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套房氣派的會客室裡,唐逸正接受《人物》雜誌:專訪,《人物》是香港主流媒體中影響力最大的雜誌,尹家升更是香港的名筆,四十多歲的他不但是《人物》雜誌社的總編,更是香港文壇的名家。
談笑風聲中,訪問漸漸進入了尾聲,尹家升笑着問:“唐先生,您明天就會返回內地,請問您最想和港人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唐逸想了想,說道:“真正成爲一家人吧。”頓了下,說:“內地和香港,文化同根同種,雖然因爲歷史原因,從七十年代起香港漸漸形成了自己的文化,但我們中華文化圈的特徵就是包容和吸收,香港文化終究是地方文化的一種,這種文化的差異不會成爲隔閡,希望早日看到內地和香港水乳交融的一天。”
尹家升微笑着錄音記錄,最後擡起頭:“非常感謝唐先生給我這次訪問的機會。”站起身,笑着伸出手,“我會寫好這一篇專訪的。”尹家升雖然訪問過很多名人政要,但當聽說對唐逸的訪問獲得許可後,還是激動了好久,因爲他知道,今天的這篇專訪,或許將會是他最值得紀念的文章之一。
唐逸笑着送尹家升出了會客室,卻聽套房客廳裡傳來爭執聲,唐逸微微蹙眉,尹家升卻是心裡一動,偷偷按下了包裡錄音筆的錄音鍵。
豪華氣派的客廳中,胡小秋正與兩名穿黑西裝的人爭執,胡小秋身後,有一名畏畏縮縮地青年,看衣着打扮就是那種社會底層人士。
見到唐逸出來,胡小秋快步走過來,在唐逸耳邊低語,“唐哥,是偷渡客,遼東人,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一定要見見您,不是危險人物,我和他談了談,遭遇挺慘的。”
唐逸微微點頭。
在胡小秋向唐逸彙報的同時,那兩名黑西裝也在對着耳麥說着什麼,想來是在向上司彙報,“黑西裝”是香港警方要人保護組的警員,就是俗稱的G4,能加入G4的警員自然是警隊中的精英,G4負責保護本港政要或訪港的貴賓安全,這次參加保護唐逸的G員分爲兩組輪換,每組十幾名警員,可說是高規則待遇了,只是他們通常都是在暗處保護,今天還是第一次進入總統套房。
套的門被輕輕敲響,很快一名G4~組員就過去開了門,從外面快步走進來一名穿着黑西裝看起來極爲幹練地漂亮女郎,英姿颯爽地走到唐逸面前,敬禮,然後拿出了工作證給唐逸看,“唐先生,我是香港警察保安處第四組總督察林佩佩。”
在林佩佩和唐逸說話地同時。另外兩名G4成員已經悄悄退了出去。
林佩佩地語氣很官方。“很抱歉帶給您地困擾。違反紀律地警員。回去後會接受內部調查和紀律處分。”
唐逸微笑道:“也沒那麼嚴重。他們也是爲了我地安全着想嘛!”
林佩佩微微一怔。這話是她準備補充地。不想被人家先說了出來。重新審視了唐逸幾眼。林佩佩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很感謝唐先生地寬宏大量。按照規定。我們要對意圖非法接觸您地人士搜身和檢查證件。”
唐逸笑着點點頭。
胡小秋自不會再說什麼。林佩佩對着耳麥低語了幾句。很快進來了一名G4地男組員對胡小秋身後地青年搜身。青年好像很怕警察。胡小秋低聲在他耳邊說着話。他才畏畏縮縮地走上來。接受對方地搜查。
“是非法居留者。
”男組員對着耳麥查詢過青年地身份證號碼後,很快就確定了男青年的身份證是僞造地。
“唐先生……”林佩佩有些爲難的看向唐逸,又道:“還是請您聯繫下我地上級主管吧。”在林佩佩心目中,大陸官員自然是很官僚的,自己這個小督察和人溝通,對方又哪裡肯聽?通常這時候他們都會給自己地上司甚至警務處長打電話。
唐逸卻是微笑道:“小事情,你就能做主嘛,我就和他講幾句話,講完了他就由你們帶走,按照你們的法律遣返,好吧?”
林佩佩大眼睛又好奇的打量了唐逸幾眼,顯然這個北方年輕高官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相去甚遠,她微笑點頭,說:“謝謝唐先生的體諒。”
唐逸坐到了沙發上,對男青年招招手,男青年畏畏縮縮在胡小秋扶持下才走過來,在側座的沙發坐下,屁股只是沾了個沙發邊。
回頭看了眼猶豫的尹家升,唐逸笑道:“尹先生,你也坐吧,你的錄音筆早就開始錄音了吧?”
尹家升微微一笑,也不覺得尷尬,順勢坐下來,將錄音筆擺在了茶几上。
胡小秋站在男青年身側,林佩佩則隨時注意着男青年的一舉一動,雖然保護唐逸省長的那個警衛員隸屬中央警衛局,應該是大陸武警精英中的精英,但林佩佩職責所在,自然不能掉以輕心。
唐逸看向男青年,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李冬,冬天的冬。”男青年低着頭,不敢看唐逸。
唐逸點點頭,說道:
你在香港遭遇了不公正待遇?”
