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黛妮她跟市鋼廠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她少女時期就跟家人生活在市鋼廠家屬區裡,高中讀的是市鋼廠子弟中學,甚至少女時默默喜歡以及後來結婚生女,都是市鋼廠的青年。
知道市鋼廠發生這麼慘重的噴爆事故後,熊黛妮心裡不是很好受;死亡工人名單出來後,甚至有好幾個人,她都認識;不過她知道她爸心裡更不好受。
她爸雖然給調離市鋼廠好些年,雖然在家裡很少提及市鋼廠,但熊黛妮知道她爸這幾年一直都牽掛着市鋼廠的命運。
譚啓平到東華擔任市委書記,也叫她爸迎來事業上的一個高峰期,但是她看到她爸平時在家更多的是研讀一些國內外關於鋼鐵產業的研究報告。
說到底,她爸不奢望升官發財,心裡還是更願意回到市鋼廠去做一番事業。
只是,譚啓平對地方上的官員打心底是不信任的,隨後她爸給調任政研室主任,回市鋼廠主持工作的希望再次湮滅。
熊黛妮之前還不知道沈淮今天急着要見她爸,爲什麼還搞得這麼神秘、這麼見不得人,這時候聽沈淮勸阻她爸插手市鋼,她下意識地想到。
顧同因爲瞞報事故以及這次噴爆事故給撤銷職務,常務副市長樑小林與市計委副主任韓壽春兼任市鋼集團董事長、總經理職務,只是市裡臨時的安排,市裡最終還要另派合適的人選去收拾市鋼這個爛攤子;而這個合適的人選,極可能就是她爸爸。
熊黛妮想到她剛纔到南園時,她爸正給市委書記譚啓平找去談話,難道譚啓平已經找她爸談過市鋼集團新的人事任命了?
熊黛妮雖然同樣不希望她爸再回市鋼,但她不好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她爸跟沈淮談話。
肖建也是將晚時分,才接到女婿趙東的電話,說是沈淮要在他家請熊文斌過來吃飯,讓他幫忙隨便準備一些。
得知沈淮要借他家約見熊文斌,肖建就敏感的意識到跟市鋼集團12·9噴爆事故有關。他沒有在電話裡跟女婿多問什麼,就推倒晚上的應酬趕回家裡準備。
也沒有準備什麼佳餚,桌上都是家常菜,另外就是兩瓶劍南春。
肖建也不插什麼話,就坐在旁邊幫着倒酒遞煙,聽到沈淮勸阻熊文斌插手市鋼的事,也嚇一跳,心裡暗道,難道梅鋼想要借這次機會兼併市鋼集團?
細想想,這倒不是沒有可能,梅鋼在新廠建成後,年產能將突破八十萬噸,而市鋼就算不發生這次意外,年產能也就六十萬噸左右。
市鋼要是經受不住12·9噴爆事故的打擊,由梅鋼兼併重組市鋼,倒不是什麼出乎想象的事情。
雖然市委書記譚啓平不一定會願意看到這種局面,但事情並不總是都在譚啓平的掌握之中。
市鋼除了自身鍊鋼主營業務、大小十數家三產公司外,上下游更涉及數十家關聯企業——市鋼集團的興廢,除了關乎上萬職工家庭的生計外,還涉及到省市多家金融機構高達數億金融貸款的安全,無論誰當市委書記、當市長,都不敢讓市鋼這個攤子砸在自己的手裡。
倘若市裡拯救市鋼的種種途徑,都給沈淮事先狙擊,說不定到最後,市裡還要主動請沈淮出面去收拾市鋼這個爛攤子。
沈淮今天借他家約見熊文斌的意圖是這個?肖建心裡暗暗揣測着,越揣測越心驚。
“就算市鋼垮了,你也扳不倒譚啓平啊。”熊文斌坐下來抽掉半根菸,他知道沈淮跟譚啓平勢不兩立,這裡面也有因爲他的關係在內,但他仍然不希望市鋼淪爲沈淮跟譚啓平惡鬥的工具。
熊文斌知道他欠沈淮很大的人情,也許這輩子都還不完,但市鋼的興衰,涉及上萬職工家庭的生計,他不願意看到市鋼就此垮掉。
熊文斌的這句話,同樣叫肖建更是心驚肉跳,他訝然的看向沈淮,暗道:難道沈淮的目的不是要去兼併市鋼,而是要讓市鋼垮掉,藉機扳倒譚啓平?
只是沈淮一臉從容,叫肖建看不到半點的異常。
沈淮將菸屁股捻滅在菸灰缸裡,說道:“我知道老熊你對市鋼有感情,不過,趙東、潘成、徐聞刀,還有徐溪亭他們,哪一個又對市鋼沒有感情?老熊,你以爲他們會同意我把市鋼搞垮掉?”
