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怡出身這樣的家庭,也算是看盡浮華,聰明、好學、有悟性,加上留學經歷,也叫她的視野遠超常人,但她的生活跟交際圈又相對單純。家世擺在那裡,叫她身邊聚集的一些人雖然別有用心,叫她警惕甚至厭煩,但畢竟還沒有人會赤裸裸的將勾心鬥角的心思,暴露在她的面前。
即使她知道宋系內部遠沒有表面上來得那麼平靜,也知道早年所產生的一些風波,但終究沒有機會直面。
雖然沈淮幾番話,打得一干自以爲是的謝海誠、葉選峰等人陣腳大亂,叫人心裡直感痛快,但成怡也能更加體會到沈淮所處位子的糾纏跟兇惡。
“這麼大的事,他們總歸會懷疑你在說謊的。”成怡又說道,“鴻奇他爸爸或許不能去找王源總理或田家庚去問什麼,但要是直接打電話找你覈實,或者讓小姑出面問你,你還能接着騙下去?”
沈淮今天故意散佈假消息,算是對他父親、對葉選峰等人的嚴厲指責還以顏色,倘若宋喬生親自打電話過來覈實,沈淮還繼續騙下去,就難免會有拆穿的那一天——要是因爲沈淮的這則假消息導致宋系內部的部署節奏大亂,導致政治、經濟利益大損,宋喬生以及賀、戴等人,就會將怨恨撒到沈淮的頭上來,這個也不是沈淮此時所能承受的。
宋鴻軍也意識到這點,轉回頭來看,有時候不能光顧痛快,而不計後果,即使此時騙得葉選峰他們放手冀河港輸煤碼頭,但假消息總有給拆穿的一天。
散佈假消息騙競爭對手,那就也罷了,宋系目前畢竟還是一個整體,即使將來避免不了要分裂,那也要儘可能將分裂的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去。
沈淮雙手交叉抱着後腦勺,舒坦的靠着車椅,說道:“這消息也不能說完全是假,中央從去年成立大型直屬企業工委之後,改肯定還要進一步的改,王源總理主持國務院工作,部委企業的剝離跟整並工作,不會拖下去——這個是明確的。田書記剛纔找我變話,也說到這幾點意思。不過,最終大型及特大型中央直屬企業,是保留一百家,還是兩百家,這個我想連王源總理自己都未必拿得準。部委及各家的反對聲音太大,或者說整並工作難度太大,數量就會放寬一些,現在具體說這個尺度還嫌早——不過啊,如果明年改制初步保持兩百家的樣子,他們也不能說我說謊啊。”
宋鴻軍哈哈一笑,世界上最難猜拆穿的謊言就是九真一假,特別是假的那部分也要說得含糊其辭,話有可圓的餘地。
畢竟誰都沒有辦法直接去找王源總理或田家庚這樣的計經系核心人物去對質,“一百家”可以說是王源總理對央企初步定下來的“改制目標”,而不是“改制決心”,但在具體實施之前,“目標”跟“決心”混着說,誰又真能分得清楚?
現在告訴葉選峰他們,“一百家”是王源總理的“改制決心”,要是鴻奇他爸直接打電話過來問,那就改說成初步確定的“改制目標”,不是沒有放寬的餘地,他們也不能說沈淮是在胡扯,總之先打亂他們的陣腳再說。
成怡忍不住伸手掐沈淮一下,說道:“你啊,蔫壞透了。”
如果說是明年開始整並部委企業,給大型及特大型央企留下兩百家名額,淮能集團還是有機會能自成一系的,不用怎麼擔心會給其他央企拆分掉。
“說實話,他們不聽;非要逼着我挖坑給他們跳,他們才覺得痛快——我其實也沒轍!”沈淮攤手一笑,面對今天這樣的場面,多少有些無奈。
成怡多少能感受到沈淮的無奈,沈淮前面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葉選峰他們卻百般忌憚,還給他父親直接扣一個“指手畫腳”的帽子,想想也真叫人憋屈。
沈淮、宋鴻軍、成怡走了半晌,圍着飯桌的一干人等,還沒有從沈淮剛纔拋出來的消息炸彈餘波裡恢復過來,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說怎樣的話纔好。
雖然杯中還有殘酒,但誰也沒有心思喝下去,留下一桌子的殘羹冷炙給保姆收拾,宋炳生與謝海誠、葉選峰到書房說話。
保姆忙不過來,謝佳惠拿着茶杯跟水壺,推門進書房,這一會兒工夫,裡面就烏煙瘴氣,刺人眼睛——她是頂不喜歡別人在家裡抽菸的,但這會兒也沒有說什麼,宋鴻義主動將茶杯跟水壺接過去,她就退了出來,也沒有聽見裡面人說些什麼,沒想到沈淮臨走拋下的消息,會這麼叫人震驚。
謝佳惠是不怎麼關心政經的事情,故而理解不透沈淮拋出的消息驚人之處,謝芷這時候也沒有心情上樓去陪謝棠,留在煙霧瀰漫的書房裡,看她爸、她姑夫跟葉海峰有沒有什麼對策可議。
當然,沈淮依舊有可能對他們說謊,但是他們怎麼去核實?
