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當年不肯嫁春風(五)
與上一世不同,上一世葉明遠也是親自來侯府提過親的,還記得那時候,她也是像這樣悄悄的藏起來,隱約聽到阿爹與他說話,至於兩人在說什麼,她當時聽着,卻不記得了,那是她第一次見葉明遠,他穿了一件黑袍錦緞金絲罩衫,浮誇得很,沈璧不喜歡他穿着的樣式,過於貴氣,不夠襯人,倒把人的風頭搶了。婚後還與他說過一回,重新給他制了衣裳,也沒見他穿過。
葉明遠似乎極能討好沈澤,沒說兩句就與沈澤大笑起來,言辭恭敬,但對於他那樣的人,舉止卻極爲招搖,明明自己是客人,偏像主人家一樣,大喇喇地拎着茶壺倒水喝,還不忘給沈澤加點茶,茶不過半,正合了沈澤的心意。
像漫不經心,卻又對局面極有把握,鎮得住場子,絲毫不侷促,與沈澤敞開了聊,連武將出生的沈澤誇他不端架子,落落大方。提親進行得很順利,沒多久葉明遠就下了聘,沈璧卻總覺得哪裡不對,當時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現在想起來葉明遠那樣子更像是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他不怕她不嫁。
與那時不同,這一世的葉明遠不像上一次胸有成竹,倒更顯得拘謹了。
沈璧怔怔地看着葉明遠,只見他躬身垂首,拱手作揖,難得見他端嚴莊重一回,這廝平日裡浪蕩慣了,荒唐名聲在外,做事又沒章法,平日裡總銜着若有似無的笑意,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而此刻,又見他一副謹慎謙卑的樣子,也不知受什麼刺激了,記得上一世明明記得他來提親的時候已經是明年秋末的事了,現在竟然整整提前了大半年!
若真嫁過去,她哪兒還有機會在一年後的北戎大戰中保護族人,沈璧慌了,若沈澤真抹不開面子,窮大方真一口應下來,她便真非嫁不可了,眼看着沈澤猶豫,沈璧即便之前受過他的恩情,現下也巴不得把葉明遠從將軍府裡扔出去。
卻見沈澤扶起葉明遠,“老朽不才,膝下得一犬女,性子莽撞,驕橫,難得侯爺垂青,實在愧不敢當,若真嫁了過去,恐怕衝撞了侯爺。”說罷沈澤也作了個揖,他選擇站在自己女兒這一邊。
葉明遠笑了,笑意卻沒漫進眼睛裡,“無妨。”
沈澤繼續道:“侯爺身份何等尊貴,身邊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老朽膝下就這麼一個親生女兒,我家大夫人又稀罕得緊,還想多留女兒幾年,還望侯爺體恤。”
沈璧看得發愣,已經多年沒見父親這般俯首躬身了,他的腰背不利索,逢陰雨天氣總會隱隱作痛,連皇帝見了都叫人賜坐的禮遇,偏就爲了給她奔走,不得不人前屈就,真苦了爹爹。
葉明遠面無表情,既沒扶起沈澤,也沒躬身迴應,轉身回到座椅上,沉沉說道:“本侯素來聽聞沈大將軍不拘這小節,對人前虛與委蛇的作派也從來不放在眼裡,怎的到晚生這裡就這般生分了,想必是將軍府高門顯貴,嫌棄我明侯府門檻低了,配不上令千金。”
沈澤一愣,拂了拂袖子:“侯爺言重,侯爺乃皇親國戚,尊貴無比,還望侯爺另尋良配。”
葉明遠道:“若我偏要娶她,又該如何?”
沈澤語塞,半天接不住話。
卻見葉明遠吞了口茶,眉頭舒展開,“茶不錯,吃茶。”
沈澤不再多言。
沈璧看了半天,氣得牙癢癢,這人仗着自己是皇親國戚了,就敢無視當年鎮守邊關的大將軍了,欺負到她老爹頭上,當真不把人放在眼裡。
怒火一觸即發,沈璧穩住心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隨即又聽葉明遠說:“我聽聞將軍府素來把守森嚴,可也沒見設了門禁,人進人出的,最近又出了採花大盜,鬧得人心惶惶,將軍府若不設關卡,當真混進了賊人,後果不堪設想。”
沈澤細想一二,確有道理:“不知侯爺有何良策。”
葉明遠笑了,沈璧慪氣,這廝又窩藏了什麼鬼主意?