熊文斌說道,“市鋼這些年積累下來的問題太多了,我現在也不是很清楚,把市鋼的殼子掀開來,底下還能剩下什麼家底。我也不清楚,除了拖欠各家銀行近六億貸款外,市鋼還有多少隱性債務沒有浮出水面。但很顯然,這時候要沒有一個人爲市鋼站出來,市鋼很難跨過這道坎。市鋼這個燙手山芋,這個爛攤子,梅鋼不願意接手,我是能夠理解的。當然,我不覺得我有能力去拯救市鋼的命運,但我總不能忍心袖手站在旁邊,看着市鋼就活生生的在眼前垮掉。”
“老熊,你這是關心則亂啊。”沈淮能理解熊文斌對市鋼的感情,所以今天在知道市鋼事故報告出爐後,才借肖建家緊急約見熊文斌,阻止他去趟這渾水,“有些事,我現在還不能跟你說得太明確,但對市鋼,我有跟你不同的判斷。倘若我跟你說,你我都不去管市鋼的死活,反而能叫市鋼多一線生機,你會不會拒絕譚啓平讓你接手市鋼的要求?”
聽了沈淮這話,熊文斌有所悟,沉默了許久,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在這瞬間老去許多歲,說道:“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離開市鋼這麼多年,拯救市鋼確實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應該有這個自知之明。”看着滿桌的酒菜,熊文斌難有胃口,手撐着桌子,說道,“到年底還有大堆的材料要組織人去寫,我就先回去,不陪你跟趙東還有肖局長喝酒了。”
“熊主任,看你說的,我算哪門子局長?”肖建尷尬地笑着說。他雖然是區招商局的副局長,但他知道他此時在區裡受到別人的重視,更多是因爲他有趙東這個女婿。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熊文斌再不如意,也要比他肖建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沈淮知道這時候要熊文斌對市鋼的災難袖手旁觀是件叫他痛苦的事,見他無心留下來喝酒,也不強留他,與趙東站起來,跟他說道:“我今天在梅鋼集團董事會上正式辭去董事長的職務,過兩天,梅鋼會召開董事會,重新選舉新的董事長。老熊,你願不願意現在就從市裡退休,去領導梅鋼的發展?”
聽到沈淮的話,熊黛妮愣了一下,訝異地看向沈淮,既不明白沈淮爲什麼要從梅鋼辭職,也不明白沈淮爲什麼會突然邀她爸爸去領導梅鋼,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開玩笑。
只是熊文斌聽到沈淮的邀請,沒有什麼猶豫,直接搖頭謝絕了沈淮的邀請,說道:“對市鋼我都無能爲力,又有什麼資格去領導梅鋼?”
熊黛妮撐開傘,替她爸擋掉頭頂的雨滴,看着她爸目光空散的看着腳前的路面,眼睛裡有說不出的落寞。
熊黛妮既不知道沈淮爲什麼要阻止她爸去接管市鋼集團,也不知道沈淮爲什麼要辭去梅鋼的職務,更不知道沈淮爲什麼會邀請她爸去領導梅鋼,同時也不明白她爸爲什麼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沈淮的邀請。
走到南園的門口,熊文斌擡頭看了看天,雨已漸小,他對大女兒黛妮說道:“好了,你回去吧?”
“譚啓平真的要讓爸你去市鋼嗎?”熊黛妮總是忍不住心裡的好奇,開口問道。
“倒沒有明說。”熊文斌籠着手,說道,“不過他今天下午找我去談話,應該有這個意思吧。”
熊黛妮也不問沈淮爲什麼要阻止她爸去市鋼,雖然她對市鋼也有感情,但市鋼這些年同時也叫她家吃夠了苦頭,而且眼下的市鋼明擺着是個爛攤子,她不希望看到她爸最後的人生都折騰在市鋼這個泥坑裡。
她問道:“爸,你既然答應沈淮不去市鋼,怎麼又不肯去梅鋼?你是擔心譚啓平有什麼看法?”
“譚啓平有什麼看法已經不重要。”熊文斌苦笑一下,說道,“不過,我既然不回市鋼去,在這時候離開市裡去梅鋼,又算哪門子事?”
熊黛妮站在路邊,看着她爸走進南園,才轉身往公交站臺走去。
走到公交站臺前,熊黛妮突然又不想急着回去,而是撐着傘,在雨裡慢慢地走,心裡默默想着她家裡以及她這些年來跟市鋼的糾葛,不知不覺地就走到塔陵園前。
看着塔陵園刺入陰暗煙雨之中的佛塔,熊黛妮猶豫了一會兒,跟看門人點頭招呼了一聲,朝塔陵園裡走去。
她以前不想周明有什麼想法,一次也沒有到塔陵園來過,此時回想往事,海文意外逝世都已經是兩年半前的事情了,情不自禁地問:要是海文還活着,他會怎麼看市鋼現在的局面?
熊黛妮從工作人員那裡問清楚擺放孫海文骨灰的位子,朝塔陵園裡走去,當她登上東塔,看到沈淮站在孫海文的骨灰前背對門抽菸的背影,傻在那裡。
她不明白沈淮怎麼又跑到她前面,還在這時候站在孫海文的牌位前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