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過後,張小五撇下寢室衆兄弟,硬拉着沈拓去水房打水。沈拓看他一路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也不點破。兩人在寢室和水房來回了四次,把各自寢室的暖壺都灌滿了熱水,眼看這一趟回去就沒理由出來了,張小五憋不住了。
“沈拓,上次我說餘蒙喜歡你那事,你沒當真吧?”
“沒有,我想她應該是在開玩笑吧。”沈拓語調平靜,彷彿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只可惜張小五在黑夜中看不到他閃着笑意的眼眸。
“沒有就好,那件事是我胡說八道的,餘蒙沒有說過她喜歡你。”終於完成了同桌交代的事,張小五長舒了口氣。
“哦。”沈拓聲音很輕,連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發聲了沒。
“咱們回去吧,快熄燈了。”冬天的寒風颳得人肉疼,張小五迫不及待要回寢室取暖。
“你先回去吧,我還要泡麪。”
“泡麪不得回去泡?”
“我的水涼了。”
可我們纔剛打的熱水?張小五來不及辯駁,就見沈拓把暖壺的水一股腦倒進了水池。見此情景,再遲鈍的人也該開竅了。張小五心裡嘀咕你這哪裡是水涼了,分明是心涼了。美人鄉是英雄冢,古人果然誠不欺我。
餘蒙近來發現,周圍很少有人關注她的感情生活了,不得不說,張小五的辦事能力挺令她刮目相看的。沈拓那邊應該也意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整日板着臉埋頭苦讀,餘蒙對此頗爲讚許,以趕超沈拓同學爲目標,全身心投入到了學習中。
轉眼間又輪到了每月一次的大考。餘蒙自從走讀後,天天奮戰到深夜,這次月考正好可以幫她測試下知識掌握的情況。想是這麼想的,但餘蒙心裡很沒底,她已經預見到成績下來後被班主任訓導的場景了,畢竟她這個“冒牌”高三生輕輕鬆鬆就能拖垮一個班。
月考過後,便是高三學生盼望已久的假期。下午餘蒙從考場出來,帶了化學課本就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高中三年,從學校到家的路線,她經歷了無數次。嘈雜的車廂,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與己有關或者無關的談話,此情此景再一次經歷時,餘蒙的內心百感交集,她坐在窗口,一筆一劃的在窗戶上寫着,“我回來了”。
餘蒙記得以前上高中的時候,每回做公交車都會紅了眼睛。回家紅了眼睛是因爲孤舟終於回到了港灣,喜極而泣;離家紅了眼睛是因爲餘媽媽。每次遠行,餘媽媽總陪着她在路口等車,上車後,她望着母親日益彎曲的脊背,總是心疼的落淚。
餘蒙上輩子辜負了父母的期望,成了一個沒出息的孩子。儘管他們從未怪過她,餘蒙內心卻總有一份負罪感。現在老天給了她一個重來的機會,餘蒙不只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還要改變他們的命運,拼盡全力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是不是濛濛回來了?”才推開大門,餘媽媽就聽見聲響從屋裡迎了出來。餘蒙看見她的瞬間,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流。七年後的母親比七年前衰老的實在太多了,她多希望母親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年輕。
“傻姑娘,哭啥,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在學校冷不冷,每天吃得飽嗎?”餘媽媽的問話勾起了餘蒙太多的回憶,她拼命撅着嘴巴,不讓自己大哭出來。
“媽,我餓了,你去給我找點吃的。”好不容易穩住情緒,支開了餘媽媽,餘蒙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天道酬勤。”掉漆嚴重的書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四個字。這曾經是餘蒙的座右銘,可惜在她名落孫山後,狠心將這幾個字磨沒了。餘蒙拉開抽屜,憑着記憶在書中翻到了一張紙條。
“餘蒙,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學。”這張紙條被夾在《中學生閱讀》裡,前世餘蒙是在高考後賣書的時候偶然發現的。本來是真誠的祝福,對那時的餘蒙來說,卻是個天大的嘲諷。