卻見他謙恭道:“我府上倒有幾個練過把式的行家,可派到將軍府日夜把守,待採花大盜緝拿歸案了,便撤回侯府。”
沈澤既已推辭了婚事,不便再推辭葉明遠的好意,勉爲其難點點頭,答應了此事。
沈璧不知葉明遠在打什麼主意,只知道這件事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葉明啓的食盒送不進來了,侯府兩大高手,一個是旭風,另一個雲濤,全派遣到將軍府做暗衛,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何況是葉明啓,又或者採花大盜?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廝胡說八道,她怎麼從沒聽說過最近出了個採花大盜,倒像他故意說出來唬人的 ,也不知是爲了什麼。
沈璧長舒一口氣,原想這廝不得逞肯定另有作爲,回到舒雲臺正要想對策,便見葉明遠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見他死皮賴臉,沈璧想起剛纔這廝與父親逼婚的場景,更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進來了”。
葉明遠見沈璧端着下巴,斜躺在長椅上,樣子倒有幾分嬌憨,讓他撩開簾子看了許久,說道:“不讓進來也進來過許多次了。”
他輕車熟路地給自己斟茶倒水,沈璧白了一眼,說道:“侯爺,私闖姑娘閨閣很是無禮,這你不是不知道。”
葉明遠抹掉嘴角的茶屑,“若私闖女兒閨閣算是無禮,那沈小姐一個女兒家三番兩次翻牆到我明侯府與我私會,也算是無恥了,我無禮,你無恥,倒也還登對。”
“你!”沈璧騰地從貴妃椅上炸起來,“出去!”
葉明遠嗤笑一聲:“我堂堂國舅爺,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偏不走,你耐我何?”
沈璧氣不打一出來,只恨被下了禁忌,動不了他分毫,雖每化開一道禁忌,功力就上升許多,可在葉明遠眼前根本不值一提。
葉明遠見她氣得發抖,又動不了他,跟個落水狗似的,湊到她耳邊問道:“你昨晚去哪裡了?”
沈璧瞪大眼睛看着他,一臉不可思議。
“你……你怎麼”知道?
葉明遠樂了,旋即收起笑容:“若再見你私會男人,我便把你捆起來賣給西城邊上人販子送到勾欄院做娼妓。”
沈璧一驚,“你!無恥!”她驚得往後退兩步,這般齷齪話即便只是說出來逗弄她,都讓她不寒而慄。
那人見她驚惶,又諂笑道:“說說,可別真生氣,我說得,你便做不得,做不得,我自然不會把你怎樣。”
沈璧氣悶:“你威脅我?”
他不置可否,銜着笑:“過兩天去太老廟放孔明燈……”
還未等他說完,沈璧便直衝衝地回道:“我不去!”接着又說:“剛纔還不許我私會男人。”
葉明遠哂笑道:“除了我”。
“混蛋。”沈璧道。
“聽老人說,在孔明燈上寫上祝籤便可來年順遂……”
“我不去。”
“錦州的善男信女明日都會專程去寫祝籤,求姻緣,聽說準得很。”
“不去!”
葉明遠彎腰與她對視,面上波瀾不驚,嘴裡卻狠毒起來:“明日若再不解禁忌,你可就得暴斃而亡了,聽說暴斃的人死得最難看,七竅流血,死不瞑目,化作厲鬼……”
“你唬我!”沈璧怒道,見他卻笑吟吟的。
“答應了?”葉明遠勾了勾她的下巴,被沈璧躲了過去,“說話便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麼。”
“去,還是不去?”
沈璧不語,葉明遠搖搖頭,“那便不必勉強,小姐多保重。”
沈璧見人走遠,心煩意亂之際,奪門而出吼道:“去就去!”
命只有一條,何必與這廝糾纏。
葉明遠背對着她,咧開嘴笑了,卻未出聲,轉身面對她的時候,卻一臉勉強:“明日戌時,城口八仙樓,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