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總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張恪隨葉建斌的車到建鄴大酒店,姚文盛在酒店大堂半途截住他。
“區裡剛剛接到通知,發改委、信產部的官員將在兩天後陪同華夏電子、三井物產以及日本NEC電子的代表在三天後來建鄴參觀中晶微芯的建設工廠,要求我們這邊做好接待工作,通知是由市長辦公室轉過來的……”
“他們想做什麼?”葉建斌皺着眉頭問道,三井物產駐華事務所深陷516大案中,又選擇這個時機出動,真是耐人尋味啊。
“三井慣用的伎倆,”崔國恆對日本綜合商社研究已久,很清楚三井物產對他國的商業滲透模式,不假思索的說道,“516案後,三井不想因此損失在華的稀土利益,他們不會坐觀局勢的變化,這次大概是想塞一粒甜棗過來吧。”
三井、NEC電子、華夏電子;中晶微芯,市長辦公室——肖明建?
張恪站在建鄴大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廳裡,擡頭看着頭頂光芒璀璨的塔狀水晶大吊燈,沉吟了幾秒鐘,才稍帶遲疑的自問自答:“他們想在國內建第二座晶圓廠?”擡手指了指腕錶,讓葉建斌、崔國恆先去參加研討會。
葉建斌與崔國恆先去參加上午的研討會,張恪問姚文盛:“王書記人在哪裡?”
“他還在新浦,中午能抽出空到市內來。”
“不用了,既然他們想參觀中晶微芯項目,我們總要先做些準備,”張恪說道,“我們去新浦,你打電話問王書記有沒有時間到工廠見一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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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爲臺積電首席運營官的柳志成建廠能力真是不容質疑,中晶微芯的項目去年十月才正式啓動,此時,工廠已經進入設備進廠安裝階段,將提前到今年十月就會有第一片0.35微米的晶圓下生產線。
張恪與王維均、柳志成在工廠大門前匯合後往建設中的廠區走去,硬質化路面已經施工完畢,使得整個工廠區看上去整飭宏偉。
“在很早之前,中央就計劃從日本引進晶圓技術,談判對象也是NEC電子,只不過談判遲遲得不到進展,看來這次是三井在幕後推動着讓NEC電子變得主動,”王維均說道,“中晶微芯就要建成,那些海外廠商也意識這時候再對華封鎖0.35微米的晶圓製程技術已經毫無意義……”
“呵,但對發改委、信產部來說,意義卻是不同,”張恪微微一笑說道,“發改委、信產部之前支持我們建設中晶微芯項目是別無選擇,在他們眼裡,中晶微芯建成之後總是別人家的孩子,要是三井物產與NEC允諾提供技術與華夏電子合資建晶圓廠,他們就有自己的孩子可養了……”
“兩個孩子爭奶喝?”王維均眉頭微蹙着苦笑,張恪的比喻還真是恰當,說道:“中晶微芯日後能從中央獲得的支持就要少多了……”
“……”張恪微抿着嘴,“三井的主要意圖還是想拿這個項目對516案施加影響,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特意的針對中晶微芯——不過會他們希望能很快的推進項目的進程,這樣才能讓中央在516案與晶圓廠項目之間做選擇,一旦516案結案,三井再爲這事做努力也就沒有多少意義了……”
“高新區爲中晶微芯建設配套設施時,將二期項目的需求考慮進去——他們要是將項目建在建鄴,就能直接爭佔中晶微芯的配套資源,項目進程自然會加快許多……”柳志成眉頭大皺,“他們突然要來我們這裡參觀,也是意有所指!”柳志成之前就想在一期項目建成之後,就立即上馬製程工藝更先進的二期項目,這樣才能最快速度的追趕國外先進技術,但是出現這樣的變局,中晶微芯不但得不到中央在建廠資金上的支持,還很有可能二期項目的配套資源就這樣給三井聯合華夏電子橫刀奪去——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裡真是不痛快。
“他們會將項目直接建在這裡?”王維均也是大感頭疼,通知是從肖明建辦公室轉過來的,也就是說肖明建將主導項目的引進。
羅君是市委書記,在經濟工作上的分工是負責產業發展的大局部署,啓動數字長廊構想的高新產業新戰略就是羅君最大的政績。操作層次的經濟工作,則是市長肖明建與市政府的管轄範圍。
