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表兄蕭羽

104表兄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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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的拜帖是兩日後送到秦菁手上的,當然,下帖子要來拜訪她的不是蕭羽,而是蕭衍的原配夫人鄭氏,不過那鄭氏的身體不好,說是這陣子正在臥牀調養,見面的日子就又往後延了兩日。

蕭羽和鄭氏相依爲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如此一來他便是坐不住了,緊隨其後就派心腹李簡遞了請

帖邀秦菁先行過府一敘。

由於蕭羽這個人非同一般,白奕的名字既然不在被邀之列也就只好安奈下來,放了秦菁一人前往。

這日一早,秦菁梳洗完畢就帶着墨荷上了馬車趕往蕭府。

墨荷坐在車上有些惴惴,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公主,您說大公子這一趟請您過府到底是懷

了怎樣的心思?”

秦菁面容恬淡的斜靠在身後的軟榻上翻書,聞言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只漫不經心道:“大約是怕我明

日貿然同二舅母見面時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所以提前叫我過去囑咐一兩句吧。”

墨荷常在秦菁身邊,關於蕭羽的事也的知曉一二的,雖然從未見過,但只從秦菁此次不遠萬里也要親

自來見他的舉動上看她便覺得蕭家的這個大公子怕是很有些手段的。

她想了想,還是擔心:“可是那具骸骨——真的能瞞過他們嗎?”

“二舅母既然肯見我,她那裡必然是信了的,至於羽表兄麼——”秦菁說着卻是若有所思的頓了片刻

,墨荷緊張的看她等着她的後話,可是短暫是失神之後她卻再沒說什麼,復又垂眸下去繼續看書。

當年蕭衍爲了掩護景帝從西楚人的伏擊之下突圍戰死沙場,西楚人惱羞成怒將他分屍裂解,頭顱高懸

於兩軍陣前整整一月,風吹日曬,只讓對面陣營裡的大秦人看着卻無能爲力,一月之後那顆頭顱被取下來

時已經腐壞的面目全非,被隨意的丟棄之後不知所蹤。

據說那一個月的時間之內蕭衍的夫人鄭氏都是寸步不離的死守在陣列之前遙望自己的丈夫的頭顱不肯

離去,也正是爲此而心力交瘁染了一身病,可最終還能沒能把蕭衍的屍骸找回來,這樣也就落了心病。

帝王之術,攻心視爲一個操縱朝臣的妙法,前世的磨練使得秦菁深諳此道,她既然是從一開始就打定

了蕭羽的主意,所以前段時間就已經派人秘密潛到了這裡,試着想要查找一些蛛絲馬跡尋回蕭衍的屍骨。

不過那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而且當時西楚人恨蕭衍入骨,不把他挫骨揚灰已屬僥倖,秦菁本來

也是沒報多少希望,只想着盡力而爲,如果實在不行就仿冒一具骸骨送予鄭氏討個人情也是一樣的,因爲

她知道蕭衍早前初入軍營時有一次去執行夜襲任務額頭受了重傷,反正是白骨一堆,只要把關鍵特徵做足

了,那鄭氏悲痛之餘應該也不會太過仔細追究,這把親情牌她還是可以順利打出去。卻不曾想也是她的運

氣,派出去的人明察暗訪終於在月前傳來消息,居然真就查到了蕭衍頭顱的下落,說是當年他那頭顱被丟

棄之後,西楚軍中一個年邁的火頭兵於心不忍,於是趁着月黑風高給悄悄的掩埋了。

彼時那老兵已經退伍回了老家,暗衛們不得不喬裝潛伏進西楚境內,頗費了一番周折纔將他找到,最

後順着他給的線索指引於荒郊野地裡挖出那顆頭顱,而等他們帶着蕭衍的人頭秘密穿越兩國邊境回來已經

是在三天前。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蕭衍的頭顱雖然是找回來了,不過他那屍身確確實實被野狗分食而盡,一點辦法