李冬說:“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我妻子……”說到妻子,李冬的聲音顫抖起來。
唐逸恩了一聲。
尹家升卻是詫異道:“你是李冬?是不是半年前的那個撞車案?”隨即就忙對唐逸道:“不好意思唐先生。”
唐逸擺了擺手,問道:“很轟動的一個案子?”
李冬擡起了頭,提到枉死的妻子他心裡的惶恐、忐忑一股腦拋到了腦後,咬着牙道:“是,我和她都是偷渡來香港的,那我們就低賤嗎?我們地就不值錢?爲什麼她可以被人白白撞死?唐省長,您一定要幫我,我,我求求您了!”
李冬聲音哽咽,更站起來要給唐逸跪下,胡小秋忙拉住他,低聲在他耳邊道:“別激動,坐下!把你準備的東西拿出來。”
李冬抹了下眼睛,急忙將他一直緊緊抱着的文件袋放在了茶几上,雖然文件袋G4的警員查過,林佩佩還是一眨不眨的盯住。
胡小秋幫唐逸打開了文件袋,裡面是一摞雜誌和報紙的剪報,都是關於半年前一樁偷渡客被撞死的案件的報導,唐逸翻看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半年前的一個深夜,李冬的愛人被一輛疾馳地寶馬撞到,當場死亡,事後經警方調查,肇事車輛地車主爲香港最有名的外科醫生葉祖德,但最後檢方根本就沒有起訴葉祖德,理由是證據不足,葉祖德堅稱他的車已經被盜。
香港媒體極爲關注這個案子,甚至有媒體找到了李冬拿料,那晚,李冬在場,親眼認出了駕車人正是葉祖德,但李冬是偷渡客,他擔心被遣返,一直不敢露面作證,等後來主動去警局作證後,證供的可信性卻受到了質疑,接着李冬就被遣返,這個案子曾經在香港引起軒然大波。
“我,我親眼看到是他撞死我老婆的,而且,我回大陸後,還有春城人上門毆打威脅我,不許我再亂說話!是他指使地!”李冬指着雜誌剪頁上葉祖德的照片,眼裡充滿了怒火。
唐逸默默翻看着剪報,沒有作聲。
尹家升看了唐逸一眼,隨即問李冬,“你爲什麼又回到香港?”
李冬咬着牙,“我,我不甘心,我要他血債血償!”
“可以了!”胡小秋拍了拍他肩膀,擡頭對林佩佩點點頭,林佩佩隨即對着耳麥低語幾句,很快有G4成員進來,帶走李冬。
李冬默默跟着警員向外走,到了門廊地時候突然回頭,猶豫的小聲叫了一聲,“省,省長……”
唐逸轉頭,看着李冬的眼睛,微微點了點頭。
這位本來自己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的年輕高官眼神裡有了解,有安慰,李冬不知道怎麼,心裡一熱,眼淚止不住就流了下來,隨即回頭,跟在警員身邊走了出去。
“唐先生,謝謝。”雖然很好奇唐逸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林佩佩還是要按照紀律規定告辭。
唐逸卻是笑着道:“不急,這些天你們都辛苦了,坐吧,一會兒有點小禮物要你帶給大家。”
尹家升則迫不及待的問:“唐先生,不知道我們的專訪可不可以繼續?”
唐逸微微點頭,拿起了茶杯。
林佩佩則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留了下來。
“唐先生,您對這個案子怎麼看?您會不會認爲這個案子審理地不公正?”尹家升更想挖掘一個真實的唐逸,就算接下來地訪問不能見報,但也值得了。
唐逸抿了口茶,搖搖頭道:“我對香港的司法還是很有信心地,也相信香港的警方辦案一貫地公正性。”
聽着唐逸和所有官員相同的官腔,尹家升微微有些失望。
唐逸又道:“香港的司法體系我不太懂,沒有什麼發言權,但看到媒體上一些法律專家的意見,這個案子點還是很多的,香港的媒體百花爭鳴,這一點很好,案子引起的爭議,本身就說明了香港社會的寬容,很值得我們學習。”
林佩佩就不由得撇撇嘴,雖然這位年青高官和自己想象的少年得志、驕等印象全不相符,但未免太軟了吧,本國的公民,就算是偷渡的吧,在外面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親口和他訴說下他竟然只會打官腔,爲了大局着想?太沒有魄力。
關於李冬的案子,林佩佩也曾經關注過,對那位葉祖德醫生,林佩佩沒有任何好感,她一直認爲肇事者是葉祖德,只是因爲葉祖德的家世和其本身的社會地位,使得他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想起葉祖德無罪釋放後在記者簇擁下洋洋得意的說什麼“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時的畫面,林佩佩當時差點砸了電視機。
本來很關注唐逸怎麼處理這件事,但看樣子也是不了了之,林佩佩有些失望地嘆口氣。
尹家升還在不死心的追問:“唐先生的意思是完全相信葉祖德是無辜了?”
