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若只如初見(三)
出發前夕,辛二孃遣了人送了一碗燕窩給沈璧,這其中緣由令人費解,說是到了侯爺府定見着千奇百怪的山珍海味,生怕兩姐妹人前失儀胡吃海塞,特地一人一碗燕窩分發下來佔着肚子以免失禮於人前。
阿阮見那小廝一直不走,好似要親眼看着沈壁喝下去才甘心,氣呼呼地怨道:“這辛二孃手伸得可真長,管好自家小姐便罷了,竟還拿這糟踐玩意折煞我家小姐,誰知道那辛二孃安了什麼好心,吃下肚裡恐怕……小姐!”
阿阮見沈壁一飲而盡,一滴也沒留,嚇傻了眼差點沒衝上去把沈壁的湯碗奪了,卻礙着下人的眼色不敢造次。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沈壁接過阿阮遞過來的絲巾,拭乾嘴角殘留的湯汁,微微對小廝笑道:“勞二孃費心,且代我轉達謝意。”
跑腿小廝瞥了眼空蕩的瓷碗,這纔算得了便宜一般,悻悻回去覆命。
“小姐,您這是爲什麼啊!”阿阮急得跳腳,誰不知辛二孃出生醫藥世家,她要不安好心,隨便倒騰個無色無味無解的毒藥,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一碗妾室送的燕窩,想怎麼推辭都是有理由的,偏大小姐是個實心眼,一飲而盡,一滴都沒給她留,這要吃出什麼毛病,她如何跟大夫人交待。
而阿阮都能看出的不妥,沈壁又豈是瞎子,安撫道:“我若不喝,她家亦桃又怎能放心大膽的勾引國舅爺,那辛二孃又不是傻子,衆目睽睽遞了毒藥等着我毒發身亡,自己可以脫得了干係?但也不能全信了她,她有她的張良計,我有自己的過橋梯,阿阮,把丹霞丸拿來。”
阿阮猶豫不肯諾步,“丹霞丸雖能解百毒,可丹霞丸也是毒啊,對奇毒也只能延遲毒發時間,吃一粒倒也無礙,就是內耗得很,吃完連着好幾日都渾身乏力。”
沈壁不糊塗,殺敵一百必自損三千的道理,她又怎能不知,只到了這節骨眼上,若還坐以待斃,到時候老爺拼着全家的性命要挾她,她也是必須嫁的,嫁給了那不可依仗夫君重蹈覆轍還不如早日了此殘生。若今日能撮合了亦桃和葉明遠,她便一輩子都可以過安生日子,可以多得些時日醫治阿孃的病,找出辛二孃暗害阿孃的證據,懲處真兇。
“要嫁給葉明遠,那還不如現在就把我藥死。”沈壁自己找了丹霞丸,一口嚥了下去,其中苦澀只有自己知道。
夜裡,明侯府燈火幢幢,比肩繼踵,熱鬧極了。
辛二孃一路時不時就得打量沈壁幾分,只見她鎮定自若,心中生出幾分疑慮。沈壁也感覺不自在,想必那燕窩是真放了些東西,大多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小伎倆,這辛二孃不見她毒發便不肯相信她中了招。
可辛二孃到底下了什麼毒呢?
明侯府裡,沈壁萬千思緒跟在人後,沈澤顧着人前周旋,辛二孃帶着亦桃四處張望,見這空前排場不由嘆道:“這明侯府莫約是將軍府的兩倍不止,真大!”
沈澤回頭瞪了了眼辛二孃,辛二孃捂嘴收聲,怯怯地笑笑暗自得意,若亦桃真嫁做人婦,她這個丈母孃可不發達了,看那蕭氏母女還能得意幾天。
“沈將軍!”
