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瞪着他,用那樣委屈而憤怒的眼神瞪着他,事後,他解讀過這個眼神,但是卻是認爲她怨恨他拆散了她與那賤男人。
那倔強的女人,就是這樣,以自盡的方式,消失在他生命裡。
他緩緩鬆開手,一個念頭,一個像是被壓制了許久的念頭,陡然升了起來,而且,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
他全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乾了,緩緩地,他轉身離去,腦子裡,迴盪着一把清靈如百靈鳥的聲音在耳邊滴轉,“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昔日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拚今生、對花對酒,爲伊落淚。”
他的腿虛軟了,記憶中那花容笑貌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襲上了心頭,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不能羞……
他一直以爲,是他被她無情地丟棄,可如果事實是相反的,他要如何面對自己的心?
那段記憶,如同抽離了他整個人的靈魂,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竟沒發現屋頂上坐着一個提壺飲酒的亂髮女子。
阿蓁揚起烏黑的眼珠,面容寧靜,看向對面的一襲白衣紅鞋的女人,往地上倒了些酒,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女人便是被梁氏害死的蕭靈兒,面容已經不復之前恐怖,是阿蓁的陰靈符咒起了作用,爲她把面容恢復到以前那樣子。
蕭靈兒真的很美,是晶瑩剔透的美,美得驚人,所以她的女兒獨孤蓁也有一張驚世的容顏。
“劉氏說的前因,沒有絲毫的差錯,但是,我蕭家不是家道中落,只是出了點事情必須要避開一陣子,回到家鄉的州府,蕭家也迅速崛起,成爲當地的首富。父親一直不喜歡阿平,覺得此人重情,卻不夠魄力,將來也是難成大事的,遂通過往日的好友,將我說與南州府的參軍。我自是不願意,在大婚之夜逃了,孤身一人,爲了他,我連夜趕路,不怕風霜,不懼野獸,怕被人追上,走的都是山路,喝的是溪水,吃的是野果野菜……”
蕭靈兒回憶起那段歲月,面容是悽酸的,她這樣不顧一切,爲了愛情,背棄家庭,背棄父母兄弟,淪落在山澗田野,像個乞丐一樣活着。
阿蓁知道她痛苦,便不忍她說下去,“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若他願意追查,也算是還你清白。”
“沒有任何的意義了。”蕭靈兒笑得極爲蒼白,“再深的情,也是轉眼成空,阿蓁,去阻止他吧,不要讓他調查了,知道真相又如何?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你怕他接受不了?他這樣對你,你不恨?”阿蓁有些意外,揹着一個如此不堪的名聲,她甘心?而且她記得剛把她放出來的時候,她是咬牙切齒地說要殺了獨孤平與梁氏復仇的,怎麼現在態度整個顛覆了?
“恨,恨得咬牙切齒。”蕭靈兒說話的時候,眼底也燃起了恨意,“但是,恨有什麼用?我已經死了,我女兒已經死了,兒子被梁氏送走,我如今只盼着能
找回兒子,其餘的事情,不必再提,讓歲月掩蓋了吧。”
是的,她恨,可如果沒有刻骨銘心的愛,又怎會有這樣強烈的恨?這個男人,是她背棄一切也要追求的,有什麼後果,也只能她自己承受,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阿蓁沒有勉強她,有些事情,如果當事人想不通,就是外人說再多都沒有用。
蕭靈兒是個很固執倔強的女人,所以她不會承認自己愛錯了人,也不會承認自己當初成親的時候出逃去找獨孤平是一個錯誤,她只能默默地承受這個苦果。
她在爲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任,但是,她心痛的是害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事實上,即便阿蓁追問下去,蕭靈兒都不會再說餘下的故事,她把自己當初的選擇說給阿蓁聽,之後的事情,已經不在她掌握之中了。
身如浮萍,不由己的事情,又何必說?經歷了,就過去了。
日子,不着痕跡地滑過了數日,阿蓁知道,從她回府第三日開始,便有人監視她,她也知道是宮中的人,也不難猜是誰的人。
但是她就裝作不知道,每日吃喝定時,唯一的戶外活動,就是出去曬曬太陽,或者像老人家那樣打太極拳。
皇城御書房內。
沈衛每日都會來回報獨孤蓁的點滴,皇帝都是默默聽了,然後讓他繼續監視。
但是,每一次沈衛告退的時候,皇帝都會擡起頭問一句“她與太子有沒有見面?”
沈衛的回答一直都是一樣,“並沒有見面!”
今日也是一樣,彙報完畢,皇帝令他退下,閉上眼睛假寐了一會,喊了一聲,“老東西!”
