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要酒的時候唐逸就問:“可以自帶酒水吧?”服務小姐當然笑着點頭,看人家架勢也不是不捨得用錢,很多貴客都喜歡帶自己珍藏的美酒,豪華套間裡,反而沒有不許自帶酒水的規矩。
唐逸就準備下去拿酒,那還輪得到他跑腿?年紀最小的男同志小王忙站起來:“主任,我去拿吧。”
唐逸就將車鑰匙扔給他,後備箱裡給秘書長準備的五糧液還沒動,唐逸當時在菸酒專賣買得最貴的那種,據說窖藏了二十年以上,這個喜慶的日子當然要喝好酒。
酒水來到,倒酒的活兒也是小王幾個小字輩張羅,幾名女同志也在同僚攛掇下每人倒了一小杯,就着餐前涼菜開始輪番給唐逸敬酒,說些吉祥的話兒,倒也熱鬧。
一道道佳餚被服務員送上,粵菜的清淡,川菜的麻辣,湘菜的醇厚,陝菜的豪放,魯菜的湯,被唐逸搭配的相得益彰,衆人吃的連連點頭。
最後上的是酒店特色菜,東北風味的亂燉,當然,此亂燉不同於小飯店的彼亂燉,燉的是雞塊,精肉,山蘑,唐逸拿起筷子讓大夥兒:“來,咱嚐嚐遼東第一亂燉,聽說它這菜作得講究,蘑菇是山裡採的,雞塊和精肉也是獨門技術泡製,味道鮮美的不得了,到了省會不吃春城亂燉就不算來過咱東北!”
高小蘭嬌笑:“主任,你可比我們東北人還像東北人了。”衆人皆笑。
副主任王鳳起突然咦了一聲,用筷子指着盛亂燉的瓷花小盆說:“那是什麼?”
衆人順着他筷子指的方向看去,就是亂燉醬色的湯水中,漂浮着一個小小的黑物,高小蘭伸筷子夾起來,馬上驚叫:“蒼蠅!”接着就將筷子丟到了桌上。
王鳳起皺眉:“這兆頭可不好啊!”
唐逸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幾個年青的幹部已經大聲叫服務員,包間外站着的漂亮服務小姐急忙走進來。督察一科副科級督察員小王指着桌上的蒼蠅大聲質問:“我說你們酒店怎麼回事兒,吃飯能吃出蒼蠅來,就是路邊小店吧,也沒這景兒吧?”
服務小姐嚇了一跳,猶豫道:“不會吧,不可能的。肯定不是我們酒店地!”國有企業的職工,再怎麼培訓也有點兒本位思想,出了事第一個反應就是推卸責任,而不是解決問題。
小王更加生氣;“怎麼?不是你們酒店的還是我們招來的?我們自己養的?去,叫你們經理來,咱們好好說道說道!”
服務小姐怕自己獎金被扣,再加上以前從來沒出過這種事兒,也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哀求說:“不叫經理成不?我想辦法叫廚房幫你們再做一份!”小王怒道:“什麼話?我們是爲了一盤菜嗎?我看你們這三星級就該摘掉!”領導地歡慶宴上出這種事,他當然要替領導分憂。領導不好發火,也得由他這最小的代勞。
這一鬧騰,就驚動了別的客人,因爲門敞開着,恰巧兩個客人從門口過,其中一個戴眼鏡的胖子胸前掛着相機,這種打扮。就好像腦門上刻了“記者”兩個字,另外一人西裝革履,是一名很有氣質的中年人,聽到吵鬧兩人停下腳步,接着低聲商量了幾句就走了進來,戴眼鏡的胖子拿起相機拍照,閃光燈一亮,廳裡就短暫的靜寂下來,小王愕然看着兩人,問:“你們是誰?”
