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青也被抓來了,爺孫兩人隔着棺木對視,眼底都有深深的悲哀。
獨孤平與梁氏也來了,身後還跟着獨孤珊。
獨孤珊今晚穿了一身桃紅色的裙子,髮鬢嬌俏,鬢邊插了一朵粉色芍藥,她長得很像梁氏,有一種明豔張狂的美,脣色殷紅,塗抹了胭脂的臉頰也有瑩潤的光。
梁氏本不讓她來,但是她跟梁氏說,日後女兒若嫁入高門,少不了是要被人算計,還不如早早讓自己的心狠起來。
梁氏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便帶着她一同前來了,至少,該讓她練練膽子。
獨孤青見獨孤珊也來了,氣得破口大罵,“做這樣的陰鷙事,也敢讓自己的孩子來看?就不怕日後她們也是這樣對你們麼?”
梁氏與獨孤平都還沒說話,獨孤珊頭微微一晃,潔白的額頭上映着微弱的光,紅脣微微一揚,道:“爺爺與七妹妹是爲獨孤家未來的榮耀犧牲,是大喜事,怎就是陰鷙事了?孫女今晚是特意來送爺爺一程的。”
說完,竟命人取來三注香,對着獨孤青就跪了下去,口中道:“人家說人死如燈滅,人死後,世間一切便不知了,孫女今日趁着爺爺還在,向爺爺上香叩拜,也好叫爺爺一路走得安心。”
獨孤青氣得發怔,許久都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只氣得他腦袋發昏。
良久,他才盯着獨孤珊,咬牙切齒地道:“好,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我獨孤一門,一代勝一代。”
獨孤珊淺淺一笑,“爺爺誇獎,孫女惶恐。”
阿蓁被兩名大漢反扣着手,瞧着眼前這幾乎是發生在電視上纔有的戲碼,但是,卻真實得叫人心底發寒。
被親人背叛殺害,這種痛,該會萌發出什麼樣的恨意來?
獨孤珊,我便叫你嘗一下這種滋味。
獨孤珊拜完獨孤青,便走到阿蓁面前,她比阿蓁高出小小,卻擺出一個居高臨下的態度看着阿蓁。
她眸色清冷,眉眼盡然是嘲弄之意,脣瓣勾勒出一抹笑容來,那樣的得意卻偏要裝作憐惜的模樣,“你我姐妹情分,你原是擔不起我喊你一聲妹妹,只是你那狐媚孃親好手段,纔有了你,只可惜,丫鬟的命如何能當得了小姐?你孃親處心積慮,到最後,卻害得你早早送命,要恨便恨你母親,若你生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嫁與莊稼漢,興許還能平安終老,獨孤府,容不下你這樣低賤的丫頭。”
阿蓁從沒試過這樣厭惡一個人,多少大奸大惡的人都見過,這個獨孤珊真的刷新了她對賤人的認知。
她呸了一聲,口水盡然吐在了獨孤珊的臉上,鄙夷地道:“有你這樣的姐姐,纔是獨孤蓁最大的不幸。”
獨孤珊神色微變,取出手絹擦了一下,精美的臉陡然一變,口氣冷冽地道:“看來,你往日還沒吸收到教訓,記住,即便你現在臨死,你也只能尊稱我爲五小姐。”
她揚起手,對着阿蓁那張絕色的臉便要打下去,阿蓁眸光一閃,那手便生生地定在半空,獨孤珊一怔,便覺得胸口一陣疼痛,彷彿是被什麼撕咬一般,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疼痛又陡然消失了。
她並未在意,只以爲是自己因氣傷身而導致胸口疼痛,卻不知道,這一下疼痛,將會帶給她一個不一樣的夜晚,一個終生也難忘的夜晚。
阿蓁眸色冷得像冬日結在檐下的冰滴,“五小姐,希望你有足夠的運氣,讓你安然終老。”
獨孤珊脣畔有一抹清冷的微笑,“不勞你擔心,你只管享受你一會躺在棺材裡等着死亡降臨的絕望吧。”
“同樣的話,送給你!”阿蓁絕美容顏浮起一朵清淺的笑意,這抹笑意在昏暗風燈的映照下,顯得特別的古怪迷離。
但是,獨孤珊並不知道其中涵義,只以爲她是犟嘴皮子。
穿着一身黃色長袍的道長來到,見此情況,他蹙眉道:“怎麼還沒進棺材啊?看着時辰辦事啊。”
獨孤平馬上吩咐人把棺材的蓋子推開,獨孤平和獨孤蓁都沒有多餘的掙扎,獨孤平是知道掙扎也無用了,他腰間纏了一把匕首,只等着上山之後,便自盡,不必忍受生葬那種空氣在胸前裡慢慢抽離的痛苦。
他之所以沒有在房中自盡,是他太瞭解自己的兒子的性格了,若他寧可自盡都不配合他生葬,那麼,他的屍首定必會被丟棄在亂葬崗,屍首不全,是大忌,如今這樣,還有一副棺材葬了他。
“莫要釘死了,留點空隙透氣。”道長冰冷的聲音吩咐着。
阿蓁躺在棺材裡,她本不該有棺材的,生葬的時候,她是要從棺材裡擡出來丟進墳穴裡,有名堂叫墊屍底便是這一種了。
只是獨孤平怕她出城時候哭鬧掙扎,便以棺材擡她上山,若被守衛問起,也可以說一家急病死了兩人,如今太平盛世,守衛總不會打開來看的。