唐逸微笑道:“按照香港的法律精神,只要還沒有被判有罪,任何人都是無辜的。”
尹家升
聲,搖了搖頭。
唐逸又接着道:“當然,李冬這個案子還有些未解決的問題,譬如他說在國內期間,曾經被自稱黑社會成員上門毆打恐嚇,他是遼東籍公民,我會敦促遼東公安機關就此事進行調查求證。”
尹家升怔了下,隨即就興奮的問:“唐先生的意思,如果調查結果李冬說的是實話?那麼遼東警方可能傳喚葉祖德?從而將會使得半年前的這個案子獲得新線索?促使香港警方重新調查這個案子?”
唐逸微笑道:“尹先生,做傳媒地想象力都這麼豐富麼?”
尹家升笑道:“這段話我不會寫進專訪。”
林佩佩搖搖頭,自己好像又看走了眼,隨即心裡苦笑,這種政治人物到底在想什麼,還真不是自己能揣度地。
尹家升想了想,又問道:“唐先生,您覺得這個案子上,是不是反映了港人歧視內地人的心態呢?”說着話,尹家升按了錄音筆的停止鍵,說:“我不記錄。”
唐逸笑道:“談不上歧視不歧視的吧?現在,可沒有人稱呼大陸人爲阿燦了!”
尹家升和林佩佩都會心一笑,阿燦是以前香港某電視劇裡一個大陸人經典形象,後來港人就這樣稱呼大陸人,意思是鄉巴佬。
唐逸又笑道:“我倒是聽說來大陸購物消費很少的港客,就會被人叫做港燦。”
尹家升就笑,確實,國內再不是十幾年前了。
唐逸又笑着對胡小秋道:“小秋,你們閒聊時那些刺頭怎麼稱呼香港人來着?沒事,閒聊,說說,我不批評你。”
胡小秋笑道:“港農,京城圈子裡地小青年喜歡這麼喊。”
唐逸擺擺手,就道:“我們國家很大,地域間有文化差異很正常,就好像北京人和南京人之間互相攻擊,但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人,以地域擡高自己地身份,也是最沒有自信的一部分人,不是社會的主流。”
尹家升微微點頭。
唐逸又笑道:“金融風暴後,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切身體會,香港的經濟繁榮是和大陸經濟緊密聯繫在一起的。在我訪港前,你們的旅遊業協會李會長來遼東和我們地電視臺談,談什麼呢?因爲遼東電視臺準備播放一個特輯,就是講大陸游客如何被香港珠寶商欺騙的節目。李會長誠摯地道歉,答應嚴懲奸商,我們這個特輯纔沒有播出來。”
唐逸又笑道:“我想,如果真有那麼一部分香港人歧視大陸人,也代表不了所有香港同胞,因爲大家都在吃對方做的菜,怎麼也用不到歧視這個詞。”
林佩佩臉就有些熱,其實她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對大陸人有偏見?唐逸話裡分明是在告訴你們,如果港人現在還戴着有色眼鏡看內地,那實在是很幼稚,香港一些媒體好像很公正地呼籲港人不要歧視大陸人,其實本身就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
或許在這個充滿自信地年青高官眼裡,香港纔是大陸這艘龐大經濟鉅艦上的乘客或者說附庸吧?
尹家升想來是和林佩佩思索同樣的問題,好半天才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謝謝唐先生。”
唐逸微笑擺手,說:“其實我更希望有一天你們的主流媒體能坦坦正正的宣佈自己是中國人,我想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尹家升笑着點頭,又道:“謝謝唐先生袒露心聲,我明白這些都是咱們私人聊天,也絕不會進行記錄。”
唐逸笑而不語。
尹家升和林佩佩站起身告辭,胡小秋卻是從隨從房拿了幾個漂亮的紙袋出來遞給林佩佩,又將一個精緻的紙盒送給了尹家升,唐逸對林佩佩道:“一點小禮物,這些天辛苦你們了,放心,我明白你們的紀律,只是小小的紀念品。”
每個紙袋裡,都是七八個尹家升手裡那種精緻紙盒,紙盒裡是春城故宮的反彈琵琶工藝品,製作極爲精美。
林佩佩微笑說謝謝,收了下來。
唐逸笑道:“歡迎你們來遼東旅遊,遼東的風景是極美的,春城的故宮是真正的滿人建築羣,從中可以體驗我們歷史上民族融合的點點滴滴,尹先生肯定喜歡。”
尹家升笑道:“那我一定會去看看。”
胡小秋送兩人出了屋,回來的時候臉上掛笑,“唐哥,真要把那個葉祖德弄遼東去?”
唐逸擺擺手,“看調查結果吧。”坐在鬆軟的沙發上,唐逸拿起茶杯飲茶,順手打開電視,換到了亞洲電視十一頻道,是粵語古裝劇,唐逸笑了笑,向後一靠,倒是津津有味的欣賞起來。
胡小秋知道唐逸的脾氣,不管和自己心情如何近,也不會很隨便的和自己談正事。
胡小秋就不再問,在沙發側座坐了下來,無奈的跟着唐逸看粵語長片,手機震動起來,看了看號,是肖強,胡小秋就站起身,走到了落地窗前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