都沒有,不得已最終秦菁還是採取了當初定下的下策,讓人找了一具身量與他相仿的屍骨代替了。

說到底這不過是她藉故靠近蕭羽的伎倆,用心雖然拙劣了些,卻是最容易打通關節的法子。

墨荷擔心的事秦菁心裡也有數,不過既然鄭氏認了蕭羽也是無可奈何的,如今他肯見她,她最初的目

的就已經達到了,別的事都要見了面以後再說。

蕭羽的府宅處於城西的烏鯉巷,地界不算繁華,但是環境清幽自然,很適合心情鬱結的久病之人休養

馬車到了門口,門口已經有人在等候,小廝搬着墊腳凳出來擺好,墨荷扶着秦菁下了車,門口臺階上

事先等候的灰衣男人已經快步迎上來單膝跪地鄭重其事的給秦菁請安道:“屬下李簡,奉我家主人之命在

此迎候表小姐!”

因爲是喬裝出行,所以秦菁此次祈寧之行的行蹤只控制在蘇晉陽手裡,而蕭府的下人們大都只知道蕭

羽在京城有位做大官的祖父,對他的具體身世卻並不完全瞭解,是以李簡這樣的稱呼已經很好的替秦菁遮

掩了身份。

“表哥有心了!”秦菁微微頷首,露出一個素淨的笑容道,“表哥現在在府上嗎?”

“是,我家公子此刻正在書房,表小姐請隨屬下過去吧!”李簡說話時一直使勁低垂着腦袋,並沒有

用多餘的目光去打量秦菁,看上去恭順知禮,倒是個謹慎的人。

“好!你帶路吧!”秦菁不動聲色的掃了他一眼,提了裙襬隨他上臺階跨進了門檻。

蕭羽的這座宅子規模不是很大,只有四個小院落,但對於一個只有他們母子二人存在的家庭來說,已

經嫌大了。這院子的佈局也十分簡練,進門就是一個大花園,花園中間開闢了一個人工湖泊,四下裡遍植

各種灌木花草,站在門口一眼望去鬱鬱蔥蔥、水色與花色相映襯,會給人一種清新雅緻的感覺。大門朝南

,四座庭院的入口分散在另外三面,青灰色的紅瓦院牆綿連成一片,呈一個巨大的扇形。

李簡帶着秦菁主僕二人輕門熟路的穿過花園,進了左邊第二的雅竹軒。

這小院進門首先入目的是右邊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矮竹林佔據了整個院子至少三分之一的空間,林外一

幅石桌凳,而院子另一側則是開闢出一小片練武場,上面設置了木樁、箭靶等物,牆角下一排紅漆木的兵

器架子,上面刀槍棍棒十八般兵器差不多全齊了,長矛的冷鋒映着早上的旭日光輝晃的人睜不開眼。

這院子裡的小路是以光滑的鵝卵石鋪就,李簡目不斜視的一路前行,帶着她們上了最裡面的迴廊,最

後在主屋右側緊挨着的一道雕花木門前頭停下。

李簡止步,也未敲門請示,而是直接推門把秦菁讓到門口,對着屋裡恭敬道:“公子,表小姐到了!

蕭羽書房的陳設也很簡單,一張書案,一把太師椅,正對房門的牆壁跟前都是羅列的滿滿當當的紅木

書架,左右兩側各是兩把黃花梨木的座椅,幾個雕工精緻的花盆架子分散擺在適當的位置,上面茂盛的綠

色植物把整個屋子的格調提升上去,清新爽氣。

東邊的窗前一個藍衫貴公子長身而立,身姿挺拔,只那個背影看去就給人一種英氣逼人的感覺,想必

就是蕭羽無疑。

秦菁站在門口快速的掃視一圈這間屋子,然後舉步走了進去,先是盈盈笑道,“羽表兄!”