中年人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小王:“鄙人海風律師事務所律師聶海風。打擾衆位了,剛纔在外面聽到幾位在菜裡吃出了蒼蠅,鄙人不才,願爲給位分憂,關於索賠的事可以交給鄙人處理,保證給各位討回一個公道。”
小王接過名片看了幾眼,就去看唐逸眼色。
唐逸皺皺眉,指了指還在拍照的胖子說:“別拍了。”
聶律師笑着解釋:“他是我一朋友,春城晚報的記者,我們剛巧一起來吃飯。讓他拍幾張照片也好,可以作爲訴諸法律地證據。”
這時門外匆匆走進來一條靚影,是名三十出頭的漂亮女人,穿着春城飯店的紫紅色套裙,白皙的臉蛋。淡淡的娥眉。風韻十足,服務小姐見到進來的漂亮女人。叫了聲:“蘇經理。”
漂亮女人對她點點頭,就轉向唐逸一桌人,很誠懇的道:“我是春城飯店公關部經理,對不起諸位,都是我們酒店地疏忽造成了諸位的不便,來春城飯店用餐本來應該是很愉快的,卻因爲我們的工作失誤令大家這一餐變成了慪氣餐,受罪餐,我在這裡向大家道歉。”說着就微微躬身鞠了一躬。
那邊閃光燈還在不停的閃爍,唐逸蹙眉,厭惡的看了眼一直閃的相機,對小王使個眼色,小王鬼機靈,馬上對那記者道:“不說了叫你別拍了?”劈手就把記者手裡的相機搶了過來。
記者一愣,說:“你幹什麼?我可是有記者證的,也有曝光的權利。”
小王不知道唐逸地意思,就回頭去看,唐逸淡淡道:“我們也有不被拍照的權力,小王,將膠捲報廢。”
小王應了一聲,就將相機裡的膠捲扯了出來,記者臉都綠了,大聲道:“你怎麼這麼野蠻。”
小王嘿嘿一笑,將相機扔給他,說:“別怪我沒警告你,再拍的話告你侵犯我們的隱私。”
記者還想說話,被聶律師拉了一把,聶律師這一會兒已經看出這桌人的主導者是唐逸,就露出笑容,問唐逸:“這位先生,剛纔我的提議怎麼樣?我會維護你們的最大利益。”
蘇梅不知道原委,女服務生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臉色馬上就變了,對唐逸道:“這位先生,我們可以私下解決的,我保證會令諸位滿意。”
唐逸打量着聶律師和那名記者。這兩人來得也太巧了吧,一個記者,一個律師,偏偏這時候飯店就出了紕漏,怎麼想這事兒也有點不尋常,唐逸不介意和酒店打官司。但可不想被人作槍用。
唐逸站起來,向聶律師伸出手,聶律師臉露喜色,忙和唐逸握手,卻聽唐逸道:“謝謝您的熱心,您地名片我們收下,如果和酒店最終達不成協議,我們會向您求助的。”
聶律師怔住,忙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勸唐逸回心轉意:“先生,有我在。您會方便許多,而且這方面的案子我經手很多,會比您單獨和酒店協商更有利,這樣,您說說您想要地條件,我保證可以爲您索取雙倍地補償。”
唐逸搖搖頭:“不必了,您二位請便。”
高小蘭戲謔道:“我們要兩億。你能談成四億?”衆人大笑,機關幹部,對律師大多沒什麼好感,偏偏近來律師地位越發高起來,據說一年能賺這些機關幹部十年地工資,這也令在場的衆人對聶律師沒什麼好感。
聶律師無奈,和那記者三步一回頭地出了包間,小王馬上過去關上了門。
律師和記者走出去,蘇梅明顯鬆了口氣,回頭對唐逸露出一抹嫵媚的笑:“這位先生。我能知道您工作單位嗎?我沒別地意思,稱呼起來方便不是?”看一大桌子人老老少少的,打扮氣質看起來就是科室的幹部,主角卻是這麼個年輕人,蘇梅就有點好奇。
唐逸說:“叫我小唐吧。”
蘇梅聽他不說工作單位,也不追問,就說:“好吧唐先生,爲了表示我們飯店的歉意,這桌飯菜免費,另外您還有什麼賠償要求嗎?”就等着唐逸開價和他討價還價。
唐逸無所謂得道:“那就這樣吧。我也沒其他要求。”
唐逸哪裡會費神和她索賠,但吃出只蒼蠅確實倒胃口,不管裡面有什麼玄機吧,和與自己這食客無關,酒店免費招待受之理所當然。
蘇梅卻是愣住。怎麼也想不到事情就能這樣輕輕揭過。錯愕了好一會兒,才嬌笑道:“那謝謝唐先生。您真是大人大量,一看就是作大事的人。”
小王有些不忿,小聲嘀咕:“本來是慶賀我們主任高升的,吃出只蒼蠅真是晦氣。”蘇梅聽到,微笑道:“原來是唐先生高升,依我說啊,吃出蒼蠅是好兆頭,怎麼說呢?蒼蠅是高高飛在天上的不是?又很討人厭,卻淹死在唐先生的菜湯裡,這就預示唐先生在展翅高飛之時,那些阻礙前途的小人殊不足道,都是唐先生盤裡的菜!”