沈壁擡眼一看,一個滿嘴鬍鬚的老頭子,攜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子過來罩面。
“胡將軍!哦不,胡國公。”沈澤微微躬身,兩人一見面就一陣寒暄。
“胡爺爺。”沈壁並不陌生,胡家、沈家、徐家爲國家打下的軍功人所共知,既是世交也是戰友,但胡家仗着軍功傲人把朝裡權勢得罪了,纔剛抵錦州便被貶了官,那胡巖海是個硬骨頭,不屑與酸腐文人打交道,還沒接任就直接把官辭了在家做起了生意,胡老頭不是個經商天才,他家大夫人可是個賢內助,這些年胡家生意越做越大,前幾年瀘州鬧饑荒,國庫空虛,胡老頭仗義疏財,天子大悅,稱讚胡巖海忠君愛國,賜了護國公的封號,富貴雙全,堪稱商賈典範。
“放肆!”沈澤不悅呵斥了沈壁,但胡國公一眼就認出了沈壁。
“璧兒!?”胡國公打量沈壁一番,“當年我被貶時璧兒不過四、五歲,現在出落成大姑娘了?”
沈璧還記得胡老爺帶她上山打兔子,河塘偷魚的光景,像見了老朋友,小鳥撲騰般忍不住地雀躍起來。
“這位是……”沈澤見胡國公身旁一年輕男子,甚是英偉不凡。
胡國公看了眼沈壁,再回頭瞅瞅那男子,便彷彿想起什麼,急忙把那人拉過來,“犬子胡海臣!跟你家是有過娃娃親的!”
沈澤一愣,在這兒等着呢?年輕時幾句玩笑話,這胡國公還記得提現,是看上了璧兒,還是亦桃?蒙管是誰,得先把國舅爺這邊收拾了。不過除開這茬,胡國公兒子確是一表人才,胡家又世代與沈家交好,誰也不高攀誰,門當戶對,沈澤見這準女婿越來越順眼,心下打了主意,胡家這個親家,他勢必得結下,可這眼下正值難題當前,只得把話往圓了說。
“胡國公好記性,看我這老糊塗,別把這事忘了!來來來,吃酒吃酒慢慢談!”
辛二孃見兩人熟絡,心裡更不是滋味,一聽娃娃親便跟潑了桶涼水猛然驚醒過來,拉着亦桃上前笑道:“胡國公好眼力,我家姑娘還沒生出來便定了娃娃親,知道她出落得水靈。”
沈澤雖覺不妥,但當着辛二孃不好發作,只得由着她拉着亦桃人前賣弄。胡國公確是有眼力的,見那亦桃面若桃花,膚白如粉瓷,盈盈一笑,驚爲天人,便立馬與辛二孃熟絡起來。
“小姐……您倒是說話啊。”阿阮小心扯扯沈壁衣袖。
沈壁一鳴驚人:“父親,我肚子不舒服,想……去那個……”
衆人不語,辛二孃倒體貼起來,連忙叫了小廝帶沈壁如廁,阿阮差點沒氣暈過去,跟着沈壁一路找茅房。
“阿孃,您給長姐下了瀉藥?”亦桃低低問道。
辛二孃也納悶:“是下藥了,可不是瀉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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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侯府沈壁是瞎了也能找到路,夢裡來過千百回,打發了小廝,兩人在迴廊上低語。
阿阮跟不上沈壁的步子,連連喘氣:“小姐慢點。”
“衣服帶了?”沈壁回道,接過阿阮侍女衣裳換好後出來又交待阿阮:“知道自己任務嗎?”
“打聽侯府向將軍提親緣由。”阿阮癟嘴,“爲什麼?”
“我將軍府早年遞了兵符,無軍隊依仗,朝中無人,無黨羽撐腰,爲天子忌憚,不得重用。國舅何等尊貴,爲何攀了這樣無權無勢的親家,爲着乾巴巴的聲望?其中必有蹊蹺。”這也是一直困惑沈壁的疑慮,葉明遠當年奏請當朝皇后,對她志在必得,娶到府上確鮮少搭理,便連恩寵也是酒後失了理智,任由她一天天在明侯府裡孤寂等待,被妾室欺凌,不得天日。
各中緣由,她不知,他亦不願說,到死也是未解之謎,今天便把這秘密翻出來。
“小姐有理。”阿阮怔怔然,如此深思熟慮,還是那個莽撞丫頭嗎?“小姐您這是要去哪兒?”
阿阮見沈壁穿了自己的衣裳,很不自在,但鵝黃色衣裙確是襯得沈壁明麗動人。
只見沈壁用絲巾蒙了臉,面若冰霜,沉聲道:“夜探明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