蕭羽自窗前回頭,秦菁這才得以見其真容,寬額頭,丹鳳眼,鼻樑高挺,脣線優雅,眉目之間與蕭澄

昱年輕時候的畫像到有三分相似,也難怪蕭澄昱會一直記掛着他。

不同於蕭家長房長孫蕭然的那種文文弱弱的書卷氣,這蕭羽的面目生的頗有幾分冷硬的質感,一眼看

去並不是那麼的平易近人。

見到秦菁,他眼中神色依舊淡泊,只擡眸示意她:“坐吧!”

秦菁依言走過去,蕭羽也跟過來,在她旁邊的椅子上落座,他的表達方式很直接,開口就是毫不拖泥

帶水道:“說吧,你爲什麼要見我?”

前兩天開源典當的掌櫃說他外出本來就是個藉口,這一點秦菁是早就想到了的,只是從眼下的情形上

看,蕭羽對她的牴觸情緒還是超出預料之外的。

對付一個不苟言笑的人,還是要投其所好,不要背道而馳的好。

“算了!既然你還是沒有準備與我細談,那我便先行告辭好了,改日等到你願意的時候咱們再行約見

!”秦菁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澱下來,目光之中也跟着帶了一絲清冷之意,作勢就要起身離開。

先是送到當鋪的九尾鳳釵,再是煞費苦心仿冒的屍骨,這個丫頭耍盡心機的目的就是爲了逼自己現身

,蕭羽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幹脆的放棄這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倒是微微愣了下。

“不必了!”回過神來蕭羽馬上出言制止,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居高臨下態度極爲冷漠的看了秦菁一

眼就又走回東邊的那扇窗前負手而立,像是極爲厭倦與她面對似的,這才語帶冷蔑的繼續開口道:“是因

爲你解開了我母親多年的心結,我纔沒有對那具屍骨的事情多做追究,同樣是看在我母親的情面上,就算

你另有所圖我也不會與你計較,所以你也不必多此一舉的在我面前耍心機了,有話就一次性開門見山的說

個明白好了!”

那具假屍骨上果然還是留有破綻,秦菁惋惜之餘也是慶幸,好在鄭氏那邊的寶她壓對了,既然不將她

掃地出門,那就是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了。

介於蕭羽對蕭家人的原始的成見,她也不再考驗他的耐性,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重又坐回椅

子上。

她這樣不吵不鬧甚至連半點脾氣也沒有,倒是讓蕭羽頗爲詫異,不禁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慢

慢的都是探尋味道。

“我也是料想到表兄你未必肯輕易見我這纔不得已求了二舅母的助力做襯,既然表兄寬宏不同我這小

女子一般見識,那小妹有話也就直說了。”秦菁回他一個笑容,神色間沒有分毫被人揭了老底之後的惱怒

情緒,“不瞞你說,我這次前來祈寧就是爲了拜會表兄你的,最近京中發生了些事情想必表兄也是有所耳

聞,雖然你我各居兩地鮮有往來,但從本源上講怎麼也都同蕭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我才覺得關於

蕭家的事都不該越過表兄你,這才冒昧走這一趟,就着今日京中的變故與你討個商量。”

蕭羽母子被棄在此十數年,於蕭家的本宗而言,只怕早就沒人還把他們看做自己人,秦菁此時找上門

來說這話對蕭羽而言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可偏偏她毫無愧色還能擺出這樣一副溫吞識禮的神氣來,

反倒壓制住了蕭羽的脾氣,讓他這個大男人連翻舊賬都要得好好思量着時機,免得落了小氣的名頭。

蕭羽雖然不動聲色,心裡卻不由暗暗的打量起這個表妹來,一個十六歲的女子,能有這份定力的確非

同一般。

秦菁坦然接受他的審視,見他沒有阻止只是神態自若的繼續說道:“羽表兄是二舅舅的長子,又是咱

們尚書府的長孫,只可惜二舅舅不是外祖母所生,硬是讓大房出來的二表哥佔了頭籌。外祖母心胸狹隘,

一直容不下你們母子,我知道這些年對於蕭家羽表兄心裡是有着諸多怨恨的——”