羅君之前手伸很長,但他不能一直將手伸很長,肖明建可能會藉此良機將市政府應有的職權從羅君那裡要回來。羅君不可能拒絕華夏電子聯合NEC在高新區建晶圓廠——十數億美元的投資、進一步夯實數字長廊構想的產業基礎,使得建鄴市的高新產業發展遠遠領先國內其他重點城市,這樣的成績甚至讓北京中關村都要黯然失色,羅君高升之日也爲期不遠了。對高升之日不遠的羅君來說或許就不會再介意肖明建跟他在建鄴爭權奪勢。
肖明建變得強勢,王維均的處境就會相對痛苦一些,他嘴裡輕輕咀嚼了一句:“難怪他這段時間來上跳下竄這麼積極?”市政執法隊到學府巷執法鬧出那攤子事還沒有過去幾天呢,心裡的擔憂就轉變成現實,還真是讓難以面對啊。
“也不完全都是壞事,”張恪說道,“我們跟德儀談晶圓廠的合作拖了好幾個月都沒有進展,這應該對德儀有所促動……另外,有些事情的出現,也不是我們能阻止得了。就跟跑馬拉松似的,就算他們也在建鄴建晶圓廠,真正的較量還是在晶圓廠建成之後,能不能贏利,能不能對國內的高新產業與技術發展有所推動,這纔是計較勝負的根本。攤子鋪再大,爛在手裡豈不是更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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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王維均見過面交換意見之後,張恪沒有留在新浦吃中飯,而是坐車回市區,在通過小江大橋時又給堵在橋上。只有另派車到橋頭來接,張恪與翟丹青還是傅俊等人徒步穿過大橋。
“我看建鄴市裡可以考慮三橋的規劃了……”翟丹青將耳鬢的髮絲撩起,看着橋面上長不見尾的車隊,感概道。
今天天氣晴好,澄澈碧藍的天空漂浮着如絲如縷的輕雲,站在橋上,可以看到二橋的建設工地。二橋最快到年底就能合攏通車,雖說二橋建成會對建鄴市江南江北的交通擁堵有所緩解,但是還不能徹底的解決問題,特別想要加速江北區域的開發,少說要有四到五條主要通道將江南、江北貫通起來纔夠。
“這份閒心不用我們來操……”張恪輕嘆了一口氣,隨着建鄴高新產業規模越來越大,錦湖對建鄴高新產業的發展所能起到的作用不再那麼醒目,對市裡的直接影響自然也會漸漸給削弱。羅君是很現實的官員,一直以來也只是與錦湖相互借重、借勢罷了,就連建鄴這座城市也不過是他仕途上的踏板而已,張恪從來就沒有將所有的寄託在羅君的身上。
“之前,我還覺得成立錦湖商事的時機有些早了,今天看來還真不早……”翟丹青側頭看着張恪。
張恪微微苦笑,沒有說話,只是覺得有些頭疼。這種種事情,都應該有所預見的,有着前塵往世的經驗,他又怎麼可能給三井的伎倆矇蔽呢?由NEC提供技術與華夏電子合資建晶圓廠,建成也是瘸腳貨。可惜即使這些項目日後即使會成爲一堆爛攤子,葛建德、肖明建這些人卻早就藉着這個踏板高升了,始終都不會有人站出來會爲爛攤子承當一點責任的。
翟丹青鑽進車裡,看着張恪後腦勺抵着車窗玻璃微閉眼,車窗外透出來的光線落在他白皙清秀的臉頰上,像是浮着一層乳白色的光芒,以挺直的鼻樑爲分界線形成明暗的區域。即使拿嚴格的眼光來審視,這張臉也應該要劃入英俊的一類,只是眉頭微微蹙着,讓人看了會有些心疼。
翟丹青心裡想:爲這小子頭疼的女人有的是,再怎麼也輪不上自己。
張恪覺得腦子有些發脹,這些天用腦過度,常有些偏頭疼,只是中午要與樑偉法一起用餐,也沒有辦法就轉回去休息,只是拿手指抵着太陽穴壓住能稍稍緩解一些。除了錦湖礦業的事情外,樑偉法這次到建鄴的主要目的還是爲區域經濟合作的計劃與東海省進行第二次洽談。小江區域經濟合作的重點區域是海州、惠山、建鄴以及江南省的金山、新亭五座城市,錦湖希望能對金山、新亭的城市商業銀行持股。錦湖謀求對區域經濟更深層次的影響力,在金融領域發揮影響力是必不可少的途徑,城市商業銀行目前也是國內金融產業唯一對民營資本放開的領域。雖然城市商業銀行的規模都很小,又受限制必須在當地經營,但是若能將海州、惠山、建鄴、金山、新亭五地的城市商業銀行聯合起來,相互間加強合作,就能一定程度上突破區域政策的限制。待將來城商行的政策進一步放開,五地的城商銀就可以聯合起來組建一座大型的商業銀行。錦湖要想在國內控制一家大型的金融機構,這大概是今後十年內惟一的可能。
到中午,樑偉法也知道三井物產、NEC電子的代表將在發改委、信產部及華夏電子官員的陪同參觀中晶微芯的建設工廠。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會情不自禁的聯想到三井物產將攜手NEC電子支持華夏電子在國內建設第二個晶圓廠項目。
在與樑偉法一起用過午餐後,張恪又分別與崔文毅、陳榮昆見過面交換意見,葉臻民下午就要回北京,張恪親自送葉臻民去機場。
站在候機大廳裡,葉臻民微有憂色的說道:“三井的動作很快啊?”