人進了棺木之後,有許多儀式要進行,獨孤家的幾位主子都到齊了,走了所有的儀式之後,便開始擡請擡棺的壯丁過來,準備出門。
此時,已經是翌日的丑時,悶了一日和半夜的雨,終於在也傾盆而至了。
獨孤青的三個兒子與幾個男孫都披麻戴孝,又加了蓑衣,連夜扶靈出城。
因着大雨,守城的侍衛只問了幾句,便放行了。
府中女眷是不必送葬的,梁氏與獨孤珊兩人送走靈柩之後,便各自回房。
今夜,對獨孤珊來說,是刺激而新鮮的,她知道,這種情況不是殘忍,以後她要面對的生活,將會更加的殘忍,她期待這種生活,因爲她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成爲高門大宅裡的勝者。
她脫去衣裳,浸入灑滿花瓣的浴桶,丫頭們都隨伺一側,水霧縈繞間,只見一張明豔的容顏半浸水中,眉眼盡是得意之色。
洗去一身的晦氣,她上牀休息,一場大雨,驅散了今日的悶熱,她舒舒服服地嘆了一口氣,命丫鬟滅了燈,悉數退出去。
屋中只燃了一盞如豆般的油燈,幽幽地照影着偌大的女子閨房。
獨孤珊躺在柔軟的牀上,睡意很快就席捲而來,她閉上眼簾,帶着甜夢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一陣驚雷暴雨聲吵醒,她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有暴雨砸在木板的聲音傳來,伴隨着雷聲轟轟。
她駭然地發現,自己在移動,不是她自己移動,而是她感覺自己被擡着。
呼吸有些困難,她想伸手摸一下,卻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人困住,驚得她尖叫出聲。
但是,外面暴雨雷電大振,她的尖叫聲又被悶在棺材裡,誰會聽得見?
獨孤珊很快就明白,自己被躺在棺材裡,她驚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恐懼從腳板底升起,一直往上移,頭髮都幾乎要豎起來。
不,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在棺材裡?在棺材裡的應該是獨孤蓁,不是她。
夜路漆黑夾着滂沱大雨,那留了一絲透氣的小孔也窺探不見外間任何的光芒,黑暗與恐懼席捲了獨孤珊,她拼命嘶吼,淒厲的聲音卻全部悶在棺材裡,飛不出去。
棺材中本就不夠空氣,若她平心靜氣,還能夠維持到山上,可這般拼命嘶叫,她很快就覺得透不過氣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想要驅散胸腔的爆炸感。
只是她越是大口呼吸,便越覺得無法呼吸,慢慢地,覺得腦子裡有些發昏,意識卻越發清明。
她會死的,她真的會死的。
這種瀕臨死亡的認知讓她幾乎陷入了崩潰和瘋狂中,她用力地挪動身子,可是沒有辦法讓外界知道,晃晃悠悠中,一步步地往城外走去。
慢慢地,她感覺身體有些傾瀉,她知道,這是上山的路途,馬上就要到生葬的地方了嗎?
她心中尚存了一絲希望,那就是到時候父親發現是她,會放了她。
但是她很快就打消這個希望,她太明白父親對權勢對富貴的渴望了,他深信生葬可以爲他帶來一切,所以,他不會回頭去換人,也換不及了,到時候,她一定會成爲獨孤蓁的替代品。
但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她親眼看着獨孤蓁被放入棺材裡的,爲何最後卻是她躺在棺材裡?
她不能就這樣等死,她一定要自救!
她腦子裡蹦出這樣的念頭之後,用力地用頭撞棺木,一下,兩下,三下……
終於,擡棺木的壯丁感覺到棺材的震盪了,他們都是外面請來的人,棺材擡上去之後,不必他們幫忙下葬,收了銀子便可以下山的,所以,他們也都不知道棺材裡的是活人。
聽得棺材震盪,他們急忙停下來,衝前面大喊:“等一下,似乎是詐屍了。”
走在前面的道長疾步走過來,沉下臉道:“沒有這回事,只管走就是了。”
“不,”一名擡棺材的漢子聽了一下,棺材裡果然傳來“砰砰”的聲音,“道長,你聽聽,真的,有聲音。”
“沒事的,這是獨孤小姐養的白兔,獨孤小姐生前最喜歡這種兔子,臨死前說了要讓兔子陪葬的,怕是兔子在裡面亂撞。”道長道。
幾名漢子互相瞧了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用金銀珠寶陪葬就聽過,用動物陪葬還是生葬?這太殘忍了吧?
自然,若他們知道里面的是大活人,只怕更覺得震驚。
只是有錢人的思想他們也不懂,既然道長說是兔子,那便是兔子吧。
棺材再度擡了起來,冒着暴風雨往山上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