“既然你知道我對雲都的那一家人沒有好感就該知道我其實也並不想見你。”蕭羽面無表情的打斷她

的話,倒也不是諱莫如深的表現,只是看上去有了幾分厭倦而已。

事實上陳年舊事隱藏了太多的刀疤暗傷,從來都是不提也罷,而蕭羽顯然是不喜歡追憶這段往昔的,

縱使他現在富甲天下,那個受盡白眼的童年和他父親庶出身份帶來的屈辱也都曾在他的心間留下了太多的

瘡口。

“我不請自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回頭我會一一對你解釋。”秦菁並不受他態度的影響,面上容色仍

是一派自然的起身走到他面前,近距離的看着他眼底封凍的神色認真說道:“不過現在,我想先問表兄你

一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也好讓我知道我們還有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

這個丫頭的氣勢太強,他很不喜歡,可偏偏她進退有度總能不至於把話說絕讓自己翻臉,蕭羽不耐的

蹙眉,還是勉強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這些年間,表兄可有想過回京?”秦菁眸光一厲,直直回望他的眼睛。

二十萬兵權的事早已昭告天下不是什麼秘密,嚴氏狹隘,必定會想方設法的脅迫蕭澄昱把那二十萬的

兵權的歸屬權留到她自己的兒孫手中把持,但畢竟當年景帝許諾的對象是蕭衍,他蕭羽纔是名正言順的繼

承人,嚴氏妄圖奪權本來就理虧,他忍氣吞聲也就罷了,一旦雙方爭執起來,蕭家必定聲名狼藉一敗塗地

,而到時候景帝若是再以蕭家無德無賢爲名重新收回這部分兵權也是說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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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秦宣的太子之位剛剛被人佔去,蕭家正在岌岌可危的時候,所以秦菁此來的目的蕭羽也是有所準

備的,無非就是勸他主動放棄,以保全蕭家的名譽地位而已。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就不曾放下那段過去帶來的包袱,雖然他一直將自己的情緒壓制的很好,此時心

裡還是怒意翻滾,放佛要把整個心臟灼燒,可是——

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爲了長遠考慮不能就此爆發!

是以蕭羽只是脣角微揚展開一個點冷淡的笑意,違心道:“我現在在這裡,很好!”說完便是錯開她

身邊回到書案後頭的太師椅上做下。

他的言不由衷秦菁看在眼裡,她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片刻不離,最後等他坐定擡頭兩個人再度四目相

對時這才眸光流轉笑意繾綣的長長呼出一口氣道:“是啊,手握四海財源呼風喚雨,此處又是山高皇帝遠

,羽表兄自然是事事順心,樂得逍遙的。”

蕭羽聞言,臉色不由的微微一變。

他手下攤子大,耳目也廣,從最近這段時間雲都傳回來的消息判斷,他的確是對秦菁這個名義上的表

妹多看了兩眼,不過因爲她只是一個弱質女流,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不曾想這個丫頭居然這麼快就已經

查到他的底了。

蕭羽的目光徒然收冷,一瞬不瞬的彷彿要在秦菁臉上挖出兩個洞來,着是他的耐力再好,老底被人連

根挖起也是個沉重的打擊。

“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想要做什麼?”蕭羽再度開口的語氣裡已經再難掩飾那一絲憤怒。

“我今日是滿懷誠意而來,可羽表兄你對外祖母的所爲好像還是輕易不肯原諒的,既然這樣,那麼不

如我們換個身份立場也換個角度重新再來討論這件事情,或許你會覺得自在些。”相對於蕭羽的劍拔弩張

,秦菁臉上的光芒就是輕快明亮,她的語調輕緩,但是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既然你還不能將我看做榮

辱與共的親人來對待,那麼現在我就以榮安長公主的身份與你再談一次,如何?本宮此來並非想要從你這

裡再搶奪什麼,只是想或許有機會一償羽表兄你多年的夙願!的確,羽表兄你現在富貴臨門萬事無憂,如

果你願意完全可以在這紙醉金迷的歲月裡快意過一生,可是當年二舅舅飲恨半生的遺憾又有誰去成全?他

戎馬一生爲你換來的殊榮尊寵就這樣拱手於人,而你自己磨礪多年的鋒芒也要永世掩藏,終究不見天日,

羽表兄自己又會甘心麼?”

