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冬現了人形,盤腿坐在廂房內的禪牀上,背後一個大大的禪字顯得特別的醒目。
她長髮如瀑布般垂下,臉色是沒有一點血色透明的蒼白,嘴脣乾得起了皮子,寬鬆的袍子裹住清減的身子,顯得特別的單薄。
看到楚君憐來,她臉上的神情也沒有變化,依舊是那樣恬靜平和,只是微微揚眉,脣瓣挽起,算是扯開了一抹笑容,“二爺來了。”
楚君憐看着她,心頭竟一陣的抽痛,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麼難過,在來的路上,他只想問她一些事情,可如今見了她,他卻覺得,沒有什麼需要問她的。
因爲,他相信了她,不管她是否殺了人,他不想過問,他不想管。
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子,帶給他很熟悉的感覺,他閉上眼睛,能感覺到她的氣息,這種氣息,能帶給安靜祥和的感覺。
就是她,一直出現在他夢中的就是她。
他篤定。
“二爺怎麼來了?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回去吧。”
她脣邊有淺淡的微笑,聲音輕得就跟風吹過竹葉發出的沙沙聲。
她的眸光落在他手中攥住的荷包上,神情微怔,揚起頭,眸光晦暗。
“是你給我的,對不對?”楚君憐一步步走過去,看着這個神情淡薄的女子,極力從她眉心眼底捕捉她內心的想法。
“拿過來我看看!”墨冬看着他手中的荷包,笑着道。
楚君憐站在她面前,她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道,這室內四個角落都有燃點檀香的痕跡,看來是高僧來誦經的時候燃點的。
他把荷包遞給她,她隨手取過來瞧了一眼,笑道:“針腳很細,斷不是我做的。”
然後便又隨手塞回給了他。
“你不看看裡面有什麼?”楚君憐凝望着她,輕聲問道。
雖然他否認,但是,卻還是從她堅持冷淡的面容上看到她內心的波瀾。
心中涌起一陣似悲似喜的情緒,又彷彿這些日子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落下,安定而歡喜。
原來,他一直尋找的人,就是她。難怪,他對雲飄飄一直都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因爲,雲飄飄不是他要找的人。
只是,他也不願意管雲飄飄是誰了,因爲,他已經找到要找的人。
他執起她的手,手上還有被熱湯燙傷的痕跡,毒門雲飄飄說的話還在他耳邊縈繞,心中頓時一陣酸楚,他曾怎樣傷害過她啊。
“是不是你做的都不要緊了,墨冬,我來帶你走的。”他說着,看到她眼底有婆娑淚意。
“人妖殊途,你還是走吧。”她的感動也只是一瞬間,頃刻便恢復瞭如常冷淡的神情,抽回手,靜靜地放在膝蓋上,“大師說我罪孽深重,我有我的去處,你我便當做從不相識。”
“怎可能?”他伸手攏起她的頭髮,淺淺一笑,寵溺盈滿眼底,像是許諾般道:“墨冬,我不會讓你離開我,永遠不會。”
她面容有片刻的不自在,眼底噙滿了悲傷,“何必如此?你回
去吧,該幹嘛幹嘛去,如果你確實喜歡小景,那就娶了她,她沒有什麼壞心眼,總比與我糾纏好。”
“小景?”他懵懂地看着她,但是很快便明白她說的人是雲飄飄,“我才知道,原來她不叫雲飄飄,叫小景,我不會娶她,就算她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會娶她。”
墨冬的淚水一下子就滑了下來,她始終是高估了自己,以爲自己已經心如止水,可當一直期待的東西終於得到的時候,她再沒有辦法維持冷靜。
只是,又有什麼用呢?她現在已經這個境地,縱然不被燒死,也難逃天劫。
她望着他,事實上,淚水矇住了雙眼,她什麼都看不見,心頭有悲憤,有歡喜,有不甘心,也有認命,各種情緒在心中發酵,讓她覺得心一下子酸一下子痛。
楚君憐伸手擁抱她入懷,道:“外面的人說什麼都不打緊,我們離開這裡,找一個無人的地方,只有你我,我們不沾染這塵世的恩怨,如果你曾欠下血債,那便讓我來還。”
“不!”墨冬渾身一顫,天劫難逃,她怎會讓他去承受?
“你快離開!”她聲音充滿了悲苦,“離開這裡,不要再來,帶着這個荷包,離開這裡,你如果相信我,我會回來找你的。”
“不!”楚君憐哪裡願意走?癡癡地望着她,眼底有深情無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絕不會丟你一人在這裡我要帶你離開這裡,馬上就走。”
墨冬想起那些瘋狂的百姓,想起高僧曾給她說那些百姓就一直圍在護國寺,等着燒死她。
如果讓那些百姓知道楚君憐護着她,那些百姓只怕會把劍刃對着他,漕幫雖然人多勢衆,但是那些百姓對妖精深惡痛絕,怎肯輕易放過他?
