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分局局長袁熊一語道破沈淮的身份,叫問詢室的一羣人個個都像是捱了定身法的愣在那裡——剛纔還喧鬧的房間,聲音彷彿給海綿吸得涓滴皆靜,倒叫屋裡取暖器的吱啞響聲格外刺耳。
沈區長?哪個沈區長?
在場的羣人,沒有關心其他區有沒有姓沈的區長,但知道他們唐閘區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沈區長——這兩天區裡的人對這個新上任的沈區長津津樂道,不僅因爲他是赫赫有名的梅溪沈老虎,還因爲他是唐閘區建國以來最年輕的副區級領導。
再看沈淮蹲身仰起的臉,跟袁熊那張風霜老臉挨在一起,可不就是年輕得可怕……
幾個不關事的值班民警,憐憫的看了趙峰一眼,心裡都轉着主意,想着怎麼才能悄無聲息地溜出去,離這個馬蜂窩遠一點。
袁熊也沒有想到趙峰出去抓流氓,竟然把這個馬蜂窩給抓了回來,頭皮往下,乍然間就麻了七寸,還不得不硬着頭皮問:“沈區長,你怎麼在這裡?”
沈淮看了袁熊一眼,將手腕一擡,亮出明晃晃的手銬,說道:“我總歸不會是來視察你們分局工作的。”
袁熊直覺頭皮要炸開,他是經驗豐富的老幹警,要是沈淮耍流氓真有什麼真憑實據給趙峰抓住,這事糊弄糊弄也過去,就算沈淮蹲半天頗爲委屈,但誰叫他有錯在先呢?但是,沈淮給趙峰銬了回來,憋到現在都沒有主動亮身份……
想到這裡,袁熊都禁不住打一哆嗦,轉身就衝治安科副科長趙峰腿肚子上踹了一腳:“你媽個巴子,眼睛瞎了,快給沈區長把銬子打開。”
沈淮說道:“自從上次給宋三河銬了一次,我還挺懷念這滋味!”他雙手一縮藏懷裡,又往牆角里蹲過去一點,不叫黑胖子趙峰過來幫他解手銬。
趙峰僵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回頭看局長袁熊,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大寒天氣,屋裡雖有取暖器開着,但寒氣從洞開的門往裡直灌,趙峰又黑又胖的臉,黃豆大的汗珠子直接下淌。
袁熊從趙峰手裡接過手銬鑰匙,欠着身了捱過去,說道:“這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吧,沈區長,你讓我先把你手裡的銬子解開。”
“你說是誤會就是誤會了。”沈淮蹲着腿麻,站起來拖了一把椅子坐下來,但不讓袁熊替他解手銬,冷着臉呵斥,“你們區局真是好威風,把我們無緣無故地給銬過來,又想無緣無故地就想把銬子解開,你真當我是街頭癟三?”
見沈淮的臉陡然寒礪,眼裡寒芒散射,袁熊也是嚇得一頭冷汗,知道他一個區分局的局長,還真不夠給沈淮一隻手玩的。
袁熊張口結舌,也不知道怎麼替自己分辯,恨不得將趙峰拖出去拿警棍捅爆他的菊花:這都後半夜了,逮誰不行,偏把這馬蜂窩逮回來。
他這時也認出楊海鵬、邵徵來,只得能硬着頭皮替他們先把銬子解開:“楊總、邵主任。”他看趙益成臉生,問道,“這位是?”
“市鍛壓廠的廠長趙益成廠長。”楊海鵬他不方便在袁熊面前拿架子,畢竟跟他有過幾次在酒桌上稱兄道弟的交情,順溜地讓他將手銬解開,蹲得腿麻,站起來踢腳,介紹趙益成給袁熊認識,又不無怨氣的說起當時的情況,“袁局,你也不要怪我們得理不饒人,實在是你手下太威風了。就算我們跟這位潘大少爺有什麼不對付的地方,但我們是在姚港路因小事爭執,輪得到你們區分局的人馬過來抓人?姚港路什麼時候劃入唐閘區了?”