這些話盤亙在蕭羽心頭多年,卻是他永遠也不能說出口的,可是這個丫頭今天跑來跟他說的這番話到

底是什麼意思?

蕭羽心頭劇烈一震,藏於袖子底下的雙手不由的攥緊,他的目光帶了防備但是隱藏更深的卻是一種近

乎癡狂的執念,最後還是一字一頓的道:“我甘心又如何,不甘又當如何?”

秦菁閉目緩和了片刻的情緒,重新睜開眼時眼中更是華彩大放,灼灼生輝,“本宮的意思是有能者居

之,論及才華本事大舅舅那一房與你都相差甚遠,而且既然是這是當初父皇許諾給二舅舅的,只有羽表兄

你來承繼這份榮耀纔是名正言順,也只有這樣,蕭家纔不會落人口實,別人戳到脊樑骨。”

這一次開口,她的身份正式轉變爲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榮安長公主!

蕭羽是何等心智的一個人,他馬上聯想到秦宣太子之位被廢等這一連串的事件,心裡突然有些明白了

秦菁的打算。

她口口聲聲說捨不得自己的才華埋沒,其實卻是想要利用他,利用他來抓牢這二十萬的兵權,以穩固

她們母女在朝中的地位,這個女子的心思居然能夠盤算到政局之上,這一點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而且她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明知道自己對蕭澄昱那一家人心存怨念,還敢在他身上下注,要知道

如若他把持兵權之後再臨陣倒戈那麼她所遭受的必將是滅頂之災。

蕭羽目光微動,死抿着脣角沉吟片刻,忽而開口道:“你真的這樣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秦菁不以爲然的搖頭,目光之中別有深意:“而且自始至終羽

表兄你對本宮都心存戒備,所以我們的關係就僅限於合作,如此一來又何談信任?只要彼此都是有利可圖

,這層關係就會保持牢不可破不是嗎?”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無情和算計,因爲她知道對於蕭羽這種對任何的人和事都缺乏信任的人來講,只有

能夠捏在手裡的利益纔是最可靠的。

心中豁然開朗,蕭羽心底的防備也終於徹底解除,再與秦菁對視時他的眼角眉梢竟是恍惚浸染了一絲

頑虐的笑意,緩慢說道:“古訓有云齊家治國平天下,家宅不寧何以論功名?卻是我耳朵不太靈光,聽公

主表妹這意思莫不是要我去跟大伯父他們那一房來爭個高下嗎?這些話若是落到祖父的耳朵裡,只怕也是

不妥當的吧!”

說到底他也不是不想功成名就的,秦菁突然給他一個契機他求之不得,只不過眼前錯綜複雜的局勢又

讓他面對這個契機也不得不小心衡量。

“本宮知道,羽表兄爲人豁達又心氣高傲,自然不會把這區區一個尚書府看在眼裡。錢財富貴不過糞

土,單是表兄的這座莊園的分量就不止一個尚書府的分量對吧?”秦菁款步走到他之前站立的窗前臨窗而

立望着院外的風景略微失神,片刻之後她在回過頭來的時候卻是話鋒一轉,目光忽而凌厲三分的反問道:

“可尚書上面還有丞相,有公侯,以羽表兄的才華,功業何必承繼於他人?大可以自己去開拓的不是嗎?

她這話裡隱藏着勃發的野心和強大的意念,但同時也有一層隱含的意意思——

她其實是不準蕭羽去動蕭家的!

說白了她雖然看重蕭羽,但卻不會過分的依賴他,雲都的尚書府纔是蕭文皇后的母家,這一點不容改變,

所以不允許蕭家分崩瓦解,這是底線!

