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沈淮又到陶繼興的辦公室裡,找他談朱鵬的問題。
一般鄉鎮不設常務副鎮,城關鎮作爲縣委縣政府機關所在地,較爲特殊些。朱鵬從城關鎮常務副鎮長,調任岔橋任鎮長,恰好那年陶繼興調來霞浦擔任縣委書記。
雖說大體上都是書記掌握組織人事,事實上也受很多條件的限制。
比如說新省委書記鍾立岷,到淮海省任職才半年時間,目前主要還是平衡趙秋華跟徐沛之間的關係。
這段時間省裡及下面地市的一些人事調整、調動,鍾立岷更多的是在被動的聽從徐沛、趙秋華、戴樂生等人的意見,他個人還沒有把地方上的情況都熟悉過來。
當然了,鍾立岷作爲省委書記,也不可能說完全給徐沛、趙秋華他們牽着鼻子走。省裡及地市很多的人事調整,其實是被他壓制下來的,甚至包括東華的常務副市長一職,都空缺了有三個月的時間。
這麼個重要職務,到底誰會填上去或者省裡誰會空降下來,誰都不清楚;沈淮也琢磨不透鍾立岷書記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而陶繼興剛調來霞浦擔任縣委書記的那段時間,情況就跟這個差不多類似。名義上,朱鵬是在他手裡調到岔橋擔任鎮長的,但實際上跟他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當時更主要的是來自葛逸飛的提名。
“朱鵬在城關鎮是搞城建,到岔橋後搞花木種植,都很有些想法。”陶繼興雖然不把朱鵬視爲嫡系,但對朱鵬的印象不壞,說道,“九四年的時候,岔橋鎮的書記出問題,給拿下來,當時也沒有合適的人選,就由朱鵬兼書記、鎮長。岔橋鎮花木園圃種植規模就進一步的擴大,九五年底的時候,全鎮花木種植產值就過了兩千萬,到今年發展應該更好;其他農副產品種植也都搞得有聲有色。”
岔橋搞花木種植,是有歷史傳統的,但早年不成什麼規模,朱鵬到岔橋後,還是做了相當多的工作。
除了較大規模的農戶種植外,岔橋鎮目前還形成好幾十家中小規模的花木企業,今年輸出的苗木產值有可能達到五千萬。
岔橋鎮位於靖海公路霞浦縣段北端,靖海公路擴建改造啓動後,縣裡還計劃在岔橋鎮投資建設一座專業的花木市場,進一步的培育那裡的花木苗圃種植產業。
這對一個沒有什麼工業規模的農業鄉鎮來說,成績相當了得。
現在國內區縣到鄉鎮這一層次,幹部隊伍裡嚴重缺乏的就是像朱鵬這種有基層工作能力跟經驗、發展視野又相對開闊的人。
陶繼興又笑道:“岔橋的花木經濟能上去,也是很大程度上依賴梅溪、新浦的強勢崛起啊,僅這兩地對岔橋苗木的需求就超過六七成。這也就讓很多人看到,地區有產業發展的龍頭,對周邊的地區發展拉動到底有多大。我前些天下鄉鎮,瞭解農副產品養殖的一些情況,有人就跟我簡單的舉了一個例子:以前,霞浦縣的養殖生豬,相當一部分都是運往渚江南岸的平江等地。運輸方式也很傳統,豬販子騎着一輛二八的自行車,將生豬捆綁在後車架子上,騎車再坐汽渡過江,賣給平江當時的屠宰戶或屠宰站,一天起早幾乎要半夜才能回來,這麼走一趟也就能賺二三十塊。夏天的時候,長途運輸的生豬容易熱死,那就要折大本了,一年下來掙個四五千元,在鄉鎮就要算收入極高的。現在啊,經濟發展起來了,市裡及縣裡的豬肉消費大增,縣裡養殖的生豬,供應縣裡及市裡,都已經有所不足,這兩年全縣的生豬養殖規模就增加了五成還多,價格也有較大幅度的上漲。一頭生豬運到縣郊或新浦屠宰,只需要走上半天,卻能賺上四五十塊錢。豬販子勤快一些,一年賺一萬多甚至兩萬,都很正常的。而直接涉及的養殖戶、屠宰戶以及鄉鎮檢疫屠宰站的幹部職工,收入翻一番也都是少的。全縣的個體工商戶的數量,這兩年也是成倍的增長——從這裡也能看到,你這兩年雖然把主要精力放在新浦,但全縣都能獲得相當大的直接利益。”
消費存在鏈條傳遞效應,從去年起,大幅度的提高全縣中小學教職工的工資收入,包括政府及企事業機關工作人員以及新浦大量聚集的從業人員存在較高的收入水平,通過消費環節層層傳遞下去,最終帶動最末端的人羣收入增加。
這也使得今年全縣農民的人均年收入,在前兩年的基礎之上增長一倍,成爲可能。
不過,沈淮過來找陶繼興,倒不是關注全縣農副產業的發展問題,他的問題還是在於朱鵬這個能不能用上。
朱鵬身上的缺點也很明顯。
九二年因爲作風問題被調離城關鎮,這對很多官員來說,就是一個致命傷。
任何想提拔他的領導,都需要考慮,他要是再出現相關問題,就要連帶的背起“帶病提拔”的責任來。
“朱鵬在岔橋幹得還不錯,怎麼又調回城關鎮來了?”沈淮問道。
沈淮畢竟還沒有正式接替陶繼興把書記的職務也兼起來,直接去調閱當時朱鵬調回城關鎮的常委會研究記錄,不是很方便,有些事情直接問陶繼興,更能得到準確的答案。
陶繼興說道:“那是葛永秋後來想把城南那一塊做起來,缺乏合適的人手,大家就商量着把朱鵬又調了回來。”
沈淮點點頭,有些話不需要說得太透,陶繼興這麼說,他也能明白背後的曲折。
葛永秋調到霞浦任縣長時,市裡仗着有高天河支持,在縣裡聯合葛逸飛、徐福林等人,任用城關鎮一系的人手,架空陶繼興,打壓、分化趙天明等人,實在是很常見的官場策略跟手段。
所以在那時候,只要葛逸飛提出動議,將朱鵬調回城關鎮,陶繼興也沒有辦法拒絕——而對葛永秋來說,既不用承擔提拔、任用的責任,又能進一步的拉攏葛逸飛等人,還把朱鵬調到城關鎮來任用。
這樣就帶來另一個問題,沈淮眼下就還要考慮:朱鵬跟葛永秋他們的牽扯深不深?
