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伴隨這聲輕響, 黑不見指的屋子瞬間被照亮。
餘畝坐在沙發上,雙膝併攏,見他進門微笑起身, 把廚房裡做好的菜依次放進微波爐加熱。
“阿蒙, 你怎麼了?”
沈拓抱住她後背, 下巴擱她肩上, 溫聲細語道。
“我沒事。你幫我把菜端過去吧。”餘蒙轉頭淺笑, 態度溫和,仿若無事發生的樣子。
沈拓以爲她脾氣過去了,忙聽話地將菜擺上桌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吃炸雞配啤酒嗎?明天我早點回來陪你做。”
去年韓劇《來自星星的你》爆紅, 餘蒙吵着嚷着讓他帶她去吃炸雞和啤酒,他當時說那都是垃圾食品, 不允許她吃。現在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想投其所好, 取悅她。
餘蒙夾着碗裡的米飯,沒任何表態。
沈拓也不再言語, 靜靜吃飯。
鐘聲滴答,食具乒乓,一對有情人,你默我默。
“我們結婚吧。”
碗已見底。餘蒙放下筷子,突然出聲。
握着筷子的手停在空中, 望着她笑呵呵的臉, 沈拓的表情晦暗不明。
“我不要房子車子, 有你就行, 我們裸婚吧。”餘蒙仰着臉, 帶點乞求的目光望向他。
“你再等我……”
似乎料到了他要說什麼,餘蒙臉色突變, 決絕道:“不結婚就分手!”
“爲什麼一定要現在結婚,你明知道這不是合適的時機。”
實習三個月才轉正的工作,在帝都結交的人際關係,各種因素加起來,都不允許他在這時候結婚。他已經在規劃這件事了,只要給他時間,他會讓她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分手吧。我已經辭職了,明天就離開這裡。”
“爲什麼要這樣?我們在一起那麼開心。明明一個月前你說過你恐婚的?我不懂。”沈拓站在她面前,眼眶泛紅。這次他是真的無法理解。
當初兩人剛在一起時,餘蒙對他說過,無論兩個人出現什麼矛盾都不要輕易提分手。她對沈拓說,只要提分手,她一定會當真的。她會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哭一頓,然後和他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她說過的話,沈拓都記得,所以他從來沒說過這兩個字。可她在一天內卻說了三次。
他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事情不該這樣發展的。
“我累了。我討厭你喝酒,討厭你夜不歸宿。我想我爸媽了,我要回家。”淚水模糊了視線,餘蒙趔趄着跑回自己屋子,重重關上了門。
窗外燈火通明。
樓上孩子的琴聲斷斷續續,樓下的老人推着老伴上樓梯,隔壁鄰居夫妻的爭吵聲從未斷過。
沈拓靠在陽臺,指間閃爍着星火。
說不上是煙嗆人,還是情嗆人,他彎着腰拼命咳嗽,再拼命吞吐着。
煙滅人去。
桌上的殘羹冷炙早被人收拾妥當,門口的垃圾桶也重新輕如無物。
“爸爸,我錯了,你不要生氣了。”
輕薄的紙條被擠進餘蒙房中,半空的冰箱盛滿了新鮮的奶類製品。
“早。”
急着上班,正爲領帶犯愁的人,在餘蒙出現後,立即送上了大大的笑臉。
“我明天在老家民政局等你,你不來我就死給你看。”
客廳的門被反彈後緩緩合上,沈拓的臉終於在半明半暗中隱於暗處。
滑落的領帶在片刻後再次被主人寵幸,完成它的使命。
“啪——”
伴隨這聲輕響,黑不見指的屋子瞬間被照亮。
沒有人迎上來。
與朝夕相處的那張臉已相距千里。
挑着塞牙縫的肉絲,沈拓嘆道,炸雞啤酒不過如此。
夜已過半,沈拓頭腦愈發清醒。他打開了餘蒙房間的燈,就着她的枕頭,兩行淚不自覺淌下來,沾溼了鬢角。
電腦主機一亮一亮,晃得他難受。
手搭上關機按鈕,只一會就挪開,開啓屏幕,看是否有正在編輯的文件。
桌面圖標不復往日的冗餘,隨主人的離去被置於回收站。
幾個月未清理的歷史記錄,向他揭露着電腦主人不爲人知的一面。
“求酷拽吊炸天的個性簽名”、“吃南瓜真的對波波有用嗎”
……
“手上的動脈在哪裡,是最明顯的那條筋嗎?”
沈拓依次點開翻閱,看到最近瀏覽的網頁時,臉上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
“別找了,我愛你。”
“手上沒有動脈的,別找了,我愛你!”
“我愛你,這世界也偷偷愛着你。”
“小可愛,你的動脈被我藏起來了,你笑一下我就給你看。”
問題下面的回覆,幾乎全是“我愛你”。
沈拓宛如被當頭棒喝,他怎麼就讓他喜歡的人淪落到這般田地?
