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只如初見(八)
葉明遠似有所思,旋即笑道:“聽聞當年瀘州叛亂,沈將軍率領百姓背水一戰,馬上梟雄馳騁戰場,身邊總是跟着一女娃,扛着戰旗與您並肩作戰。”他每落下一子,沈璧心裡就跟着打鼓,卻故作乖巧,低頭不語。
葉明遠繼續說道:“這女娃風姿卓絕,英勇護主,連前來增援的胡海嚴對她都刮目相看,這個女娃可是令媛?”他手持一子,端着下巴,審視着沈璧。
沈璧未想他會提這茬,思量半刻,話頭被沈澤劫了去,他訕訕笑道:“征戰沙場豈是女兒家的事,不過是有人將沈烈看成了沈璧,兩人是一個母親生出的姐弟,自然相貌相似。”
葉明遠也笑了,眼神卻是洞若明火,沒有常人歡喜的樣子,看得沈璧發怵。
她知道沈澤不喜她動武力,那日背水一戰是偷了男人的衣服,沈烈那時年幼,跟着鄉里躲避戰禍,沈璧中途折了回來,誓死跟隨父親。她還記得沈澤於萬人交鋒,戰鼓齊鳴的人潮中認出她的樣子,像只驚醒的巨獸,困惑又恐懼,她第一次看到父親害怕的樣子。
那一戰,徐將軍增援晚,我方慘勝,也因爲這樣,徐家與沈家漸漸有了嫌隙。沈澤罰了沈璧跪祠堂,她在戰時受的傷還未痊癒,連連跪了兩日,哭疼了蕭夫人的眼,沈澤問她,知不知錯。她不答一句。
沈澤手持戒尺,一尺一尺打在她背脊上,顫聲說:“你這個不孝子!一個女娃娃女扮男裝混進男人堆裡打打殺殺成何體統!若傳了出去,我沈澤竟讓家中女眷隨軍,那還有何臉面!。”
她挨着痛,攥緊拳頭,咬牙道:“女兒……知錯。”原來他只是害怕丟了顏面,不是害怕失去她。
從那時起,她就不再動武了,沈澤把教授她武藝的師傅給換成了教書先生。
現想來像上輩子的事,那時的沈璧還不知武力對她有多重要,現在想來如若當時沒有放棄練功,嫁入國舅府時就不會任人宰割,所以這輩子沈壁決定重拾武力。
一晃眼就過了半柱香時間,沈璧趁着兩人寒暄的空檔,準備把爹爹扶到一邊歇息,沈澤皺眉,拂開她的手,臉色一沉:“男人家談事情,有你女娃娃什麼事!”
沈璧正要退下,卻聽葉明遠叫道:“聽聞大小姐棋藝了得,趁這次機會見識見識,也無妨。”
沈澤一聽,嘆了口氣,聽聞國舅荒唐,原來也這般不識禮數,即便要成親家,成婚前就這般授受不親,傳出去沈璧不嫁也得嫁了。
沈璧坐定,看了一眼棋局,她哪是棋藝了得,也就幾個會看臉色的棋手爲了拍將軍府的馬屁四處招搖罷了。現在倒好,只能尋思着怎麼讓自己輸得體面一些。
葉明遠也沒見她是女流之輩就讓着她,亦桃在一旁看得着急,手裡的絲巾被擰得皺皺巴巴,沈澤一邊搖頭嘆氣,嘀咕女娃胸無點墨,辛二孃暗自得意,面上卻要裝作焦急的樣子。
沈璧也不急不慢,眼看着輸局快定,葉明遠幾步便能殺個片甲不留,卻沒見他動作。沈璧正想着下一步該怎麼走,那人執子要落下,瞥了她一眼,又放回棋盒裡。
“不下了”,他捂嘴打了個呵欠。
沈璧一怔,鬆了口氣,說道:“國舅棋藝精湛,小女甘拜下風。”
葉明遠罷了罷手,“言之過早,沒到最後一刻,誰又能定輸贏?今晚夜已深,疲憊得很,沈將軍明日還得上早朝,我看這局便算作平局。”
沈璧聽他要離開,心下躍然,多對着這人一刻都讓她喘不過氣。
葉明遠冷笑道:“沈小姐見在下要離開,很是歡喜。”
沈璧面色凝滯,暗想這人是怪物嗎?她想什麼,他都知道,搖頭道:“國舅多慮,只是夜已深,沈璧擔憂您……擔憂您……”擔憂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想趕緊送走這個活祖宗。
“那,不如我就此歇下?”
他話音剛落,房裡靜得可怕。旋即又聽他大笑:“說笑,說笑!”
沈璧懨懨地憋嘴,素來知道他荒唐慣了,上一世也沒見他這麼張狂,難不成這一世他還轉性不成。沈璧也突然不安起來,自從她重生以來,大事一個沒逃掉,小事接二連三一點預兆都沒有,她想着,即便一輩子不嫁人,承歡膝下,陪伴父母終老,也是好的,只是中途插了個葉明遠,不按章法,竟給她添亂。
葉明遠離開了,沈璧回到房間,想着葉明啓還在亭子裡等,心裡忐忑,她一向是說一不二的,想着孃的玉佩還在那人手裡,更坐不住了。
“小姐,都三更了,天都快亮了,他不會等了,您就別去了。”阿阮擔憂道。
“可是,母親的玉佩還在他手裡。”想到這,沈璧心下決定不計代價也要把玉佩拿回來。
阿阮取了披肩,“那,我陪小姐去!”
“好。”
沈璧和阿阮正準備從後門溜出去,便聽到小廝在外院大喊:“不好了!”
沈璧一驚,忽的跑到前廳,聽那小廝氣喘吁吁道:“不好了老爺,國舅爺他……他剛一出府,就遇刺了!”
沈璧心頭一驚,倒也不是擔心葉明遠安危,想着那活祖宗是在回去路上遇刺,若是追查起來將軍府必受牽連。
沈澤得知後也是如坐鍼氈,“人呢!國舅呢?”
他話音剛落,就見小廝把葉明遠擡了進來。
只見他面色蒼白,手臂上纏着白色絹子,隱隱透出血色來。
沈璧在戰場上什麼血肉橫飛的場景沒見過,打量他沒死,便鬆了口氣。沈澤卻如雷鳴貫耳,一會讓人找御醫,一會讓人通知國舅府。
葉明遠睜開眼,驀地吐出幾個字,沈澤湊上前聽了後,猶疑再三,對管家發話:“封鎖將軍府,一個蚊子也別想飛出去。”
沈璧心頭一沉,遭了,葉明啓那邊,看來玉佩是拿不回來了。她心欠欠地望着屋外,天色漸亮,再看看癱倒一旁的葉明遠,不知是錯覺還是怎的,總覺得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