蕭羽沉默的與她凝望,彷彿要透過眼鏡把她的心思完全洞穿,可是自始至終秦菁的眼波都和平靜,沒

有半分多餘的情緒流露。

蕭羽從商多年閱人無數,自認爲還是頗有幾分眼裡的,可是如今仔細琢磨之下他卻發現自己竟是完全

無法窺測到這少女的意圖,只能受她的蠱惑由她牽着鼻子走。

“公主表妹,我竟從不知道你還有這般口才。”無可否認人,他蕭羽實則也是個野心很大的人,可是

這種突然失去掌控力的地位還是讓他很不習慣。

秦菁抿脣而笑,滿不在乎的模樣:“那是羽表兄君子謙謙不同我一介女流爭鋒罷了。”

蕭羽不以爲然冷哼一聲,目光之中是毫不掩飾的諷刺意味道:“說什麼爲了我的功名前程,不過是因

爲大房家裡的靠不住,你說這麼多無非是想把我推出來,將來好爲宣王在大位之爭上鋪路。”

“只是同樣的話說的動聽些總會讓人比較容易受用不是嗎?”她所做的一切本來就全部都是爲了秦宣

,所以面對蕭羽的冷嘲熱諷秦菁也並不否認,她只是神色泰然目光沉靜的看着他,字字鏗然道:“而且宣

兒的路每一步我都會爲他鋪好,不需要拿咱們自己人做墊腳石,今天我找你只是想多一道屏障而已。”

他不在蕭澄昱面前刻意服軟,也從不肯回京城省親,說到底這些年來蕭羽心裡憎恨的一直都是蕭衍當

年的際遇,在他殺身成仁的背後卻換來這樣淒涼的收場,難道不是天大的諷刺嗎?

有了自己父親的前車之鑑,想必如今的蕭羽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一國之君的承諾尤不靠譜,秦菁

的所謂保證又有多少意義?

只是他仍然會因爲這個表妹不可一世的高傲而動容,不爲他們之間那點薄弱的血緣關係,而是因爲—

他從這女子凜冽的眸光裡恍惚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的意氣風發,她的冷漠孤傲,甚至於她咄咄逼人的詰問。

“自信雖然是件好事,但話卻不可一次說的太滿。”秦菁不過是個女子而已,蕭羽深深的震撼於她身

上由內而外迸發出來的這種氣魄與威勢,不覺得出言提醒。

“我既然敢說,就是有把握。”秦菁不以爲然的揚眉輕笑,沒有半分懼意:“如何?羽表兄可有興致

同我們分這一杯羹?只要你點頭,答應助我一臂之力,待我回京之後自然有辦法名正言順的把那二十萬兵

權交到你的手上,即便是外祖母也無話可說。”

唯一名正言順的方法就是讓景帝直接開口,可是就目前的狀況來來看,景帝卻是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心

意的,可是看這個丫頭的表情又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

蕭羽的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最後還是避重就輕的繞開了那個話題,一針見血道,“說白了你不過就是

需要有個能聽你話的人替你佔着那二十萬兵權,可以隨時聽你調配,爲你出力。我可以做你的這顆棋子,

只是這一切對我而言又會有什麼樣實質性的好處呢?”

跟生意人談生意的確是件費腦筋的事,秦菁無奈的搖頭,眼中卻是難掩的笑意瀰漫:“羽表兄何必在

我面前來扮善男信女?你會是那種任人擺佈信手揉捏的人嗎?說的明白了,我們之間就是合作關係而已,

至於你所謂的好處麼——我說過,封侯拜相!而且你還會是一朝天子的親舅舅,這一點是事實!”

蕭文皇后雖然也是嚴氏所出,但蕭家的那些子孫卻沒有一個是真正能夠拿得上臺面的,將來若是秦宣

真能的登基爲帝,他身邊勢必需要一個與他榮辱與共的得力臣下輔佐,現在算來在他的直系親屬之中也唯

有蕭羽有這個能力。

秦菁的這些話已經算是個穩妥的保證了,蕭羽卻不急着表態,只是似笑非笑的敲着桌子權衡利害。

“此事性命攸關畢竟不同兒戲,羽表兄你有所疑慮也屬正常,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秦菁見他如此

就知道他是需要時間再考慮,於是主動退讓的站起身來,告辭道:“暫時我不會離開這裡,成與不成——

我等着表兄你考慮的結果!”

