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梅雨時節,連日來陰雨不絕。
沈淮與宋鴻軍從泥濘的小道,一步三滑的爬到西鳳島西山的崖頂。
北山距海平面也就五六十米,但宋鴻軍這身子實在缺乏鍛鍊,加上路滑難走,到山頂,他堪堪要斷氣的樣子,先坐到一邊的斷樹上歇氣去了,恨不會有張牀讓他躺躺。
沈淮不理會宋鴻軍,走到高處,眺望左右。
周邊的景象驟然開闊起來,渾濁的黃海彷彿望之不盡的黃泥湯,在眼底鋪陳開來。
南邊是有好幾年歷史的新浦漁港,好些漁船停靠在碼頭上。新浦鎮就在漁港西側,也是一片老舊建築,大約縱橫千米左右,鎮區往北,就是新浦開發區,有零零落落的幾處廠房,以及前年興建的一座五千噸級泊船碼頭孤零零地橫在海水裡。
不過爲新浦鋼廠做前期建設準備,四冶建設集團已在那一片平整出來的土地上投入數十臺機械開始運作。
由於新浦開發區還沒有得到大規模的開發,左右看上去還是一片漁村景緻,包括沈淮他們腳下的西鳳島,也是一個小漁村,方圓八九平方公里,有兩三百戶人家,半數以上都是靠出海捕撈爲業的漁民,島上可供耕作的土地有限,沒有大的水庫,僅有零散分佈的水塘以爲淡水來源。
西鳳島北面沿海,彎彎曲曲的都是近海灘塗,淺海里有一些養殖戶佈下的魚排,灘塗上雖然養殖戶拿木樁子跟鐵絲圍出來的養殖地,岸邊有大片葦草,綠得養眼。
“不夠蔚藍啊,而且這海邊都是爛泥地,沒辦法開發旅遊資源啊。”宋鴻軍歇過氣,走到沈淮的身邊,看着四周的景緻,感慨地說道,“我前些天帶姚瑩到馬爾代夫度假,那海水才叫一個蔚藍,才叫一個清澈!你啥時候帶上成怡也去哪裡玩玩,在那地方,女人容易動情。”最後一句話,他壓着聲音跟沈淮說,避免旁邊的陪同人員,也聽到他猥瑣的話。
“你那是肉吃多了嫌肥。”沈淮不客氣地評價道,“馬爾代夫的海水倒是清澈,能看到海底的淺水,但不要說國內了,歐美國家,又能有多少人會動不動就跑到馬爾代夫度假去?說到旅遊資源,還是身邊、擡腳就可以去的最實在。”
沈淮又說道:“不過,現在談什麼旅遊資源建設還有些早了,連吃飯的問題都沒有解決呢。我們腳下這島叫西鳳島,西鳳島往南一直到老鎮,大約不到兩公里的海岸線,都將用來建設新浦鋼廠。西鳳島離岸不到一公里,與東鳳島相距最近處才三百多米,這麼好的自然條件,可以大規模的發展造船等海裝產業,而往北到小塔山,海岸線長八公里,則可能發展煉化等港口產業,新浦開發區的啓動區域,規劃就要做到二十平方公里,之後,再考慮往北延伸。”
沈淮興致勃勃的跟宋鴻軍介紹他對新浦開發區的規劃。
宋鴻軍掰着手指頭算了一會兒,俄而問道:“不對啊,新浦鋼廠一期工程就要用掉三千畝地,差不多就要把這不到兩公里長的海岸線用掉,而西邊你又計劃建設新浦的第一塊住宅區,你在外圍沒有給新浦鋼廠留下什麼儲備土地啊。新浦鋼廠將來要建二期工程怎麼辦?土地從哪裡來?”
“填海。”沈淮說道,“沿海都是灘塗,從灘塗往下,又是淺水,從海岸線往東填,使西鳳島西側與陸地連接起來,差不多能填出三四萬畝工業用地來——我剛剛不是說了吧,只有西鳳島跟東鳳島之間的狹小海峽適用發展海裝產業。”
新浦鋼廠一期建成之後,就要考慮二期的問題,那建設用地就要同時準備起來——也就意味着,新浦開發區可能兩年之後就要立即着手用填海圍地的方式去增加工業用地的儲備。
聽沈淮這麼計劃,宋鴻軍還是頗爲吃驚:“香港那邊土地緊張也搞填海圍地,但是你知道填海造地的代價有多高嗎?”
“香港是香港,那邊淺水域填海圍地一畝需要投入三四十萬港幣,但在東華,如果是叫我組織施工的話,平攤下來都不用到他們的一半。”
“就算不到一半,加上三通,把供水、供電及道路設施準備好,每畝地的成本也不可能低於二十萬吧。”宋鴻軍問道,“你打算多少錢一畝賣給招過來的企業啊?”
