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笑笑,周主任這人就是謹慎,剛想再說話,桌上電話響了,是縣委辦秘書室打來的,通知唐逸馬上參加臨時召開的常委會。
唐逸放下電話笑道:“周主任,你可是失職嘍,臨時召開常委會你都不知道。”
唐逸進到二樓會議室的時候只有姚書記和陶書記在場,陶書記沒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兒摩挲自己的禿頭,似乎心事重重的。姚書記一口口喝着茶水,聲音很大,他喉結動個不停,咽水的頻率很快,這是他興奮時慣有的表現。
常委們到齊後,陶書記宣佈會議開始,談了談剛剛在柳河村發生的情況,又說請各位同志發表先看法,大家要暢所欲言。
氣氛有些凝重,沒有人願意說話,常委大多低着頭,似乎都在認真考慮問題,其實是誰也不願意首先發表意見。
姚書記很大聲的嚥下一口茶水,打破了會議室的沉寂,他的嗓門第一次變得有些高亢:“我說幾句,我認爲吧,這次佔用耕地的問題一定要查清楚,而且要從嚴從快,儘量爭取在省調研組撤離時查清,還我們延山班子一個清白。”
會議室又陷入了沉寂,唐逸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老姚,卻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李縣長咳嗽一聲,道:“我看這問題就是莫須有,陳小山不是已經彙報了嗎?那老頭是個神經病患者,有縣醫院的病例證明,這還不夠清楚嗎?我們延山爭取到目前的安定局面不容易,不能因爲省調研組一來就弄得雞飛狗跳,只會讓人以爲我們延山領導班子有問題,我覺得我們工作的重點還是放在新城區建設上,一切不利於穩定的苗頭都應該扼殺。”
焦部長看着唐逸臉色。想說話,卻不知道唐書記怎麼想的。他是很確定唐書記在徵用耕地的問題上不會出任何問題地,但如果真的同意追查這件事對唐書記臉面不好看,不同意吧,又怕唐書記想查個清白。所以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沒有說話。
陶書記地手很緩慢的摩挲着微禿的頭,等了一會兒,見不再有人發表意見。轉身對唐逸道:“唐書記,談談你的看法?”
唐逸考慮了一會兒,說道:“我同意李縣長地意見,目前穩定大於一切。”
陶書記摩挲頭髮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的頻率。
姚書記滿臉冷笑,卻不再說話,只是大口大口的喝茶水。
“那就按秀起同志和唐書記地意見辦吧,就這樣?散會。”姚書記既然不說話,陶書記自然不會反對兩個重量級常委的意見,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唐逸自己同意不再追查這件事卻令焦部長有些迷惑。
下班前唐逸拎着公文包來到了姚書記的辦公室,姚書記很是吃了一驚,勉強露出個笑臉:“什麼風把唐書記吹來了。來,坐,坐。”
唐逸順手關上了虛掩的門,然後從公文包裡拿出兩疊用報紙包好的長方體,放到了姚書記桌上。姚書記愣了一下。他隱隱看得出那是什麼東西,卻不敢相信唐逸會送自己這種禮物。
唐逸笑笑:“這是你侄子送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琢磨了一下,還是物歸原主好,還是請姚書記將東西退給他吧。”
姚書記馬上滿頭冷汗,卻有些不敢相信的問:“他,他送給你的?”