張恪想起後世一本《三井在行動》的書來,笑着說:“能有貼身肉搏的機會也好,二叔你沒有閒工夫,不然你在建鄴才留兩天看看那些人的嘴臉也好。”
葉臻民笑了笑,他混跡官場這些年,什麼嘴臉沒有見過?倒是錦湖開了讓人耳目一新的風氣,但正是錦湖的特立獨行讓錦湖遭受到一些不該有的排斥。
從機場回到青年公寓,後腦勺脹痛得厲害,坐到沙發閉着靜氣養神,想將頭痛緩解下來,聽着翟丹青穿着的細跟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聲音清脆的走動着。
翟丹青要準備給崔國恆看的材料,看着張恪坐在沙發上雖然閉着眼睛,眉頭卻因爲頭痛微微蹙着,想必繃緊的神經無法鬆馳下來,自然也談不上歇一口氣,將材料放桌上,走到他的身後:“要不要找人幫你揉揉?”卻見張恪頭昂起來靠在沙發靠背上,眉頭舒展開,嘴角浮起似乎已經很享受的淺笑,那模樣擺明要她親自動手。
這無賴貨!翟丹青心裡罵了一句,卻沒有拒絕,擡手拿手指抵着張恪的腦門揉着。
翟丹青的手指傳來微涼的細膩觸感,站在身邊,聞着她身體傳來淡淡的幽香,有着晚入梅林的感覺,難得翟丹青主動提出來,不過張恪可沒膽有這樣的奢想,只可惜翟丹青指法不可純熟,張恪一時也不敢詳加指導,不敢出聲指出哪裡應該重一些,哪裡應該輕一些,手指活動的範圍也可以更大一些,自己的背肌似乎也有些酸脹——能有這樣的享受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聽到門給推開的響聲,張恪警覺的睜開眼睛,孫靜檬推門進來狐疑的看着他們:“你們在做什麼?”
翟丹青在門給推開前一刻就收回手,但是她與張恪的姿勢也有些詭異,張恪頭抑起來枕着沙發靠背上,她站在沙發後,手抽離張恪的腦袋卻沒有來得及落下,不過翟丹青可沒有什麼慌亂的,看到孫靜檬眼裡的狐疑,莞爾笑道:“你擔心我們做什麼?”
“誰會擔心你們做什麼?”孫靜檬進門時剛起的戒心讓翟丹青一句話就給散了,抿了抿嘴,站在門口換了鞋往樓上走去。
※※※※※※※※※※※※※※※※※※※※※※※※※※※※※※池佐秀藏四月初來過北京,拜訪了當時的三井物產中國區總代表大野信行,大野信行交給他兩份文件,一份是三井物產在中國的主要關聯項目推進情況,另一份是三井物產在華的業務計劃。每份文件都有張開的手掌厚度,顯示了中國市場對三井的重要性。然而在他再次抵達北京正式擔任三井中國區總代表的前夕,卻捅出516案,不僅損害三井在華的稀土利益,還牽連到三井在華的其他業務,與浙江省的一個合同金額達二十億的電力合作項目,也由於競爭對手的質疑而陷入停頓之中。
擺脫516案對三井在華業務的影響,儘可能的挽回三井在華的稀土利益,就成了池佐秀藏還沒有正式到北京赴任就必須面對的難題,之前計劃被調入三井經濟研究所任職的中國區總代表大野信行也以總顧問的名義在中國留任一年時間,協助池佐秀藏共渡當前難關。
北京王府井後巷的一家日式酒屋裡,李在洙箕坐在榻榻米上,手隨意的放在木几上,眼睛看着坐在對面的池佐秀藏,淡淡的說道:“三井深陷這次的糾葛之中而難以脫身,根據三星在華的情報搜索,可完全是錦湖這家企業在背地裡搗鬼。聽說錦湖撇開中國專門負責稀土產業的機構、聚集一些官員在建鄴討論如何將稀土產業的主導權完全收攏到一隻手裡。一旦讓他們成功了,他們接下來會對三井在華的其他業務也虎視眈眈的……不過三井的這次出擊算是狠狠的打在他們的軟肋上,中晶微芯可是寄託了他們很大的期待啊!”