不,不能夠讓他陷入這場風波之中。
想到這裡,她猛地推開他,怒道:“我不會離開這裡,你馬上走,你已經誤了我一生道行,我若跟你走,我便沒有回頭的路,你走,不要再害我。”
“什麼意思?我怎麼誤你一生道行?”楚君憐驚得面容突變,怔怔地看着她。
墨冬淚流如雨,“我愛上了你,便是誤我一生道行,實不相瞞,那毒門雲飄飄說的確實是事實,我在毒門見過你,但是,我不是去救你,我是去殺你的,因爲在那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松竹苑的湖中,早便愛上了你,可我是修行的妖,我要修煉成仙,不能被人間情愛耽擱,爲了不讓你妨礙我一生修行,你就一定要死,只是,你卻沒有死去。之後爲了快速昇仙,我用殺人吸取元氣來提高自己的法術道行,可沒想到,我最終犯了天規,這報應也是我應得的,若我還留戀塵世,那麼我必定萬劫不復,唯有皈依佛門,用佛法洗滌我的罪行,我才能夠得到重生。”
楚君憐聽了她的話,只覺得心如刀割,他搖頭,喉頭一陣哽咽,“你胡說,我不相信。”
“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這是事實。”墨冬看着他,“我曾動過殺你的心,你如果因此恨我,要我萬劫不復,那便帶我走吧,我也不怨你。”
楚君憐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指尖微微發抖,心頭煩亂如麻,不知道她說的是真還是假。
“你留在這裡,那些人會燒了你。”他靜靜地說,“不墨冬,那一天,阿蓁帶你來見我,我便覺得你很熟悉,彷彿認識你許久了,不管你是不是曾想殺我,我不在乎,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他的心有些悲涼,說不出的悲涼,她的眼底有絕望的神色,絕望得讓他的心生出一絲絲綿延不斷的寒冷。
“但是,”楚君憐退後兩步,眸子傷痛地看着她,“我會回去問過阿蓁,如果你留在這裡,可讓你活下去,那我便不打擾你。可如果不是的話,我一定會來帶你走,哪怕你會再一次殺我。”
說完,他轉身,掩住眼底的悲傷,開門出去。
墨冬閉上眼睛,兩行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心底像被什麼東西蠶食撕咬一般,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主持大師一直在門口,看到楚君憐出來,他迎了上去,“阿彌陀佛,楚施主,你沒事吧?”
“大師,您告訴我,她是不是犯下了很深的殺戮?”楚君憐問道。
主持大師嘆息一口氣,“楚施主,人妖殊途,不管她是否犯下殺戮,你都不該對妖魔產生情意,這注定是孽緣。”
楚君憐固執地問:“大師,您只管告訴我,她是不是曾經犯下了很多殺業?你們會如何處置她?我要怎麼才能幫她化解?”
主持大師望着他,“楚施主,你這又是何苦?”
“大師,看在您與先父曾有交情的份上,煩請您告訴我。”楚君憐再追問。
“你真的很想知道?”
一道清越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楚君憐回頭,見一名白衣女子領着兩人走進來。
那白衣女子長得容貌絕美,眉不點而黛,脣不染而紅,瓊鼻高聳,髮鬢巍峨,穿着貴氣,倒有幾分皇家之風。
而她身邊的一侍女,身穿青色衣裳,長得嬌俏美麗,神情略嫌清冷。
另外一人,約有五六十年紀的老婦,着灰色袍子,面容慈祥,溫恭謙和。
他正思疑來人的身份,卻見那主持大師雙手合十,口中道:“阿彌陀佛,是姑姑來了!”
楚君憐以爲主持大師口中的姑姑喊的是那老婦人,殊不知老婦人紋絲不動,倒是那年輕的白衣女子上前一步,道:“小和尚,你先出去,我與他說幾句話。”
“是!”主持大師恭謹地說完便出去了。
楚君憐大爲詫異,這護國寺乃是先祖欽點的寺廟,宮中但凡祈福祭天,都要主持大師出面,深得皇家百官乃至百姓的愛戴,如今卻對一個年輕女子如此恭敬,而此年輕女子口中稱呼他爲小和尚,他也並無不悅之情。
來人正是龍展顏。
她拖曳着長長的裙襬來到楚君憐面前,伸手一指,“你坐下,我與你說幾句話。”
她的手指向的方位,凌空出現一張石桌和兩張石凳,他正震駭之際,又見桌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壺酒和兩個酒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