這一次的談話的結果雖然差強人意,但只從過程上看倒也還算愉快。

蕭羽親自把秦菁送到門口,面上始終保持着那個若即若離的疏遠笑容,一直到秦菁乘坐的馬車拐出巷

子都不曾有半分改變,只對近身的侍從李簡吩咐了一句“關門吧”就徑自轉身率先一步進了院子。

“是!”李簡應聲道,還是若有所思的往街角又看了一眼這才揮揮手示意門童把大門關上。

蕭羽回到書房,李簡隨後也跟了進來。

他是蕭羽的心腹,而且武功不俗,在蕭羽身邊已有七年,忠心耿耿,蕭羽旗下所有隱藏的暗衛都以他

馬首是瞻,所以堪稱左膀右臂一類的人物。

蕭羽靠在在案後的鐵梨木太師椅上,目光遊離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開門聲才擡頭看了李簡一眼道,

“吩咐下去,把安排在他們住處附近的人都撤回來吧!”

蕭羽對蕭家人的態度一直很冷漠,對於秦菁此行本來也是抱以反感的,不曾才與這個榮安長公主見了

一面,就已經動搖。

“是!”李簡拱手應道,想了想還是不能放心,於是大着膽子試着開口道,“公子您是不是已經決意

同榮安長公主合作了?”

“難道你覺得不妥嗎?”蕭羽手指輕叩在椅背上,神態慢慢散漫下來,卻是不答反問。

二十萬兵權是個不小的誘惑,相對於一個永遠都只能在暗處控盤的商賈之人,蕭羽會動心也在情理之

中,只是他一旦攪和進皇室的爭鬥當中,只怕後面的事情就會變得愈發複雜,萬一兩邊協調不好進而影響

了他們謀劃多年的大事,就得不償失了。

李簡知道,這些道理既然自己能的明白,蕭羽更是清楚,而他現在視而不見,無非就是刻意忽略掉這

層關係,這個榮安公主真是手段了得。誰都知道當年二老爺的事早就成了公子的心病,這會兒秦菁上門卻

是處處拿這個說事兒,蕭羽要是不能被說動纔是怪事,可是宣王連太子之位都丟了——

這事兒摻和進去能靠譜嗎?

李簡心中腹議,臉上卻是神色凝重道,“公子,前段時間朝中鬧的很兇,而且我們的線報也不會有錯

,太子他分明——”

“蠢!”不想他話音未落蕭羽的目光已經忽的冷凝下來。

李簡一驚,忙是單膝跪伏下去告罪道:“屬下愚鈍!”

蕭羽冷嗤一聲,並不對他過於苛責,只是仰面看着頭頂的房樑出神,良久之後才沉吟着呼出一口氣道

:“你看這丫頭今天的神氣像麼?”

因爲中間隔着的時間長了,李簡是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是就着方纔自己的那個問題發的問。

看蕭羽的神情是明顯沒把那些傳聞當真的,李簡卻不能理解,“可是宮裡的動靜並不像是在演戲,而

且宣王也從太子之位上被貶下來了,儲位一事非同小可,如若只是掩人耳目,蕭文皇后怕也不會這般冒險

吧?”

蕭文皇后承繼了蕭家人一貫的秉性,不能說她不夠聰穎,只是她身處後位這麼多年還始終缺了那麼一

點兒上位者的風度和霸氣,白白浪費這樣好的機會。

蕭羽想着不由惋惜的搖了搖頭,感慨嘆道:“我這個姑母的性子我再瞭解不過,雖然手段是有一些,

卻沒有這麼深的心計跟忍性,只怕她也是矇在鼓裡被咱們這位長公主騙了。”

李簡畢竟只是個武夫而不是謀士,這會兒腦子明顯有點不夠使,幾次的欲言又止之後才勉強整合出一

句話來:“這——不可能吧?陛下的性子是出了名的狹隘多疑,如果是裝出來的他也會上當麼?”