唐逸聳聳肩,輕鬆的笑道:“是啊,不過好像他誤會我和建設局杜局長有什麼親屬關係,誰知道呢?你那侄子倒是挺風趣的。”
姚書記臉都綠了,他那侄子他知道,胸無點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唐逸還不定從他那兒探聽到了些什麼呢。
唐逸笑道:“我覺得吧,現在是延山發展地關鍵時刻,穩定壓倒一切,姚書記大概也認同我的意見吧,就好像今天的常委會,姚書記雖然有不同意見,最後還是以大局爲重,這點我要向姚書記多學習啊。”
姚書記怔怔地點頭,氣勢已經完全敗給了唐逸。唐逸走出老姚辦公室的時候臉上表情很平靜,其實唐逸現在倒有三四成把握可以搞掉老姚,但唐逸沒這麼作,正如他所說的,現在穩定壓倒一切。
唐逸本來懷疑柳河村的事是老姚搞的鬼,但聽他在常委會上主張徹查又有些不像,如果是他搗鬼,他不會不知道自己清清白白。
不是老姚又是誰呢?陶書記,有這個可能,一來爲了給自己上點眼藥,讓自己沾沾腥,二來也許是希望自己和老姚鬥下去,不管誰走,他都可能得益。
當然,唐逸也不敢確定就是陶書記搞地鬼,因爲看他當時事發時氣急敗壞地樣子又不像。
唐逸濾了一遍有可能搗鬼的人,甚至包括李縣長,後來也就不想了,官場是是非非,哪有事事都能想明白地?行走於官場,不見得事事清楚明白,只需審時度勢,一步步走出符合自己利益的棋就是。
不過老姚這裡是必須警告一下的,免得他老是和自己糾纏不清,搞掉老姚?非不想,是時機不到,不能也。現在搞掉老姚,最大的受益者是陶書記,市委班子考察新書記人選,他這一把手的話最有分量,或許,在延山磨合了幾個月後,陶書記最希望延山班子動一動了,他可以趁機提拔自己的人,打壓和他不對盤的常委。
當然,受益者還有李縣長,姚書記可是他的眼中釘,他遲遲不能樹立起自己的威信和姚書記處處和他唱反調不無關係。
所以現在保留一個和陶書記有異心,和李縣長針鋒相對的副書記對唐逸還是很有必要的。別人越是想自己和老姚鬥,自己就越要穩住陣腳。
至於徹查柳河事件來顯示自己的清白更是沒必要,就算查個底朝天,田主任回省裡彙報還是會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徹查柳河事件只會損傷自己的威信,就算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也是弊大於利。
調研組不久就結束調研離開了延山,而柳河村事件在延山官場濺起一朵浪花也漸漸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官場,這樣的插曲很多,可大可小,就看事件涉及地各方怎麼去看待這個問題。
唐逸在調研組離開後特意去柳河村露了露臉。聽陳小山等鎮領導彙報工作,並且勉力他們踏踏實實工作,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當然,沒忘真正的去各家各戶調研了一番。得到的結果還算滿意,鎮幹部並沒有弄出太多貓膩。
新城區建設的準備工作有序而又高效地運轉着,唐逸每天起早貪黑,甚至都見不到蘭姐和寶兒的面,這些天的早晚飯唐逸都是吃工作餐。
這天又是七點多到家,剛剛在沙發上坐下喘口氣,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急促而又刺耳。
不過唐逸拿起電話聽到話筒裡清脆悅耳地聲音,倒是有些詫異自己怎麼會覺得電話鈴聲刺耳。
電話是陳珂打來的。她說自己現在在延山,馬上要開學了,走之前想見唐逸一面。最後一句話是:“我在夜朦朧等你。”
曾幾何時,夜朦朧成了延山青年男女幽會最喜歡去的地點。
夜朦朧的淡紅燈光雖然朦朦朧朧,唐逸還是找到了陳珂的倩影,和她坐在一起的還有一名年輕男人,穿着灰色條格西裝。三七分頭抹得油光鋥亮。是當時南方青年最喜歡的裝扮。
陳珂眼睛一直盯着舞廳門口,見到唐逸就站了起來。看到唐逸走過來,陳珂頑皮的一笑:“還以爲你貴人事忙,不會來了呢。”從她的笑容倒依稀能找到半年前青澀的痕跡。
唐逸笑笑,他還是不能很快地卸下武裝,雖然,面對的,曾經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陳珂又給唐逸介紹那名帥氣地青年:“這是我同學胡建生,大學的同鄉,比我高兩屆,在上海很照顧我的。”又給青年介紹唐逸:“我以前的同事,唐逸。”
胡建生客氣的和唐逸握手,不過目光就不怎麼友好了。“陳珂地同事,那你是在鎮政府工作了?”三個人坐好後衚衕學就開始盤唐逸地底兒。
唐逸笑笑:“恩,以前是,現在在縣委。”
胡建生目光明顯又多了幾分警惕,卻沒追問唐逸在縣委負責什麼工作,可能是怕打擊到自己的信心吧。
不過聊起天來,衚衕學開始侃侃而談,大學裡就是有極少數這樣地同學,故弄高深,很簡單的生活問題他能拔高到量子力學來解釋,唐逸也就不大說話,只是要了杯綠茶,靜靜品茶,這時候他想到了寧小妹,自己的心境好像有了很大的改變,超然物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固然有齊潔的離去給了自己很大沖擊的原因,但,是不是不知不覺也受到了她的影響呢,或許,自己也很想像她一樣?看破浮華,笑對恩怨,灑脫度日?