並無人回答,倒是過了片刻,殿門開啓,春意輕盈地走進來,“皇上,奴婢在!”
皇帝這纔想起,沈路如今還在暴室,遂有些不自然地道“嗯!”
春意試探地問道:“皇上是需要沈路回來伺候嗎?他伺候您多年,摸準了您的喜好,有他在身邊總歸是好些的。”
皇帝睨了她一眼,輕哼一聲,“他即便是在暴室,也不見得會受苦,這些年朕對他的寵信,誰不敬畏他幾分?暴室那些人又怎敢對他怎麼樣?朕都不着急,你着急什麼?”
春意聽得這話,頓時便笑開了,“可見,皇上心裡還是念着他的好,他在暴室倒是沒受苦,只是心裡惦記皇上要緊,想早日回來伺候皇上,將功折罪。”
春意去看過沈路,確實正如皇帝所言,沈路在暴室並沒有遭太大的罪,可因爲受了傷,暴室陰暗潮溼,伙食也供應不上來,恢復得很差,如今幾日過去,傷勢不見好,反而還發炎了。
皇帝有些心軟了,道:“罷了,傳朕旨意,放他出來吧,靜養兩日之後便回來御前伺候。”
“是!”春意連忙叩謝。
皇帝站起來,道:“擺駕春寧宮!”
春寧宮是皇后的寢宮,從皇城的建築和方位來開,居於後宮西側,也稱爲西宮。
“皇上擺駕春寧宮!”春意喊了一聲。
皇后正欲琪親王在宮中吃茶,便見宮人急忙進來稟報:“娘娘,殿下,皇上駕到!”
皇后一怔,“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琪親王道:“母后,快出去接駕吧!”
母子兩人急忙便到鳳儀殿接駕,皇帝卻已經快步進來了,頭也不擡地道:“不必拘禮了,進來吧。”
“是!”皇后應了一聲起來,跟着皇帝入了殿內。
琪親王也跟着進去,只是剛走了幾步,皇帝便回頭道:“你沒事就出去吧,朕有事與你母后說。”
琪親王飛快地瞧了皇后一眼,道:“是,兒臣告退!”
皇后含笑上前,“皇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皇帝招呼她坐下,“先坐下再說!”
帝后入座之後,皇帝又命殿中伺候的人出去,纔看着皇后道:“董氏如何處置了?”
皇后眸色一凝,道:“回皇上,董氏竟在皇太后壽辰之日,爲了誣陷獨孤蓁而動利器剪破了皇太后的衣衫,犯了詛咒之嫌,臣妾已經暫時禁足,聽候皇上發落!”
皇帝蹙眉,“你執掌六宮,處置事宜,你看着辦就是了,只是多少顧念一下相國的面子。”
“是!”皇后正中下懷,她本就沒打算嚴懲董昭儀,施點恩惠,日後便能爲她所用了。
“皇上今日過來,便是爲了此事?”皇后擡頭問道,她自然知道董氏一事不足以讓皇帝親自跑一趟,只是不知道是什麼要緊事呢?
皇帝沉吟了一下,眉心有些糾結,彷彿此事極難啓齒。
皇后瞧着他的神色,心中暗暗地一沉,只怕,也不會是什麼好事。
果然,皇帝在片刻的沉靜之後,問他,“獨孤蓁此人,你怎麼看?”
皇后眉心突突地跳了幾下,這個名字像毒蛇一樣,頓時盤踞在她心頭,她從未對此人放鬆過警惕,果然,該來的,總歸是來了。
她想了想,溫婉一笑道,“她能召喚百鳥爲母后賀壽,又能治好母后的眼疾,想來是個能人,雖然出身低微,性子又略微孤僻,可也不失爲好女子。”
她在暗示皇帝,獨孤蓁的出身,不足以入宮爲妃,即便格外開恩,也是不符合祖制的。
“她的出身確實是低了一些。”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對了,上官太傅是不是膝下只有兩位公子,沒有千金?”
皇后勉強笑了一下,或者只是勉強扯動了嘴角的肌肉,算不得是笑,“是的,太傅只有兩位公子,卻沒有千金。”
皇帝嗯了一聲,“你改日找太傅入宮,問可是否願意收一名義女。”
皇后臉色的血色頓時褪去,張大了嘴巴,“是……”
皇帝彷彿解決了一個疑難,神色一鬆,望着她道:“你多關注一下逍陽,他都老大不小了,該有個王妃了,再怎麼,他也喊你一聲母后,他母妃已經不在,這個事情,是該你操心的。”
“臣妾知道了!”皇后已經笑不出來了,心頭充斥着一種恐懼和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