一般的治安糾紛都是屬地公安機關管轄。
當初英皇案,也是梅溪鎮派出所接到報警,而王子亮手下同時是在梅溪鎮範圍內強行將人拉走,才叫梅溪鎮派出所有藉口直接衝進英皇會所,將一干嫌犯控制起來。
姚港路恰恰是在城北區,不歸唐閘區管。
其他不說,唐閘區分局幹警濫用職權這條罪名鐵定逃脫不了。
袁熊額頭冷汗潺潺而下,看沈淮還冷着臉坐在那裡,只能先硬着頭皮替趙益成手腕上的銬子解開,連聲抱怨:“這幫龜孫子,三天不挨操,就要上房揭瓦,無法無天,讓趙廠長您受委屈了;趙廠長,你放心,我一定會狠狠地收拾他們。”
趙益成揉着給勒得紅腫的腕脖子,看了袁熊一眼,他權勢不如袁熊,但級別比袁熊要高,受這委屈,對袁熊也沒有好脾氣,說道:“唐閘區分局的人真是威風,指着我的臉,說就是田家庚跟譚啓平來了,他們照樣要銬走。”瞥眼看了一眼站在門口有些木的男青年,跟袁熊問道,“對了,袁局長,這位潘大少是誰,你們區分局的幹警跟他家奴似來,給呼來喝去的。”
“趙廠長,您有所不知,潘建國是潘書記家的二兒子。”袁熊偷偷瞅了沈淮一眼,不確認他知不知道潘建國的身份,但就見他厲眼看來,心頭一顫,只能低着聲音,向趙益成、楊海鵬打情事情的詳情,“趙廠長,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們趙隊長不是口口聲聲地說我們耍流氓嗎?你照着程序給我們幫拘留手續就是。”沈淮硬邦邦的丟了一句話過來,“省得你在潘石華面前不好交待!”
“是潘少打電話這麼說的。”趙峰這時候忍不住想替自己辯解一下。
“你!”袁熊恨不得拿起桌上的文件夾砸趙峰臉上去,叫你媽閉嘴就這麼難?他雖然不想對潘石華的兒子發脾氣,這時候也不得不板起臉,質問潘建國,“小潘,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麼晚,你們怎麼跟沈區長遇到,還說他調戲你的女朋友?是不是你誤會了什麼,沈區長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潘建國有些犯傻,他老子一直教訓他,在唐閘區要收斂些,特別不能跟梅溪鎮的那一幫人起什麼衝突,但沒想到今晚會這麼倒黴,偏偏撞到梅溪鎮這頭玉面虎;他心裡也覺得冤,沈淮他們在夜排檔門口出來,同夥又推了輛破自行車過來,誰能想到他們是梅溪的?
潘建國看趙益廠也是怨恨:你媽穿得跟民工似的,還推一輛破自行車,誰知道你竟是一家國營廠的廠長?
趙益成冷着臉,他雖然權勢不如潘石華,但也不至於會畏了潘石華的兒子。這些畜生,狗眼看人低,以爲當官的當權的,非要車來車往纔夠氣派。
潘建國知道今晚的事有些擅僵了,但他也沒有想到會有多嚴重,在他看來沈淮再牛,也不過是有些背景的副區長而已,他老子是受市委書記器重的區委書記兼區長,大不了破些財、賠禮道個歉而已。
潘建國也是光棍一個,硬着頭皮就過來給沈淮道歉:“今天真對不起,真不知道是沈區長您。你要是早說你是沈區長,也不至於鬧這麼大的誤會;改天我擺酒給沈區長你賠禮道歉。”
“你媽滾一邊去!”沈淮心頭惱火未消,看着潘建國那張臉湊過來就恨,也是髒話滿嘴,兜頭就蠻橫地罵道,“你媽在老子面前,還沒有資格說這話!”
沈淮站起來,就朝裡面走,直呼袁熊的名字,說道:“袁熊,你快幫我辦手續,趁着天亮還有段時間,我還要在拘留室裡睡上一覺;另外,請你將我給區分局拘留的事情,及時通報區委區政府以及市委組織部。”
袁熊看着沈淮就往裡面的拘留室走,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他看了看潘建國,心裡也是怨恨:沈淮都未必會給你老子面子,你充什麼充啊?
其他事,袁熊不知道,但英皇案發生事,他就在現場:熊文斌與潘石華當時帶着譚啓平的指示過來,想要把大事化小,沈淮是什麼強硬態度,他在現場是看得一清二楚——之後英皇案辦成什麼結果,他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王子亮給當成黑社會組織典型,判了死刑不算;連他退了休的老丈人,也給揪出來給判了二十年,城北區還有一大批官員給捋了出來。
潘建國不瞭解袁熊的心思,他給沈淮兜頭臭罵,雖然理虧不便回嘴,但心裡也是惱火,暗道:你一個破副區長,牛逼成什麼樣子!
潘建國也不肯再說軟話,扭頭就走了出去,站在問詢室外的過道上抽菸——倒是跟他一起過來的同夥,有些手足無措,沒想到吃一頓夜宵,吃出這局面來。
看潘建國那樣,袁熊也不便直接教訓他,他衝着木頭人似的趙峰腿肚子上就又是一腳:“你打電話給潘書記,把今晚的事情報告給潘書記知道。你敢有一點隱瞞,我抽了你的筋!”
袁熊知道他自己在沈淮面前不好說話,便仗着點交情去求楊海鵬:“楊總,你幫哥哥一回忙,勸沈區長息息怒火。潘書記一會兒準過來,潘書記一定會公正處理,準不會叫你們受半點委冤。”
楊海鵬攤攤手,說道:“那就等潘書記過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