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平是北城區書記,他與江堰縣的姜志軍約沈淮出來喝茶,自然是選在北城區他的地面上。
轎車行駛在安靜夜幕之下,不斷往後倒退的街路拖出霓虹一般的光焰。
這裡是此前英皇國際所在的那條街,四年前這裡還是東華最繁華的大街之一,此時再看,竟是如此破落不堪。
柏油路面也有些坑窪,汽車開過去有所顛簸,高大茂密的梧桐樹,將兩邊陳舊、參差不齊的店招遮住,但能看得出多爲一些小五金店、機修店,路牙上也滲着黑黢黢的油垢。
還有些玻璃門透着曖昧豔紅燈光的美容美髮店,三五個衣着暴露的女郎濃妝豔抹的坐在玻璃門後的沙發上,翹起雪白誘人的大腿,偶爾有行人經過,就搔首弄姿的招攬生意,經過街尾,在一處居民區出來的巷子口,更是有好些站街女站在路牙上,盯着過往的車輛。
“北城這兩年是破落下來了。”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杜建,轉回頭來,跟沈淮就着沿街所看到的一幕而感慨,“開會只要遇到北城區的官員,他們大多都會抱怨,北城是後孃養的。”
沈淮大體能想象北城區官員抱怨的樣子,不過他對此也只是一笑了之,北城區黨員幹部再多再深的抱怨,那也是針對市裡的,跟他沒有丁點關係。
車子在一家名叫“清源茶居”的茶館前停下來,王易平的秘書,跟一個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站在茶館前等候他們過來。
女人身穿黑色的蕾絲襯衫,緊身的牛仔褲,顯得腿長臀圓。聽王易平的秘書介紹,她是這家茶館的女老闆,叫周輝,聽着還以爲是個男人的名字,三十歲左右,實際年紀可能更大一些,只是從她皮滑肉嫩的漂亮的臉蛋上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漂亮以及皮膚白的女人,保養得好,總是要顯得年輕一些。
現在還不到九點鐘,隔天又是週末,正是茶館熱鬧的時候,好些人在大廳裡打牌、喝茶,十分的吵鬧,女老闆很抱歉的跟沈淮說道:“太吵了,真是對不起沈書記您。”
沈淮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對不起他的,只是笑了笑,看到王易平、姜志軍他們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等他們過來。
二樓的樓梯口是處小廳,圍着幾間裝潢精緻的包廂,要比樓下安靜多了。
推開包廂裡的門,一陣煙霧撲過來,看得出王易平他們在這邊等了許久,桌上還有一堆撲克牌,他們在此前打撲克打發時間,沈淮笑着問:“王書記,今天晚上不會就在這裡招待姜書記的吧?”
“這裡是老薑選的地方,這麼漂亮的老闆娘,我到哪裡認識去?”王易平撇清他跟這個漂亮老闆娘的關係,笑着說道,“沈書記你要是到江堰走過,就會看到江堰街上,還有一家比這漂亮的清源茶居。”
王易平身材高大,國字臉,長得儀表堂堂,還不到五十歲,人顯得很精神。姜志軍已經是五十好幾,頭髮都見花白,臉鼓眼小,嘴角左側還長了一個大痣,他跟眼前這個漂亮的女人聯繫在一起,好些人心裡或許都會想,真真是癩蛤蟆吃上天鵝肉了。
想想杜建也挺其貌不揚,還不是跟何月蓮粘得熱乎?
沈淮坐下來,從桌角拿過煙來點上,笑着跟姜志軍說道:“那肯定是這邊有什麼特色,姜書記才拉大家到這邊來?”
姜志軍跟沈淮接觸不多,話也就不多;王易平跟沈淮的關係就要密切些,坐下來就打聽晚上市常委會議的情況:“市裡幾個大佬,夜裡討論出什麼名目來?”
“幫扶工作由市委出面推動,具體的方案還是由市政府及扶貧工作小組研究。”沈淮說道,“不過啊,這大半夜的,我還要跟老杜回霞浦呢,你跟姜書記把我揪過來可沒有什麼用啊?”
“你的老部下,現在調到北城、江堰,把你揪過來聯絡、聯絡感情,也不成啊?”王易平笑着問。
“那行,我們就聯絡感情,不談公事啊。”沈淮看到老闆娘拿茶單過來,點了一杯龍井,又問王易平,“你們要聯絡感情,怎麼不把唐閘區的孟書記、周區長也揪過來啊?”
王易平見沈淮沒有迴避話題的意思,拍着大腿說道:“孟書記那邊,哪裡是我能聯絡感情的?梅溪是沈書記你手裡成長起來的,梅開分拆,很多人都很意外,但真正感受到沈書記你纔是真正爲地方發展着想的人,所以嘛,聯絡感情,我們不找你找誰去?”
沈淮哈哈一笑,說道:“我坐下來都沒有兩分鐘,王書記就開始吹迷魂煙了。梅開分拆,我沒有那麼高尚,不過是我人既然離開梅溪了,新的領導集體要做什麼決定,我作爲一個已經離開梅溪的人,除了支持,還能有什麼表示?就像我以後也不可能留在霞浦工作一輩子,要是以後霞浦換了新的班子,我還能繼續指手畫腳不成?”