現在陳寶齊任用葛永秋出任新津縣委書記,與韓壽春一起作爲啓動新津港建設的中堅人物,在胡林、趙秋華等人眼裡的分量漸重。
要是朱鵬暗中跟葛永秋的牽扯很深,將來梅鋼跟金石的對抗有可能會加劇,那沈淮此時用朱鵬,就有可能是給自己埋一顆釘子、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三月市政協選舉中,陶繼興正式兼任市政協副主席,再過半個月,就要正式將縣委書記的職務卸任給沈淮。
陶繼興也很高興沈淮在他卸任縣委書記、沈淮接任縣委書記之際,還找他一起研究縣裡接下來的人事調整工作,他也是坦誠相告,說道:“以往城關鎮黨委書由縣常委兼任是慣例,但縣裡既然已經做出部署,縣委縣政府機關、學校及企事業單位在未來三五年內要遷往臨港新城,那在葛常委之後的城關鎮黨委書記,就沒有必要再由縣常委兼任。城關鎮降格爲普通鄉鎮,朱鵬擔任黨委書記,還是合格的。”
沈淮點點頭,陶繼興出的這個主意,就能很好的打消他的顧慮。
城關鎮降不降格,其實是在兩可之間。
如果葛逸飛繼續擔任城關鎮黨委書記,那就不存在降格的可能,總不能將葛逸飛從縣常委班子剔除出去。
倘若向市裡推薦葛逸飛分管縣委宣傳部或統戰部工作,不再兼任城關鎮黨委書記一職,這時候再將城關鎮降格,就將城關鎮很好的切割出去。
這時候由朱鵬擔任城關鎮黨委書記,也就談不上什麼提拔,不用考慮給縣裡增加不穩定因素的同時,也可以用朱鵬在城關鎮舊城改造上做些實際的工作。
倘若發現朱鵬跟葛永秋有個眉來眼去,沈淮再對朱鵬採取限制手段也會很容易;而考察個兩三年,確認朱鵬身上沒有什麼問題,再提拔任用也不遲。
在陶繼興的辦公室談過話,沈淮看了看錶,跟陶繼興說道:“下午還要到市裡去,跟虞成震談話。前兩次談話,虞成震說是要加大幹部交流的力度,但透露的意思,市裡還是有進一步調整縣委班子的可能。”
陶繼興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們不能阻攔你擔任縣委書記,但也不可能消停的;你以後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陶書記,你雖然以後的工作崗位在市裡,但你始終是霞浦縣的書記,可不能說真就撂挑子啊。”沈淮笑道。
陶繼興也怕人走茶涼,笑道:“有需要用到我這把老骨頭的地方,我是責無旁貸啊。”又說道,“城關鎮的問題,要是你不方便,我去找葛逸飛說。”
沈淮說道:“那真是要謝謝陶書記您了。”
城關鎮降格,影響還真很大。真要拖到沈淮接替縣委書記職務之後,再提出來,很可能會加深他與葛逸飛之間的分歧。
現在就由陶繼興提出來,葛逸飛即使對陶繼興有什麼意見,陶繼興以後要退二線也無所謂,先保證縣裡不擴大分歧更爲重要。
從陶繼興辦公室出來,沈淮讓杜建陪他去市裡去見虞成震,坐上車也覺得頭痛。他以前主要負責經濟工作,一來是他所擅長,二來經濟領域的工作條理性更清楚些,但是他接下來就要同時兼任縣委書記、縣長兩職,縣裡所有的工作都要他總攬全局,還要考慮全縣各鄉鎮之間的均衡發展問題。
更爲關鍵的,陳寶齊他們也不大可能會讓縣常委班子保持現在的穩定狀況,他們只要調兩個人出去、塞兩個人進來,就能叫他頭大如鬥。
很顯然這種事是陳寶齊他們很樂意乾的,即使沈淮目前跟郭成澤他們在一起程度上合流,但郭成澤、孟建聲顯然也會對這種會讓沈淮手忙腳亂的事情袖手旁觀——隨着楊玉權上個月退二線,從統戰部長調任市大人常務副主任之後,梅鋼在市常委會議上已經沒有什麼話語權,沈淮也就不能杜絕一些情況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