“三星就沒有擔憂?”池佐秀藏問道。
“三星被亞洲金融危機拖累,還在泥潭裡拼命掙扎,哪裡有精力去考慮那麼遙遠的事情?”李在洙說道,“即使有擔憂,也做不出三井這麼凌厲的反擊。”
“就算三星還在泥潭裡掙扎,據我所知,今年投入在研究上的經費預算比去年的二十億美元又多出六億……我來北京之前,就聽到有人告誡我說,就算三星在泥潭裡掙扎,也不會輕視了三星,因爲一旦讓三星掙扎出泥潭,就是一頭兇猛的野獸,就是三井也不得不小心才行。不曉得這樣的比喻是不是合適?”
“能聽到秀藏你說這樣的話,還真是讓人高興,但願你說這些不是來麻痹我們的,”李在洙哈哈大笑,說道,“我們關注錦湖這家企業有一段時間了,三井若是能將項目地定在建鄴,不僅會在未來的市場競爭中徹底壓制住中晶微芯,還可以擠壓中晶微芯在建鄴的發展空間——建鄴的肖明建市長對錦湖一直都有些看法,你們可要用好這個關係。秀藏你還要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跟我開口就是。我恰好這段時間也要到建鄴走一趟,不知道後天能不能同行?”
池佐秀藏眼眸子斂了斂,點頭答應下來:“三井物產也僅僅是給NEC與華夏電子牽線搭橋,爲何三星不爲這次的合作直接添一把力呢?”
“能出力的地方,我們又怎麼會退縮呢,”李在洙說道,“三星當前的困局是要求生存下去啊,爲此,會長甚至將他親自創立的半導體工廠出售給美國人……三井高層裡有人對我們有些看法,不然我們會直接求援到三井門上。”
當時三星陷入財務危機不假,但是擁有“韓國經營之神”美譽的李健熙依舊在背後主導着三星的未來,在積極採取措施解決財務危機的同時,卻又同時加強在數字化技術方面的研究投入,可見三星從來就沒有放棄對市場的野心,李在洙此時的示弱,不過是他們生存的策略罷了。
池佐秀藏不高興再與李在洙說些虛張聲勢的話,問及李馨予的近況:“聽說馨予決定夏天過後到中國來留學,不曉得她有沒有選好學校?”
“這個我還不清楚,”李在洙說道,“還以爲馨予說給你聽了呢。本來計劃好遊學一年就正式在東京的學校裡入學,不曉得這丫頭哪根筋不對頭,又突然決定到中國來留學。她看上去柔弱,不過想什麼事情卻是一根筋,該不會她之前就知道秀藏你要來北京任職?”
池佐秀藏雖然早在三月中旬就被告訴到中國來任職,但是消息卻一直到五月上旬纔對外公佈,不要說李馨予了,就是三星的情報搜索部門都不知道自己要到中國任職的事情,李馨予卻是在此之前要到中國來留學,可跟自己沒有星點關係。想起在東京電子展前遇到那張令人厭惡的中國式的面孔,池佐秀藏心頭就涌起一股不愉快的情緒。
“池佐君是八年前第一次見到馨予小姐吧?”金南勇見話題轉到李馨予身上,也欣然插話。
“不錯,八年前第一次見到馨予就驚爲天人,”池佐秀藏與絕大多數日本男人一樣,不會掩飾對美色的貪婪,“之前可一直擔憂要迫於家族的壓力跟其他家醜陋的女兒結爲夫婦,即使不用承擔多少丈夫的責任,但是與一個醜陋的女人時常相見,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看到馨予,就決定等上十年等馨予長大成年也是值得的。”
李在洙心裡略有不悅,只不過沒有表現在臉上,告辭離開,上車後纔對金南勇說道:“現在是不是我們跟錦湖談合作的機會?錦湖手裡的數字音頻播放器技術以及中文數字鍵輸入技術,要能拿到手,對三星的業務會有很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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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