唐逸聽得微笑:“那就借你吉言了。”雖然蘇梅這番解釋有些牽強,但畢竟言之有物,令人聽了舒暢,唐逸也挺佩服她地應變能力。
小王幾個年青的趁機湊趣,舉杯敬酒:“祝主任鵬程萬里,小人退避三舍。”
唐逸笑着拿起酒杯沾了沾嘴脣,淺嘗了一口。
蘇梅又說:“既然是唐先生高升,本店就送唐先生一盤竹筍炒牛肉,節節高升。”
唐逸微笑說謝謝。
蘇梅這才吩咐女服務生快去準備,然後又倒了三杯酒,第一杯自罰認錯,爲酒店道歉,第二杯敬唐逸,第三杯敬全桌人,然後才又鄭重道歉後離去。
接下來氣氛又熱烈起來,話題也就多了起來,有幾個人就議論蘇梅,說這女人能幹。
高小蘭湊近唐逸,低聲說:“主任,幸虧你沒得罪這女人,聽說她和張省長關係很好呢。”
唐逸愕然,隨即道;“別胡說。”他明白高小蘭嘴裡說的關係很好是啥意思。高小蘭撇撇嘴:“我可不是胡說,好像上面都知道,以前張省長生病時,住進春城飯店療養了一個月,是蘇梅照顧的他,那時候蘇梅還是服務員呢,這一年的時間,就成了公關部經理,還能不是因爲張省長的關係嗎?”
唐逸無奈的看了眼高小蘭,就算你在家有所耳聞吧,這種事是隨便說地嗎?這孩子也太單純了。
何況這種傳得人盡皆知的消息。也做不得準。
唐逸很嚴肅的對高小蘭低聲道:“我不管你從哪裡聽說的,以後別再亂說知道嗎!”
高小蘭吐吐舌頭,不再說話。
唐逸倒有些擔心起自己和齊潔地那次見面會不會被高小蘭傳出去,想不到她就是一小長舌婦啊。不過想想,或許共事的這些日子,自己對高小蘭很照顧。又是同齡人,使得她漸漸把自己當作了朋友吧。
宴席散的時候蘇梅又一次露面,向唐逸等人致歉,每人送了他們一張可以打折的貴賓卡,並將他們送出了飯店,總之誠意拳拳,讓人再挑不出啥說道來。
三三兩兩的打車回家,因爲大多知道住址,住得近的就作一路,王鳳起笑着對高小蘭道:“小蘭。你和主任順路吧,”
高小蘭嘆口氣:“以前是地,現在主任搬了家,可搭不得順風車了。唐逸說:“還沒搬呢,可以送你。”又對小王招手:“小王,記得你和小蘭都是住在東風路那片省機關的家屬區,一起吧。”
小王歡喜的就蹦過去。想不到主任平時不言不語,卻是自己的住址都記得清楚。
唐逸對王鳳起笑笑:“王主任,我們先走了。”拉開車門上車,心裡卻暗自警惕,方纔叫小王就是注意到了王鳳起眼裡的那抹不明不白的笑意,自己可不想被人傳出和高小蘭關係曖昧。
週日的時候唐逸找來搬家公司幫忙搬家,因爲樓上樓下大多是李嬸丈夫以前的同事,聽說李嬸要搬去盛泰花園,都來和李嬸道別,更聽說是李嬸的幹閨女女婿出錢買房。都是誇李嬸有福氣,李嬸心裡美滋滋的,可不是,許多有親生子女在身邊地也不如自己的乾女婿有孝心,別看李嬸節儉,但心裡,唐逸孝順她,接她去住高樓大廈,她又怎麼會不高興呢?
樓門口,蘭姐很威風的指揮着搬家工人往卡車上放傢俱。心裡充滿了自豪,有時候想想,真恨不得一輩子就作那黑麪神的保姆,雖說黑麪神也很討厭,但最起碼自己的生活比絕大多數人強了太多。而且似乎除了黑麪神。自己也不大怕誰了,要擱以前。自己哪會有機會住進春城這樣地大城市,更別說到了大城市後,自己要如何辛苦掙扎地生活了,見誰不要賠笑臉?
可現在,自己卻好像真正成了大城市地一員。想到前幾天地一幕,蘭姐不由得又美滋滋笑起來。前幾天在菜市場,見到幾名工商執法人員欺負賣茶葉蛋的老太婆,蘭姐還申斥了那幾名工商人員幾句,臺詞基本照抄,當然是抄襲黑麪神的話,那幾名工商人員可能見蘭姐挺橫,滿嘴官腔,摸不清來歷,就灰溜溜的走掉,畢竟省城達官貴人很多,說不得這俏麗的小尤物就是哪個領導的親戚朋友。
“傻笑啥呢?還不快上車!”熟悉的申斥聲打斷了蘭姐的遐思,蘭姐忿忿看了不遠處唐逸一眼,卻也只得乖乖上了出租,卻見那邊唐逸一邊從手包裡摸出電話一邊嘀咕:“天天跟個傻大姐兒似的。”
傻大姐兒在北方話裡就是那種蠢笨,缺心眼地老女人,直把蘭姐氣得七竅生煙,卻不敢和唐逸發作,對身邊出粗司機吼道:“還不開車!”