“怎麼不會?”蕭羽眸中帶了絲輕蔑的清冷笑意冷冷說道,“你也要看演戲的人給他下了什麼本錢!

太子之位是什麼分量?那就等於是把江山天下攥了一半在手裡了,如若換做是我,莫說是磕傻了,就算是

有刀架在脖子上也定會不惜一切的守住。這麼大的誘餌拋出來,縱是再多疑,景帝也只會覺得他們是真的

走投無路,必是要信了她的。”

最主要的是這丫頭方纔在他面前的信誓旦旦,雖然整個事情串聯起來還是匪夷所思的成分居多,但所

有的矛頭還是指向了那一點——

秦宣該是無恙的!

如若他真的損傷那樣嚴重,秦菁便不會這樣費盡心力的爲他謀奪一個註定守不住的天下,只會退而求

其次爲他尋一隅安身之所罷了,但是如果她把景帝都算計在內的話,那自己這個表妹的忍性和耐力都當真

是到了深不可測的程度。

“公子,屬下愚鈍還是不甚明瞭!”李簡還是沒能轉過彎來,“如果宣王根本沒事,長公主何必多此

一舉把太子之位送出來?將來再想奪回來只怕很是要費些周折了。”

“你還真當這丫頭是個好相與的?這一點也正是她的聰明之處,與其身在高位成爲衆矢之的莫不如從

高位上退下來躲在暗處看着別人鬥!”蕭羽慢慢的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冷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詭異情緒摻

雜其間,“而且就目前這丫頭的表現來看,她這是打算扮豬吃虎,只就這樣已經從那個鐵公雞那裡拿到二

十萬兵權,後面的話——只怕更多的是要暗地裡使絆子了。”

蕭家無權無勢,秦宣若是想要靠着這樣一個母家坐穩皇帝的寶座怕是也不容易,而一旦他的母族之中

有人掌握了兵權就不一樣了。

聽蕭羽這麼一分析李簡也慢慢有點緩過勁來,只是他仍是很難相信有誰會把魚線放的這麼長,萬一到

時候收不回來呢?

“那——公子真要助她一臂之力麼?尚書府那邊——”他問。

“大房出生出來的那兩個不成氣候的廢物我才懶得跟他們計較。”提起蕭家蕭羽臉上的表情瞬間垮了

下來,片刻之後才又提了口氣緩緩說道:“不過她還是有一句話說到我的心坎上,縱使我現在已然手拿乾

坤握住了這半壁江山的經濟命脈,可我終究也是不甘心就這樣渾渾噩噩守着些錢財死物草草一生。”

他的眼中有種灼熱的情緒奔放洶涌的彷彿是要奔波而出,他這個人本就深沉,情緒極少外露,李簡還

是第一次見他這樣完全不加掩飾的神情,心情巨震之下,語氣也跟着有了一絲的堅定道:“公子這主意是

早就拿定了!”

“那是!”蕭羽微微一笑,神色間又恢復到先前那個冷漠高傲的富貴公子模樣,“上趕着的不是買賣

,你家公子這幾年的生意場也不是白混的,總要這丫頭再許我些好處才行。”他說着頓了一頓,像是突然

想起了什麼,再度擡眸看向李簡道:“如風來了嗎?”

“是!”李簡點頭,“這幾日夫人的老毛病又犯了,莫大夫一早便已經到了,這會兒應該還在夫人院

裡爲夫人診脈呢!”

“嗯,”蕭羽沉吟着擺擺手:“你去母親那裡看看,看他忙完了就請他過來一趟。”

麼麼,親愛的們,這章的最終修訂版是2月20日上午十點半,中間改了點細節,大致內容還是沒變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