要是沈淮透露的信息不假,那淮能集團將要面臨的就是要給其他央企拆分、蠶食的殘酷局面。
這個打擊真的要來臨的話,就太殘酷了。
鴻奇他爸這些年,始終壓着成文光一頭,年中改支持成文光到冀省任職、入選中委,最核心的交換條件就是沈淮及小姑宋文慧將淮能集團的控制權徹底交出來。
改革開放最初十多年,整個國家跟民族未來的道路會怎麼走,很多人都看不透,但到現在,很多方向性的東西越來越清晰,宋系內部也是越來越多的人看到,掌握淮能集團,在未來凝聚及組織政治、經濟資源方面的巨大優勢跟意義。
淮能集團雖然是宋系的地盤,產業發展及經營決策,宋繫有着絕對的話語權,但說到底淮能集團是國資企業,是國家的資產——要是國務院決心從國家層次對所有的部委企業進行整並,在這個過程中需要將準能集團拆解掉,宋系尚沒有能力站出來公開抵制,而宋系在淮能集團之中集聚的影響力及控制力,自然也就隨之瞬息瓦解。
宋系籍淮能集團、籍淮煤東出在淮海省形成的影響力,將會分崩離析,葉選峰、鄭宜梧等一干宋系重點放到淮能集團培養的骨幹,將來的仕途也將變得曲折,同時,劉建國的證券公司以及海豐集團等企業,近期聚集到徐城來,摩拳擦掌想圍繞淮能集團大幹一番、大賺一番的念頭,也將徹底落到空處,前期的投入甚至都有可能血本無歸。
所謂拉攏孫啓義,拉攏長青集團,打擊梅鋼及沈淮氣焰的念頭,自然就更是笑話——而在宋系內部,鴻奇他爸將來還能剩下多少資跟成文光競爭?
“不可能這樣的,沈淮他膽大妄爲,什麼謊話不敢說?”宋鴻義打心底就拒絕去面對這樣的局面,看着書房裡衆人沉默,忍不住說道。
大家都看了鴻義一眼,大家也都知道,沈淮確有可能說謊,關鍵是怎麼去核實?
誰都知道王源總理全面主持國務院工作之後,肯定會手腕更強硬的推動國企改制工作,但中央直屬及部委企業怎麼改,大家都在猜,最終的方案還藏在王源總理的腦子裡。
眼下最多也就計經系的核心人物,比如田家庚,有可能知道王源總理心裡真正的想法;而賀相懷這樣的國務委員甚至幾個副總理,現在都未必能知道最終的方案會是怎樣。
田家庚會不會主動跟沈淮透露相關的信息?
國企改制是分層次的,央企要改,省市的國企也要改,最終大家都要跟着中央保持相同的節奏。
去年以來,李谷主持的淮能省屬國企工委,就在淮煤集團、省國投集團等多家省屬國企業務及結構調整中,跟梅鋼展開合作,田家庚離開淮海後,要是希望他對淮海省經濟結構調整及發展的政策能延續下去,以及希望淮海省屬國企的改制能走在全國的前面,他在離任之前,與沈淮溝通相關的消息,是有可能的。
相比較而言,沈淮雖然纔是一縣之長,在這領域的話語權已經強過書房在座的一干人,這是衆人不得不面對的難堪事實。
不能去找王源總理或田家庚去核實這個消息,而沈淮這混蛋剛纔在桌上也說了“離桌不認”的無賴話,丟給他們要處理的局面則更復雜、更棘手,總不能這時候再回過頭找沈淮去確認這消息的真假吧?
就算這個消息是假的,沈淮既然敢對他們說,他們就算放下架子,再回頭找沈淮覈實,沈淮又豈會改口說實情?
謝海誠見大家悶在這邊不說話,也不是辦法,跟謝芷說道:“鴻奇應該回家了,要麼你打電話給鴻奇說說。”他怕鴻義跟他爸彙報這事帶有太強烈的情緒,導致燕京那邊的誤判,眼下的局面是他們這邊搞砸不得。
謝海誠心裡也明白,他們要想從沈淮嘴裡進一步掏出實情,是不可能了,除非鴻奇他爸親自打電話,或者直接問宋文慧,或者直接將事情捅到老爺子那邊去。即使丟臉,現在也管不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