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緒不展,只覺平生從未有過這樣艱難的時候。他不當是因爲焦慮國事與軍政,更令他憂心忡忡的是子靜現在的身體。樑太醫幾日前曾來回稟過,他斷言貴妃的身體難以承受得住任何的意外,這才令到他不得不作出最後亦是最艱難的抉擇。
“陛下,微臣奉旨爲娘娘安胎,自當竭盡全力,只是……有一句不得不問明的話,還是請陛下給微臣做個示下。”樑太醫跪在身前,垂頭如是啓奏。
其實皇帝心中已經知道他的問題,他早已隱隱預料到,只是一直不肯正視而已。這兩個月一來,自從知道她懷了孩子之後,他就一直覺得她的脈象不對,原本蒼白的臉色現在微微變得有些發青,舌苔細白無力,脈搏虛而又懸……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正在吞噬着她年輕如花的生命,他那麼的恨自己,恨自己對她無能爲力……
他其實一直不願意面對,他想要個孩子,只是爲了留住她,永遠的留住她。
而她,卻是想着用這個孩子來了結這一段感情。
他一直都知道,他只是不願意面對。他一廂情願的以爲他們有了孩子,她會因此而改變,她會永遠依戀於自己的身邊。
他其實心裡非常清楚,而這一刻更是無比恐懼的意識到,一直以來,都是自己在強留她。他用天子的強權留了她這麼多年,他給過她無上的尊寵與榮華,也給了她永生不能原諒的傷害與痛苦……
“子靜,或許真的……一開始就是我做錯了。我不該擁有你,我也不配擁有你……你若不曾遇上我,你會是一個幸福的小女子……我知道他愛你,他給予你的愛,並不比我來的少……我這麼自私,我這麼殘忍……或許,我的一生註定是應該孤獨的,我奢望了你,所以上天才不讓我們的孩子平安出世……”。
天色漸漸陰暗下去,青磚鋪就的甬道上緩緩吹來一陣西風。龍輦上綴着的華麗流蘇與絞紗被輕輕拂動,幾點冰涼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伸手去拂,卻只得指尖的一點微涼與酸楚。那應該不是雨水,只是他脈脈不能言語的情絲。他從未試過有這樣的痛楚,那心口只是絞痛的呼吸也不能。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子靜,或者,我真的應該放了你,只要我能忍得住心裡的痛,能夠受得住這鑽心的酸楚。我權當這是做了一場夢,一場繾綣甜美的夢……最起碼,我在夢裡擁有了你,而你也曾愛過我,這便夠了,不是嗎?
闔上眼,他伸手撩開輦上的輕紗,任由雨水敷面而來。
他終究覺察到了自己的軟弱,他終於明白,自己從來不具有這樣拼盡全力去愛一個人的能力。雖然曾經自以爲真誠的許諾過,願意以拱手天下來與換取與她兩相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