“最近忙嗎?”陳珂看了唐逸一會兒,輕聲問。
唐逸點點頭,想和陳珂說點兒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
陳珂輕聲道:“唐書記,你好像沒有以前快樂了,我覺得,覺得你挺孤獨的。”
唐逸笑了一下,道:“是麼,我給你這種感覺?”陳珂肯定的點頭,唐逸低頭喝茶,不再說話。
胡建生皺起眉頭,這種略帶傷感的氣氛他很不喜歡,笑着道:“亞里士多德說人類是最合羣的動物,離羣索居者不是野獸,就是神靈,唐先生是野獸還是神靈呢?哈哈,哈哈。”笑了兩聲發現唐逸和陳珂都沒理自己,有些尷尬的收起了笑容,對陳珂稱呼唐逸唐書記,雖然有些詫異,但想想縣委機關繁瑣,沒準兒是小科室團總支之類的掛名書記,也沒什麼大不了。
“呦。唐書記,真是巧啊。想不到能在這兒遇到你。”唐逸身後響起女孩子的聲音,回頭一看,不由得皺皺眉頭,是年前黨委辦新春聯歡會上那女記者。麥瓊。
她和同伴打個招呼,徑自來到唐逸這一桌,指着空沙發問道:“我可以坐下嗎?”
胡建生忙道:“請坐請坐。”
麥瓊對胡建生說謝謝後坐下,又對唐逸笑道:“唐書記。您上次批評的對,我確實應該作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要不怎麼說呢,領導的批評就是對我地愛護,您是愛護我是吧?”說着咯咯笑起來。
唐逸笑笑,今天無謂的人還真多,想和陳珂好好坐一會兒都不成。
麥瓊又盯着陳珂看了幾眼,笑道:“好漂亮地女孩子,唐書記,是你女朋友?”
陳珂白了她一眼。冷冷道:“不是。”
麥瓊格格笑了幾聲,半真半假的道:“那可太好了,我就說嘛。我還想追唐書記呢,還真怕你是我的情敵。”
胡建生抓住機會,笑道:“我看你和唐先生也挺般配的。”
唐逸皺皺眉,對陳珂道:“我們出去走走。”陳珂點頭,兩人起身走了出去。麥瓊臉色馬上鐵青。胡建生站起來追了兩步,又慢慢退回來。目光閃爍不定。
路燈柔和地光芒,令人心情舒適寧靜。
唐逸和陳珂並肩走在路燈下,兩條影子忽前忽後,忽長忽短,就如人生棋局,變幻不定。
“胡建生和我沒什麼關係,就是挺照顧我的,我們也說好了明天一起走,你知道的,一個女孩子坐火車很不方便。”陳珂低着頭,看着地上兩條變幻的黑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說出這句話。
輕風吹拂,唐逸能聞到陳珂淡淡地髮香,就和很多年前一樣,熟悉而又陌生的髮香。
“你晚上住哪?沒地方就去我那兒對付一宿。”唐逸看到陳珂拉了拉紅色風衣的領子,知道她有些冷,下意識想解下皮夾克披到她身上,手動了動,終於還是忍住。
“我住招待所,不打攪你了,大半夜帶回去個年青姑娘,你不怕人說閒話啊?”陳珂頑皮的一笑。
唐逸道:“怕什麼?君子坦蕩蕩嘛。”
陳珂嘆口氣:“這次回家,我真的挺不開心的,我爸爸變了,你也變了,變得我好像都不認識了,權力和金錢真的能改變所有人嗎?”
唐逸微微點頭:“也許吧。”
“你,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就一件!”陳珂滿是希翼的看向唐逸。
看着陳珂清澈似水的大眼睛,唐逸慢慢別過頭:“你爸爸的事,我會上心地。”或許,這是自己爲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吧。
“我不是和你說這個,我爸爸如果以後真觸犯了法律,那也是他自己選得路。”陳珂聲音低沉下來。
兩人又默默走了一段兒,陳珂仰起頭,恢復了那明快的語調:“你到底答應不答應?”
唐逸沒有再考慮,鄭重地點點頭:“我答應。”她,就是要求再難辦的事,我也要爲她辦到。
陳珂笑了,伸出小手:“那我們拉鉤。”
唐逸無奈的伸出手,勾到陳珂光滑的小指時,心裡莫名的跳了幾下。
“答應我,以後要快樂哦!”勾着唐逸地手指,陳珂很認真很認真地說。
唐逸愣住,看着陳珂眼裡的愛憐,就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一股難以抑制地情緒涌上心頭,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點了點頭。
路,總是會走完的。
兩人默默走到了招待所前,默默停下腳步。
陳珂輕聲道:“我明天就去上海了,又要半年見不到你了,下次回來,你可要對我露出笑臉哦。”
唐逸輕輕點頭。
“記住,一定要快樂哦!”陳珂挑起小手指。
唐逸點點頭,突然伸手在陳珂小腦袋上彈了個爆慄,笑着轉身走掉,陳珂捂着頭,開始恨恨瞪着唐逸的背影,接着撲哧一笑,傻傻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