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因緣際會

兩人相看許久,誰都沒有說話,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廣闊天地間除了彼此,再無他人。

仰視久了,餘蒙敗下陣來,不得不率先打破沉默,爲了再給沈拓這個悶罈子一點時間醞釀情緒,她提議去操場轉轉,沈拓無聲的點了點頭,安靜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夏日的晚風伴着一絲絲熱氣,吹得餘蒙微醺,身邊那人似有似無打探的目光,令她如芒在背,女性的矜持和沈拓的閉口不言使得她頗爲糾結。

兩人繞着操場走了一圈又一圈,餘蒙數次嘗試想挑起話頭,一碰到對方深沉靜謐的眼神,又顧忌他的心情,怕自己口不擇言戳到他的痛處,話到嘴巴只能拐了個彎,風輕雲淡的咽回了肚子裡。

沈拓大概能猜到幾分餘蒙的想法,他也想開口說話,和她像操場上衆多男女一樣言笑晏晏,但是他不能。他一切平靜的表面都是在控制內心的波濤洶涌,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失控地問她,爲什麼不喜歡自己?天知道,他心裡裝了多少委屈,被自己喜歡的人否定真是一件難受至死的事,它與其他不幸的事區別是,即便大腦選擇了忘卻,心口的陣痛卻會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他活得行屍走肉般,外表平靜,內裡煎熬,夢中才敢做自己。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感情的事無法強求,這些道理沈拓都懂,然而又有個卵用?他放不下,他接受不了,他在痛苦中掙扎,在掙扎中絕望,他不明白,既然這個人不是屬於自己的,上天又爲何要安排兩人相遇?

沈拓刻意逃避了餘蒙幾天,始終無法參透這個問題,他本想見餘蒙一面,當做無事發生一樣和她恢復到以前的同學關係,無奈情不由己,他演技又不好,只能裝聾作啞,走一步算一步。他樂此不疲的用腳踩着餘蒙的影子,多希望此刻的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慢到他心傷痊癒,慢到餘矇眼裡心上有他。

天色已晚,餘蒙看着操場上的人數從男女成羣縮減到幾乎就剩下他倆,沈拓還是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她也不打算追根究底,放棄了對沈拓的盤問,直接繞出了操場,向某個地方走去。

沈拓也不多問,老實地跟在她身後,着迷的盯着她搖擺的髮尾,默數着它晃動的次數。

“到了。”餘蒙突然停止了腳步,站在了一棟男生宿舍樓前。

沈拓打量四周後,才認清眼前的地方正是自己的宿舍樓,他面露哀色,不捨結束剛纔的美好時光。

“給你。”一個帶着哆啦A夢標誌性笑容的掛飾躍入了沈拓的眼簾,“它可以幫你實現任何願望”。

“它幫不了我。”沈拓凝視掛飾許久,終於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他的語氣中夾雜着不屑,餘蒙以爲他可能不喜歡這類卡通人物,正待收回時,沈拓眼疾手快從白嫩的掌心中取過掛飾,小心的揣進了口袋裡。

“它幫不了,還有我啊,我或許也能幫你實現願望。”餘蒙知道他情緒不好,總想哄着他,爲他做點什麼。

“你希望我能實現所有的願望?”沈拓眉梢上挑,眼神牢牢注意着餘蒙的表情變化,試圖判斷自己是否又自作多情了。明明知道她不喜歡自己,對方的一丁點示好卻能輕易燃起他的希望之火,爲那一點點的可能性而再次失去自我,情海沉浮。

“當然,我希望你過得快樂。”比任何人都希望。餘蒙默默地在心底加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話。

“你覺得高三時咱班男生哪一個比較成熟?我的意思是……不那麼幼稚的。”

“成熟?張亞然吧,感覺他很會辦事,又會哄女孩子。”

沈拓已經在牀上輾轉反側三個小時了,一閉眼腦海中就自動播放這兩句話,害得他無法入眠。他最後就不該開口問這個問題,老實說,他一直以爲餘蒙是嫌棄他幼稚拒絕了他,導致他對這個詞耿耿於懷,最近已經刻意在裝深沉了,昨天餘蒙的好心安慰,令他死水般的心湖再起漣漪,本想着投石問路,再次提起這個話題,餘蒙或許會改口說他其實沒那麼幼稚之類的,誰知道她想都不想就說了別的男生的名字,沈拓當時就受到了重創,一顆心再度支離破碎。

張亞然成熟個毛,會辦個毛事,就會耍花腔,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玩意兒,沈拓一想到餘蒙對張亞然的評價,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可比張亞然成熟多了,她怎麼就看不見呢?有史以來,沈拓第一次靠腹謗一個男生入睡。