出粗司機正偷偷瞥蘭姐豐滿的前胸,雖然是初春,蘭姐還穿着紅紅的小皮夾克,但一對豐乳凸起的特別明顯,出粗車司機更咋舌猜測蘭姐穿什麼號碼的胸罩呢,被蘭姐突然一吼,嚇得頭嘭一下磕在方向盤上,疼得大叫一聲,擡起頭掰過後視鏡一看,卻是青腫了一片。蘭姐卻是皺起眉頭:“你會開車吧?咋這笨呢?”
司機心裡大叫倒黴,心說這就是現眼報,自己以後可別見到女人就生齷齪心思了,發動車,出粗車開出,搬家公司的卡車隨後,向小區外駛去。
唐逸那邊卻是撥電話去了上海,陳珂在宿舍呢,一聽電話裡唐逸的聲音,小妮子突然嗚咽了起來。
唐逸嚇了一跳:“怎麼啦?有人欺負你?”
“沒……”陳珂似乎在抹眼淚,“我,我是開心……”
唐逸默然,心裡也有絲悸動,陳珂,你在我心裡,是很特殊的。但這話,唐逸卻不敢對她說。
好久之後,陳珂撲哧一聲笑了,“看我,怎麼就哭了呢,你是不是笑我啦?”
唐逸忙說沒有,陳珂這才滿意的道:“這還差不多,哥,啥事兒?”看來她也知道,唐逸沒事是斷不會給她打電話的。
唐逸早就想好了措詞,說:“陳珂,來省檢察院怎麼樣?”
“好啊。”陳珂答應地很痛快,唐逸倒是一呆,他準備的說辭竟然全沒用上。
“發什麼愣啊?是我爸找你的吧,不過我早想好了,如果你來和我說,我就答應,你可是欠我一份人情哦,這可是關乎我下半生的大事兒!”陳珂話裡透着絲俏皮。
唐逸愣了一會兒,問:“你不想做律師了?”
“當然想,可是你既然給我打電話,就是有了說服我的把握,我還不如乖乖就範呢,再說了,嘻嘻,我覺得你地想法肯定要比我多,也比我成熟。”
唐逸笑了聲,就說:“那好吧,既然你同意那就這幾天來春城,檢察院已經批准你實習了,等拿到畢業證就轉關係。”
陳珂恩了一聲,笑嘻嘻說:“那你可要請我吃飯,去最好地飯店。”
唐逸答應,正準備問問她學習生活,關心她一下,寶兒蹬蹬蹬跑過來,邊跑邊叫:“叔叔,叔叔,奶奶和人吵起來啦……”
唐逸忙和陳珂說有事掛了電話,寶兒拉着唐逸的手就向樓裡拽。
進了樓道,就聽二樓上喧譁,唐逸抱起寶兒上樓,卻見李嬸正在門口抹淚,旁邊有人勸解,對面也有四五個人勸着一個四十多歲地婦女,那婦女也在抹淚,唐逸苦笑,心說好端端吵架幹嘛,這個年紀的人,吵到最後都是各自被揭破傷心事,然後一起抹淚。
勸李嬸的人見到唐逸上樓就說:“這下好了,你乾女婿也來了,看你多有福氣,老想以前的傷心事幹嘛?”
唐逸不大會開解人,倒是寶兒掙開唐逸的懷抱,跑過去抱着李嬸說:“奶奶奶奶,叔叔來了,叫他去打壞人。叔叔最厲害了,誰都不怕。”
旁邊的大人們莞爾,李嬸也露出一絲笑容,摟寶兒入懷,疼愛的道:“不用叔叔,咱家寶兒在,奶奶就誰都不怕。”
唐逸就和旁邊人打聽,有好事者講給他聽,原來兩人並不是吵架,和李嬸一起哭的是現任南風區工商局劉局長的夫人,劉局長以前是李嬸丈夫的下屬,經常被李嬸丈夫罵,所以兩口子挺記恨老局長的,後來李嬸丈夫得癌症去世,而劉局又慢慢爬到了局長的位子,兩家就更不往來,所以雖然住對門,卻形同陌路。
不過在搬家時,劉夫人也來送行,和李嬸卻是動了感情,說着說着,兩人都哭了起來。劉夫人是想到了自己那被檢察院調查,很可能有牢獄之災的兒子,李嬸是想起了去世的老伴和夭折的孩子。
唐逸不會應付這種場面,就過去和李嬸說:“嬸,咱還是去新房子吧,屋裡的東西等蘭姐回來讓她拾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