,加料得比不加料的香,有湯汁的比沒湯汁的香,魚肉比魚骨香,蝦肉比蝦皮香,客棧的不如酒樓的香,百易齋的不如天齊樓的香…”
蘇依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禁想起大話西遊裡喋喋不休花草事的唐僧!如果手裡有棒槌去把面前的兔崽子打飛,蘇依會毫不猶豫的衝上去,擡頭卻見衆人臉色精彩紛呈,心裡哈哈直樂。對桌之人眉頭緊蹙,面上強忍着聲色。文修摩拳擦掌,要不是文星寒阻攔,肯定會撲上去。尤其是那魁梧大漢青筋暴突,後悔剛纔沒直接掐死他…
“鳳?”蘇依瞅準時機,在衆人爆發之前,食指向地彎曲朗聲道。
“鳳…地…棲鳳嶺?”少年停頓着不自覺望向蘇依,見蘇依一個低頭,腦中靈光一閃輕咳兩聲接着道:“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很久、很久、很久…久得時間無從記起之前,九天鳳凰受傷落到此地高坡的一棵桐樹下,化身爲年輕貌美的女子,被路過的書生所救。所謂郎才女貌日久生情,鳳凰女傷好之後不願離去,便居住了下來。書生立志進京考取功名,走前曾誓言‘等我金榜題名,定爲你燃紅燭’。鳳凰女整日站在桐樹下目穿山河,遙見書生秉燭達旦頗爲辛勞,素手一點就使那書生茅塞頓開。不料!書生金殿封賞,卻說自己尚無婚配,願意迎娶公主。鳳凰女一口鮮血噴出,頓時染紅整片高坡。高坡瞬間隆起,成爲鳳凰山,似乎要阻止書生衣錦還鄉。忽而火起,桐樹被大火吞噬,木裂聲響如雷。鳳凰女以燒焦的桐木化作古琴,並以尾羽爲弦,彈了一曲蕩氣迴腸、悽怨哀婉的曲子後,消失在茫茫火海…據說鳳凰山大火三月不滅,琴聲七月不絕。那書生知道後悔不當初,在焦桐下飲鴆酒謝罪,多年後那桐木竟然奇蹟般重新長了出來,據說在棲鳳山莊內的那棵千年桐樹就是。後世稱那古琴爲‘焦尾’,但卻無人得見!爲緬懷這位愛恨決絕的九天鳳凰,此地取名‘棲鳳嶺’,也由此引申出‘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說法。哎!可嘆,可嘆吶…”
少年佯裝深沉的語調,卻絲毫未減弱故事令人唏噓的程度。蘇依不禁悵然自問:“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那我來此世間,所遇將是情緣還是孽緣?如果時空都可以穿越,那麼傳說也就不只是一個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