“沈拓,祝我考上你理想的大學。”餘蒙沉思片刻,在那行字的下面又加了一句話。隨後將紙條疊成了千紙鶴,用膠布固定在了自己的牀頭。
“閨女,最近學習咋樣?能排多少名?”在餐桌上問話的是餘爸爸。餘爸爸是典型的中國式爸爸,長相嚴肅,性格沉悶,少言寡語,煙不離嘴。每逢餘蒙回家,他一開口就是這幾個問題,很令餘蒙反感,以前的餘蒙要麼不回答,要麼扭頭走人。現在她反而能心平氣和的回答了,“學習不好,可多都不會”。
“啊?那咋辦?不好好學習以後要吃苦的,閨女可不能學你爸啊。”餘爸爸的兩條眉毛皺到了一起,“爸明天去買點核桃給你補補”。
“好。”餘蒙從來沒有料到爸爸的反應會是這樣,她一直以爲父親知道自己學習差勁後,會看不起自己,對自己失望,如今看來,她似乎從來都來沒明白“父親”兩字背後的意義。
“嘉嘉下星期回來?”餘嘉是餘蒙的弟弟,今年上初三,在鎮上的中學寄宿。
“是啊,嘉嘉說他要考市裡的高中,每天都忙着學習呢。”餘媽媽看着女兒身上明顯大了一號的衣服,心疼壞了,不斷往餘蒙的碗裡夾菜。
……
晚飯後,餘蒙本想敬一份孝心,替餘媽媽清洗家務的。哪知剛端起碗筷,就被搶過去了,餘蒙深知拗不過她,只好回屋讀書。她定了鬧鐘,躺在牀上,拿起化學書背起了方程式。
“叮鈴鈴……叮鈴鈴……”鬧鈴聲在寂靜的午夜尤爲刺耳,餘蒙被驚醒後趕緊關了。她躡手躡腳出了家門,帶着身份證直奔離家不遠的網吧。
前世餘蒙第一次在網吧包夜是由於錯過了末班車,打的回住處又不便宜,只好在網吧借宿。而現在她包夜是因爲……她要學習,她是來網吧看物理講解視頻的。這不能怪她標新立異,家裡沒電腦,她也沒辦法,況且她倒賣遊戲裝備也需要經常關注市場價的變化。
餘蒙的求購生意做得不錯,現在的遊戲市場比她想象的還要掙錢,利潤基本穩定在100%左右,有些新區供不應求,利潤會更高。到目前爲止,減去她最開始投入的200元資金,一星期的時間餘蒙賺了將近兩千塊錢。餘蒙利用現有的資金,進一步擴大了求購的規模,這是一筆只賺不賠的買賣,她要靠此贏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調好價格後,餘蒙退出了網站,戴上耳機,心無旁騖看起了視頻。
被煙霧環繞的網吧,一眼望去電腦桌面無一不是光怪陸離的遊戲場景,唯獨一個桌面出現了不一樣的畫風,一個謝頂的老頭在講臺上眉飛色舞的噴着口水,座位上的少女皺着眉頭不停在紙上寫寫畫畫,那副深沉的模樣,深深震撼了網管大哥。以後過去了很多年,網管大哥對這一幕都久久不能忘懷。他教育自己的後輩時,總是反覆說着這麼一句話,網吧其實是個學習的好地方,只可惜太多人用它來幹不務正業的事了。
餘蒙一大早從網吧回來,在牀上窩了一上午,才找回點精氣神。今天下午回學校就能知道月考成績了,如果說她之前的成績屬於中上游的話,那她今天的成績估計得跌破一干老師的眼鏡。
餘蒙心裡有事,吃過午飯在家坐不住,就及早趕回了學校。班裡的同學來的不少,都圍着後黑板議論紛紛,餘蒙在外圍費了一番巧勁,才勉強看到牆上公佈的月考成績。
她考砸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沈拓怎麼也考砸了?沈拓的成績一向穩定,名次從未跌出班裡前三甲,這次卻慘遭滑鐵盧,班級排名屈居十一。餘蒙不得不爲他憂心,上輩子這人考得最差的一次,還是因爲語文答題卡忘了署名,選擇題分數作廢造成的。那這次總不會是同一個原因吧?
“張小五,沈拓最近有煩心事嗎?”趁楊子川把沈拓叫出去談話,餘蒙忙向同桌打探。
“有。”
“關於啥?”
“你。”
“我?你說清楚點,關我什麼事?”
“自從我告訴他,你不喜歡他,他整個人就要死不活了。”
“我什麼時候說我不喜歡他了,你作什麼妖?”餘蒙急得直敲桌面,搞了大半天,竟是自己害沈拓退步的,而且還是因爲自己同桌信口胡謅的一句話。
“你動作小點,老楊剛纔看咱倆了。”
“不是你說你很困擾,求我替你澄清你和沈拓的緋聞嘛,我只好找當事人傳達你的意思,我做得不對嗎?”張小五振振有詞,一臉無辜的望着餘蒙。
“對、你、妹!”餘蒙總算知道什麼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了。她當時明明是拜託他,向其他人解釋清楚她和沈拓的關係,讓大家不要帶任何有色眼鏡看他倆,這人當時還一副我懂我瞭解的模樣,現在想來她純粹是對牛彈琴了。
“沈拓。”餘蒙已經是走讀生了,不必上晚自習,可她還是在學校呆到了晚自習結束,叫住了即將擦肩而過的少年。
“有事?”沈拓背對着餘蒙,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
“你要考哪所大學?”
“蜀大。”
“那……我們蜀大見。”話畢,沈拓猛地轉身回望她,少年眼中的驚濤駭浪幾乎要淹沒餘蒙。
“好,蜀大見。”那一刻,餘蒙覺得這三個字勝過了世上所有動人的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