王易平琢磨着沈淮話裡頭的意思,笑着說道:“好的傳統跟經驗,總是要學習跟承繼的。不過啊,現在地方上,換一任書記就換一套政策,搞得下面疲於奔命,確不是很好的風氣——不過,我們也沒有轍,只能希望我們自己儘可能少犯這些錯誤。”
沈淮也知道有些話說多了沒太大的意義,將話題回到今晚召開的市常委會議上去,說道:“就幫扶工作,市委還是主張統一部署,在這個大的原則下,由市政府擬定具體的方案。”
“真要這樣的話,我們是更沒辦法去找孟書記、周區長聯絡感情了。”王易平說道,“唐閘區的增長潛力,差霞浦很大,而且唐閘作爲市屬區,財政、人事等方面都沒有那麼自由。梅開分拆後,唐閘越往後,能自由支配的財政比例會越低,這些都遠遠不能跟霞浦比。要是北城跟江堰,真想借這次的幫扶獲得一些工作成績,只能指望沈書記你拉我們一把啊。”
沈淮說道:“唐閘上繳多了,市級財政規模擴大,北城還是受益的。”
“是有受益,但也有限。也不是我要在私底下抱怨,這兩年北城確實就是後孃養的。現在新津的鋼鐵項目就要啓動建設了,北城就那麼點工業底子,明年往新津一遷,就全空了。我也在新津工作了那麼多年,不可能說不希望看到新津好,關鍵還是在於市裡要掌握好平衡。現在倒好,市裡攏上來那麼多的資源,下面縣能分多少,我就不說了,三個區要算市裡的親兒子吧?但是,看看西城跟北城的差距,還有什麼理由懷疑北城不是後孃養的?我當然也可以幹一任書記,拍拍屁股就走,但在一個地方,五六年什麼事都沒有做,總不是個滋味嗎?”
沈淮也知道王易平的這番話,是衝着自己的胃口而來;不過,平心而論,王易平在新津時,還是一個有想法、也做了一些事情的人,到北城區確實不大可能願意庸庸碌碌的幹一屆。
與王易平相比,姜志軍則要模糊一些,從他的履歷裡幾乎看不出他有什麼作爲或者他想有什麼作爲來。
沈淮抿住嘴,想了想,跟王易、姜志軍說道:“市裡統一部署的幫扶工作,霞浦要參與,可能要從財政撥兩三千萬出來。這筆錢由市裡統一分配,分下去之後,對真正需要資金的地方,也是杯水車薪。其實到了這一步,我們也不用打什麼馬虎眼,老耿、顧書記在知道要調到北城、江堰工作之後,就一直在想怎麼去推動北城、江堰發展的事情,也跟我商議了好幾次,說霞浦這兩年發展比較好,應該要幫北城、江堰一把。我現在不清楚新的財稅制度什麼時候會推出來,我的想法就比較簡單,在新的財稅制度出臺之前,可能每年從霞浦縣財政收入撥出兩到三成到一個專門的建設基金裡;這個建設基金,就專門用跟北城、江堰等縣合作搞項目開發。當然,具體的項目,還是由北城、江堰提出來,霞浦這邊出資參與,王書記、姜書記,你們覺得怎麼樣?”
“這個方案,當然好啊!”姜志軍連忙點頭,說道,“北城還好一些,江堰那邊差就差在基礎設施上。要是江堰能跟嵛山一樣,早兩年把路修出來,招商引資工作也不至於這麼慘淡。”
沈淮點點頭:“靖海公路擴建工程前期已經啓動,江堰如果提出同時修江津公路,跟靖海公路接上,我們確實就可以出資金支持。”
“北城工業園發展一直都很慘淡,跟投入跟不上有很大的關係;還有市鋼廠周邊的棚戶區改造,北城也拿不出錢去運作,霞浦能拿資金出來搞項目合作,那是真好不過。”王易平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霞浦縣今年能有多少收成啊?”
沈淮笑了笑,說道:“霞浦今年收成還難有準數,但王書記、姜書記,你們真有心推動這個工作,我可以保往今年往這個基金注入的資金,不少於五億。”
“吼吼。”聽沈淮報了這個數,王易平喉嚨頭咕嚕地響動了兩聲,感慨道,“你纔是東華的財神爺啊!”
北城區今年財政預算支出是一億五千萬,但絕大多數都是固定開銷,真正用於基礎設施方面的投資不過兩三千萬。
沈淮搞的這個建設基金,今年就撥五個億進去,北城在項目建設上肯定是比江堰更有優勢的,這就意味着北城區今年就能從霞浦獲得額外的兩到三個億的基建投資。
這是王易平事前狠狠地猜,都沒有猜到的一個數。
姜志軍也很意外,江堰縣一年開銷六千多萬,緊巴巴的過日子,昨天陡然知道霞浦有意要搞點對點幫扶,他還以爲能從霞浦白得兩三百萬的財政援助,就要謝天謝地的。
他絕沒有想到沈淮慷慨起來,真是要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雖然沈淮提出來的項目合作模式,跟姜志軍、王易平事前猜測的有很大不同,不是無償支援,很可能在向北城工業園注資的同時要佔一定的股份,或者在其他方面獲得一些其他方式的補償——這個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然的話,沈淮無償從霞浦縣財政撥這麼大筆的款項出來,也沒有辦法跟霞浦縣地方交待——但對一直都緊缺建設基金的北城跟江堰等地來說,也絕對遠遠好過兩三百萬的扶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