“那自然不能低於二十萬一畝,低了,不就折本了?”沈淮笑着說道,見宋鴻軍欲言又止,笑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雖然很多地方,爲了招商引資,很廉價的將土地轉讓出去,甚至白送還不夠,但企業投資地方,最看重的難道就是稅費優惠及廉價的土地嗎,還是說在稅費優惠、廉價用地與產業配套之間求一個平衡?就算新浦鋼廠一期工程,將土地價格提高到每畝二十萬,所有的建設用地在總建設成本也佔不到15%。五十年的使用年限,平攤到每年運營成本里的比例,那更是低得可以忽略。所以,在一定的基準線以下,用地是否廉價,並不是投資要考慮的主要因素。只要新浦的產業配套環境能成熟起來,我也不擔心二十萬一畝的工業土地賣不出去。雖然國內很多建設用地賣得很便宜,甚至都是白送,但中國的土地資源真的是一點都不寬裕。你不要說我現在考慮填海超前,其實不用三五年,東南先發展起來的城市,用填海增加建設用地的例子就可能比比皆是。”
宋鴻軍鬥氣似的問沈淮:“資金從哪裡來?就算填海每畝地的成本用不到二十萬,但你要填出三四萬畝建設用來,總投入就要六七十個億——現在新浦開發集團手裡有沒有兩三千萬的現金?你總不能對招商過來的企業說,你們先把買土地的錢交給我,過兩年我填海圍出地來,再給你們建設用地?”
“新浦開發集團手裡要有兩三千萬的現金就好了。”沈淮笑着說道,“雖然初期將新浦開發區六百畝工業用地置入開發集團,叫集團賬面上看上去有六七千萬的資產,實際上,手頭裡的現金不到五百萬。雖然只有五百萬,這還是我跟葛永秋拍了桌子,從財政硬扣出來的——”
“你不是說葛永秋這階段挺老實的嗎?你要從財政拿五百萬,就需要拍桌子啊?”宋鴻軍奇怪地問道。
“這個倒不能怪葛永秋。”沈淮嘿然一笑,說道,“你不在地方當官,不知道地方上的苦。霞浦今年財政預算是一億兩千萬,看上去不少,但是霞浦縣,行政事業編制,以及中小學教職工,就有一萬兩千餘人需要財政供養。你帶着姚瑩出去玩一玩,或者換個女人玩一玩,五六十萬花掉都不帶眨個眼睛,但在霞浦縣,五六十萬就是一百多個教師一年的工資。”
宋鴻軍撫着額頭,問道,“是很低啊。”
“估計你是沒有辦法體會了。”沈淮笑道,“這麼說吧,不用你養家小了,就給你四千塊活一年,你想象一下會有多少辛苦?但就這個,在霞浦縣就已經是比較好的收入了。”
聽沈淮這麼打比方,宋鴻軍張着嘴抽涼氣,真是沒有辦法想象四千塊錢活一年是個什麼情況。
“在這種情況下,我也不能怨葛永秋把錢袋子看得緊。他現在還是縣長,要有什麼急事,沒錢用,大家都會罵他。縣裡這次拿五百萬出來,注入新浦開發集團啓動用,已經算是相當客氣了,也算是我這個副書記夠有面子,換了其他人,葛永秋能拿五十萬就算不錯了。”
“那真就是打發叫花子了。”宋鴻軍嘿嘿一笑,又問沈淮,“新浦開發集團手裡就攥着五百萬,那其他錢,你從哪裡搞?”
新浦鋼廠投資四十個億,但這四十億隻會負責新浦鋼廠及配套碼頭及住宅區的建設——而沈淮同時將以新浦開發集團的名義,對新浦鋼廠選址北側約十數平方公里的土地以及西鳳島同時進行開發,發展港口工業,在招來企業投資之前,大量的拆遷安置以及基礎設施建設,就需要新浦開發集團承擔下來。
“錢搞搞總會有的,我到梅溪,還不是一窮二白,大家一起苦幹出來。”沈淮攤攤手說道,“不過說實話,你敢借我一個億,我也不會拒絕。”
地方政府現在沒有直接融資的權力,但沈淮成立霞浦縣政府、新浦開發區黨工委直轄的新浦開發集團,將大量的工業用地作爲資產置入新浦開發集團,新浦開發集團就有了融資的權力跟能力。
借錢給新浦開發集團,一年利息頂多就六七個點,現在手裡有一個億,做點什麼不好,誰會想不開將錢借給政府啊?
宋鴻軍轉頭看向別處吹起口哨來,表示這個話題免談,又問沈淮:“張力升本有機會到省行當副行長,他沒有過去,你是不是騙他跟着到霞浦來?”
“什麼叫我騙他?”沈淮說道,“新浦鋼廠建設,業信銀行本來計劃就要提供四到六個億的貸款——這麼大的一筆貸款,業信銀行不派個得力的大將坐鎮?新浦老鎮要全部拆遷,而之前新浦開發區辦公樓又太簡陋,我跟張力升談了,讓業信銀行在新浦鋼廠規劃的住宅區東側新建一棟寫字樓,除了他們開辦分行外,多餘的辦公樓租給開發區用——另外,就是業信銀行額外給新浦開發集團放兩個億款子應一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