豆大的淚珠,落在鍵盤上,揮發在這片天地中。
“經理,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我有事想明天請假一天。很重要的事,必須我親自處理的。”
電話那頭的人還在發聲,沈拓率先掛了電話。
深夜,一輛的士載着他,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今天可能是黃道吉日,領證的人特別多。大廳的椅子上雙人依偎,你儂我儂。餘蒙一個人落單,低頭坐在前排。
沈拓到的時候,已是下午。
途中他收到了餘蒙用刀抵着手腕的圖片,說他不出現就割腕。
他火急火燎趕來,見到她平安無事,鬆了口氣。
他猶疑着沒上前。
上去就意味着要拋棄現在的工作,從頭開始。
太陽西沉,沈拓蹲在臺階上,菸蒂落滿一地。
他在想兩全的辦法。
可……他沒轍。
“十九號!”
在廣播聲中,一對人走了,另一對人緊跟其上。
餘蒙霸佔的空位被旁邊的男人佔了一半。餘蒙瞪他,男人置之不理。
“咣噹——”
一把菜刀被她從包裡掏出來,就那麼明晃晃震到椅子上。
“讓開。”
男人怯弱地擁着身邊的女人遠離了她。
沈拓站在後面,嗤嗤發笑。
唉,她哭不哭,怎麼都這麼虎。
臺階上堆積的菸灰被踩塌,沈拓作出決定後,身心輕鬆。
“老婆,我去辭個職就回來結婚,你乖乖在家等我。”
編輯好消息,點了發送後,沈拓坐上了動車。
“你現在把手上的股票全都拋售出去。”回到帝都,他第一時間聯繫張亞然。
證券法明確規定從業人員不能以本人的名義開證券賬戶買賣股票和債券,所以他都是用張亞然的身份證開戶炒股的。現在要結婚了,就不折騰了,打算都提現出來辦婚禮。
“你瘋啦?現在正值牛市,閉着眼炒股都能掙錢。你再等等,拼一拼,摩托變大奔,房子首付就出來了。”
張亞然雖然是學計算機的,但跟沈拓近朱者赤,對股市行情頗爲了解。如今的股市,每天開戶的股民絡繹不絕,什麼都不懂的人隨便買,打開賬戶盈利都是幾十萬,上百萬不等,到處都是股神。
這麼順風順水的情況下,讓他斷了自己的財路,太滑天下之大稽了吧。
“你把我那部分變現的錢給我,其餘你自己看着辦。”
說完,沈拓也不跟他廢話,急急忙忙趕去公司找老總辭職。
一個月後。
股市崩盤。
股災毫無預兆降臨。
舉國救市完全失敗,市場人心渙散,一片罵聲。
千萬戶們變成了百萬戶,百萬戶變成了十萬戶,傾家蕩產的不在少數,天台上開始了排隊。
和股市有關的行業都受到了波及,大面積裁員風興起。
15年對股民來說,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一年。
“喂,是沈先生嗎?我看中了你的房子,什麼時候能去看房?”
“我的房子?你指的是哪裡的房子?”
沈拓這幾天總是收到陌生來電,他都掛了幾十個了,目前這個是不小心按錯鍵接到的。
“少城的啊,你發佈的一百多平那所。”
“我發佈的?”
沈拓百思不得其解,耐着性子和他攀談,最後從網站上看到了標註他電話號的賣房信息。
兩所房子,分佈在少城的不同方位,卻都緊挨着地鐵,有着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
這怎麼會是他的房子?
沈拓隱約想起了一件事。
“你生日我送你拼圖,你會不會嫌棄?”
“唉,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份禮物?我是真心把你當親老公對待的。”
之前沈拓過生日,餘蒙送了他一套拼圖。他當時太忙了,轉眼間就將禮物忘到一邊。
現在想來,她那時的表現很不對勁。
以前送他禮物,都迫不及待拆給他看,問他喜不喜歡。而那次,卻從未問過一句。
沈拓一陣翻箱倒櫃,終於找到了角落裡的生日禮物,吹去上面的灰,倒出裡面的東西。
兩份印着“房屋所有權證”的本子掉落在他腳邊。
掀開第一頁,房屋所有權人是沈拓。
“我老婆最近是不是聯繫過你?”沈拓哽咽着和張亞然通話。
“聯繫過啊,她還問我買了多少股票,我說了以後,她勸我及時止損。我壓根沒聽進她的話,後來股市崩盤前,她還找我借錢來着。現在想來,還是女人的直覺準,股市猛於虎,咱不是武松真玩不來。”
“哎,你怎麼了?沈拓你是不是哭了?聽着聲咋那麼悽楚,你又沒賠錢,哭喪個毛啊。”
“我想她了。”
“哦,那你去找她唄。她說在外旅行就旅行,怎麼沒考慮到家裡還有個嗷嗷待哺的人在等她呢?”
你知道個屁!
沈拓掛斷電話,像丟失了心愛的玩具,坐在地上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