軍訓一星期了,餘蒙突然收到輔導員通知,參加開學以來召開的第一次班會。餘蒙以爲有什麼要緊事宣佈,沒想到是系學生會來宣傳,動員大家踊躍報名,成爲他們的一份子。很多新生菜鳥會衝着他們口中的有助於得獎學金或者鍛鍊自我,積極在學生會尋找適合自己的崗位,餘蒙寢室的女生們也不例外,她們興致盎然的向學姐打聽其中的門門道道,意圖在學生會的舞臺大展拳腳。

大學就是一個小社會,裡面雖然沒有社會黑暗,卻也足夠殘酷現實,餘蒙是不打算爲了一點蠅頭小利操勞四年的,她上輩子就是個閒散之人,這輩子也不會爲了那點沽名釣譽的事來束縛自己。

她對學生會是敬而遠之的,反倒去過學校廣場,尋找和金融繫有關的社團,不過她溜達了幾天,學校雜七雜八的社團一大堆,金融系的幾乎沒見,她後來問了來宿舍推銷電話卡的人,才知道金融系的學生每年都要參加各種競賽,根本不可能騰出時間來做社團。這下子餘蒙沒法潛入金融系內部,關注沈拓的動態,她只好從長計議,尋找別的途徑。

由於211寢室裡有兩個人要參加學生會的面試,軍訓解散後,餘蒙只能姐妹情深的陪着她們來過場打氣,面試地址在e樓教學區,很多系的招新活動都在如火如荼的進行。她們中文系的面試過程很簡單,自我介紹後,回答一些必要的提問,就可以回去等通知了。餘蒙四人出來的時候,肚子早餓得呱呱亂叫,幾人腳下生風,勢如破竹般,直逼樓道出口。

眼看就要守得雲開見日出,走道邊上的一間教室卻裡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人羣性別多以女性爲主,她們墊着腳尖,舉着手機,表現的瘋狂程度不亞於追星現場。餘蒙一行人被包圍圈阻擋,只能站到了最邊上,無可奈何的等這撥人過去。

密集的人羣漸漸分散開來,一個頎長的身影率先從中脫穎而出。在瑩白的燈光下,那人彷彿身披萬丈光芒,踏着朗月清輝而來。那一刻的所見,餘蒙很多年後都記憶猶新,少年芳華,平生一顧,經久不衰。

餘蒙呆愣在原地,回味方纔的情景,一度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同行的三人也呆若木雞,衆人一路無語,買飯後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宿舍。

“靠,剛纔那男的長得可真禍國殃民!”劉晗一腳踩在凳子上,一手叉腰,一手猛拍桌子,響聲震得衆人如夢方醒,手中的飯碗皆是一抖,嗆個不停。

“我發誓,我活這麼大,頭一次遇到長得這麼深得我意的人。如果說人的一生註定會遇到兩個人,一個驚豔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那麼今日我遇到驚豔之人已算撿着了,那後一個不遇也罷了。”

夏思琴難得拽文舞墨一回,餘蒙對此不做表態,反而將目光轉向何書穎,想看她是否也大放厥詞。

相處一週多,餘蒙對幾位室友的個性有了大概的瞭解,劉晗衝動魯莽,夏思琴沒主見,兩個人說話多數是一時興起;而何書穎呢,有點少年老成,平日裡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言語表,但是方纔那兩人談論時,餘蒙明顯能感覺到她的不淡定,她好幾次張口想說點什麼,聲音卻被兩個大嗓門壓了下去,只得沒好氣的直翻白眼。餘蒙作壁上觀,在心裡暗暗發笑,果然男色當前,神仙也難保平常心。

“陸九嵐,出身法律世家,2010級法律系系草,現任系學生會主席,追求者無數,卻至今單身,謠傳他有個怪癖,每次醉酒必去學校的天鵝湖游泳,學生會的幹部爲了保全本系的臉面,除了嚴厲禁止他喝酒,還時不時去鎮守天鵝湖,久而久之,天鵝湖竟被法律系強行劃分爲自己的地盤,其他系的學生無權靠近。”劉晗在貼吧發了尋人啓事,不消片刻,就有同學就根據她提供的時間地點匹配上了合適的人選。

關於陸九嵐的介紹,論壇帖子一大堆,劉晗總結了其中的關鍵點,對於這位帥哥的傳奇經歷,雖難辨真假,卻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應該不是單身。”何書穎深吸了口氣,振振有詞的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怎麼可能?他親口承認的,這還有假?”劉晗翻到了一張校報截圖,上面一篇法律系風雲人物專訪中,陸九嵐曾說他不可能在大學談戀愛,一切會以學業爲主。

何書穎難以置信的神色一閃而過,當即和夏思琴圍了上去,專注的看着圖片報道,餘蒙在旁默不作聲,腦中靈光閃現,有了一個不錯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