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番外——葉明遠篇(一)
前幾日, 我聽聞旭風的下屬說,那丫頭又失蹤了。就在她下葬的當天,我明明記得在賜毒酒的時候加一味“惜別離”, 只會讓她看起來像個死人, 不會真要了她的命, 更不會讓她從棺材裡鑽出來, 跑了。
若沒記錯, 她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死了”,自我還能記事起,她已經死過兩次。
不知她還記不記得, 第一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她才十一歲, 我大抵比她年長七歲。那日, 我隨皇帝閱兵演練,在演習校場的瞧見了她, 她用泥土敷了臉,梳了一個朝天髻,雖然穿了一身士兵盔甲,看起來還是嬌小,大大咧咧像個男孩子, 可我知道她是女孩子, 事後也希望她是女孩子。
沈澤大概夜沒料到她會主動請纓, 挑戰皇帝貼身侍衛, 連連向皇帝請罪, 說稚子衝撞,讓皇帝饒她性命, 聖上好奇,問她一個女娃娃學什麼打打殺殺,她倒實誠,也不知是別人爲難她,一個忠肝義膽地跪下,大喝到:“報效國家!”
皇帝歡喜,連連點頭,只道是切磋切磋也無妨。
我第一次看女孩子打架,她持劍揮舞,劍鋒快而疾準,英姿颯爽,又身量小,每一個轉身,回擊,側翻,無一不利落漂亮,絲毫不輸給皇帝跟前的御前侍衛,可她年紀畢竟太小,打架沒心眼,只一味攻擊,沒有謀略,只能硬碰硬地打,即便招數再高明,被人鑽了空子,幾下子就落了下風。
最終,她輸給了皇帝的御前侍衛,卻始終不懂,侍衛招式粗淺,怎會始終略勝一籌,她悶悶不樂許久,虧我回了老祖宗的家書,要等酬兵宴上最後見她一面,好好指點指點她,如何才能取巧求勝,誰想女娃娃家氣量那麼小,爲着一次落敗,她連的酬兵宴也沒參加。
老祖宗催得緊,我不得不回侯府,臨行前沈澤送我們離開,我左右張望也不見她的蹤影,問了沈澤,他也只說稚子貪玩,也不知上哪兒野去了,我失望有餘,卻見她迎面跑來,着了一身白色女裝,手裡攥着一捧野花,帶着極其爛漫的笑容,興沖沖獻給了陛下,皇帝大悅,誇她能打又受人喜愛,可那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皇,怎會稀罕她的一捧破落花,還沒出兵營,便被人扔下,我瞧着可惜,只當是她專程送給我的,獨自撿了回去。
可我終究只是跟在隊伍的末尾,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與她說上片刻,想必她對我並無記憶,可我記得她,這便足夠了。
回侯府的日子極其乏味,我讓人把她摘的花晾乾做成乾花,可以保存得久一些,看着乾落落地花枝,我時常會想起她笑嘻嘻,捧着一束野花跑來,又時常會想起她兵臨陣前,又毫無懼色,還會想到她單膝跪地,一臉天真地說‘報效國家’的樣子。
那段時日,我像中毒了一樣,滿腦子都是她,連阿姐前日給我找的尚書家的千金,也不看在眼裡,心裡想的全是她。
想着待她稍微長大一些,便上府去提親,未想這一等,就是六年。
期間,我找人打聽她的消息,我知道她母親被家中二孃算計,得了重病,不久便不堪病痛,鬱鬱而終,知道她二弟又因着與人私情,被人活活打死,知道她放棄了武力,不再是那個會打打殺殺的女孩子,她過得不好,這些我知道,雖然我阿姐極力反對這門親事,說年邁失勢的將軍,又功高震主,始終爲皇帝忌憚,還是不要牽扯上關係,可我聽不進,看她可憐巴巴地在母親靈寢旁哭得力氣都沒了,我就想把她名正言順地接回家,好好疼愛她,讓她忘記這些傷痛,所以還沒等老祖宗首肯,我便上門去提了親。
那天日子正好,我命旭風下了拜帖,想她已經毫無退路,又能嫁給我做侯府夫人,應該是不會拒絕,結局正如我所料,沈澤應允了,聽聞她也沒拒絕,我心裡樂開了花。
她嫁過來的那一天,正好是秋末豔陽天,我把她緊鑼密鼓地從沈家迎到了侯府,踩轎門,過火盆,踢瓦片,一樣沒落下,那晚,我被幾個官家的紈絝子弟灌得不清,強打精神回房間見她,她倒是心大得很,倚在牀邊睡着了,我挑開喜帕,第一次見她羞赧動人的模樣,竟沒顧上她是第一次,折騰了一晚上。
事後連老祖宗責難我,被女人迷昏了頭,侯府規矩多,她起初不很適應,心思又單純,直言快語,常常被老祖宗罰站規矩,進了宮我阿姐也嫌棄她家武將出身,本不看好這段姻緣,不與她攀談,故意冷落她。
可這絲毫不妨礙我疼愛她,她在府裡鬱鬱寡歡,我便下了朝回家陪她,她被人指手畫腳,我便爲她廢了規矩,不讓人道她不是,她要的,我統統給她,她感激我,心裡又存了幾分喜愛,對我百般依從,我兩不似神仙眷侶,倒也算琴瑟和諧,夫妻兩的感情一度好到讓人豔羨。
可沒想到這些並沒有讓她多快活兩年,最終還成了奪她性命的催命符。
皇后是我阿姐,她出嫁前,父親就把振興侯府的重任都指望給了我兩,結果我阿姐爭氣,生了個皇子,皇帝叫人側了生辰八字,說是帝王相,將來是要指點天下的,皇帝不信巫蠱,但對於錦溪,他是真的喜愛,隨即大手一揮,叫人封了太子。
可他前頭兩個哥哥不省心,阿姐在宮中難過,成天擔憂錦溪被人害去性命,我便密謀叫人拔去兩個奪位的眼中釘,功成時欠下不少人情,其一便是太子太傅,他別無所求,但求我幫他一件事,我滿口應下,想必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可他卻說,聽聞我待沈璧極好,怕女兒將來所託非人,即便讓高月憐嫁去侯府,做了我的妾室,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我看見阿姐對我使眼色,又怕太傅下不了臺,因着他在錦溪繼位前做了不少勾當,手裡又有我們的把柄,錦溪剛繼太子位,根基不穩,若此時被人捅了出去,恐怕落人口實,連阿姐也要讓他三分,我便不得不應下來。
回家後,我垂頭喪氣地告訴璧兒納妾之事,她則歡欣鼓舞告訴我她有孕了。
對於納妾,她雖不高興,卻也明白我的難處,不得不答應了下來,我承諾她,會對她一如既往的好,不會因爲高月憐,就此冷落了她。知道她懷孕,我竟生出巨大的狂喜,勢必要保她母子周全。
她依依應下來,卻沒想到,高月憐的到來,是她災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