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存安被帶上飛機,溫遠陌竟然也在裡面,他看到存安立即說:“存安,我陪你一起去九江。”

存安覺得很是無謂,不過她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再跟這些人周旋。她從最開始的震驚裡慢慢回覆過來,只覺所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實的,她之前也被車撞過,不是也沒事;所以爸爸媽媽肯定也沒事。

溫遠陌與存安相對而坐,只見她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看着窗外,雙手握拳,嘴‘脣’抿緊,高高的眉骨下面一雙含水眼睛,此刻看起來異常的軟弱悲傷,與上午那種桀驁不馴完全不同。他嘗試與她說話:“存安,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存安轉頭看他,眼睛瞪大,充滿恐懼,她固執的說:“我爲什麼要哭?他們不會有事的!”

溫遠陌忽然覺得心疼,他說:“存安,你不要這樣。你還有穆叔,他會愛你的。”

存安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他說話,只是嘴‘脣’抿的更緊,重新看向窗外。

溫遠陌只覺他從未見過一個如此固執的‘女’孩。

他們下了飛機,已經是深夜,穆家人早已經在機場等着,辦理穆剛夫‘婦’事故的‘交’通警察也在,他們上了一輛警車,警察在車上跟存安解釋了事發經過,穆剛夫‘婦’中午從銀行出來,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一輛大客車撞倒他們,根據現場監控鏡頭看出,大客車撞完人之後揚長而去。現在警隊還在全力搜查這輛逃逸客車。

存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問:“我爸爸媽媽在哪裡?”‘交’警說:“在醫院。”他們隨後去了醫院裡面,夜班工作人員過來帶他們去太平間,到了‘門’口,存安擡頭看到“太平間”三個字,忽然對着工作人員大吼:“你帶着我來這裡幹什麼!”

工作人員可能對這種情況也已經見得多了,並沒有說話,只是翻了一個白眼。溫遠陌一把攬住存安的肩膀,以溫和的語氣哄道:“存安,存安,別這樣。”又連忙向工作人員道歉。

工作人員面無表情的打開‘門’,直接走進去拉開並排的兩個櫃子說:“你們先看吧,我一會兒過來。”

存安卻並不進‘門’,只是雙手捂着臉往後退,溫遠陌一把拉住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逃不掉的。”

存安整個人抖的很厲害,她掙脫了溫遠陌的手,一步一步的挪近櫃子。她先看上面一個櫃子,裡面的人被白布蓋着,能看到一個簡單的輪廓,存安試圖辨認,那是爸爸還是媽媽,她覺得哪一個都不像。然而她終究揭開了白布,是一個‘女’人,她仰頭躺在裡面,面‘色’青白,五官僵硬,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是再明顯不過的標記。

存安只覺她全身的內臟都在疼,她顫抖着手再去翻開另外一塊白布,是一張異常溫和的臉,可是沒有生氣,也失去了表情。存安看着那張臉,忽然胃裡一陣劇烈的痙攣,身體裡有一股東西正在往外涌,她扒着櫃子邊緣,彎腰大力嘔吐起來,她吐的很厲害,完全止不住,開始還有東西,後來就變成乾嘔,她面‘色’異常的蒼白,鼻涕和眼淚一起往下流,可是除了嘔吐的聲音,發不出其他聲音來。

溫遠陌連忙喊人進來,拿了熱‘毛’巾幫她簡單清理之後,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帶出了這間屋子。到了‘門’口,存安漸漸停止嘔吐,可是眼淚依舊不停的往下掉,身體抖的如一隻寒風中的麻雀。

溫遠陌輕輕的說:“存安,存安,不要怕,我在這裡。”

存安根本聽不到,只是開始發出微弱的氣聲。溫遠陌靠近去聽,才聽清楚她不停在叫:“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他心裡異常難受,脫下外套將她整個人裹住,帶回車子。

司機問去哪裡,溫遠陌說回酒店吧。存安卻突然出聲說:“回家,我要回家!”

溫遠陌對司機說:“你知道存安家的地址吧,先回那裡。”

司機將車子開到一處稍顯破舊的樓房前,車子一停,存安立即推開車‘門’下車,撒開‘腿’的往樓上跑;溫遠陌跟了上去,到了四樓,看到存安正抖抖索索的在包裡翻着,可是包裡東西好像太多,又‘亂’,她急的滿頭大汗也找不到她要的東西。溫遠陌過去,從她手裡接過包包,從裡面翻出一串鑰匙來,問道:“是這個嗎?”

存安接過鑰匙打開‘門’,然後開始喊:“爸,媽,我回來了!”

屋裡還是黑的,什麼都看不到,溫遠陌在‘門’口找到燈光開關,將燈打開,存安人卻已經不見了。他連忙進去,這是一間兩居室,很小,他一眼看到存安人已經跑到了廚房,一邊跑一邊喊:“爸!媽!你們在哪裡?快出來啊!”

她整個人眼神茫然,顯然是已經進入神志不清的狀態,溫遠陌在廚房‘門’口將她堵住,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厲聲說:“存安,你醒醒,他們已經死了!”

存安只覺腦子轟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疼,腦中不停的回‘蕩’着溫遠陌的話,他們已經死了,他們已經死了。忽地,存安一下子哭了出來,那聲音撕心裂肺,驚動四鄰。對面的‘門’打開,一箇中年‘婦’‘女’出來,站在‘門’口看到存安,眼淚也立即要出來,然而她到底忍住,走過來將存安抱在懷裡喃喃的說:“可憐的孩子。”

存安哭的更厲害,伸手抱住中年‘婦’‘女’,說:“張阿姨,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聲音絕望,聽的人心裡發顫。

張阿姨輕拍着她的後背說:“這是意外,沒人可以預料。存安,你要保重自己。”

存安只是不停的哭,聲音難以止住,肩膀抖的如篩子一般。張阿姨將她扶到沙發上坐下,一下一下撫‘摸’她的肩頭,使她漸漸平靜下來,存安漸漸止住了哭聲,只是坐在沙發上盯着對面牆上一張全家福看。照片裡,穆剛與陸勤坐在椅子上,存安穿着一身紅‘色’的裙子站在他們身後,一手摟着穆剛的肩膀,一手摟着陸勤的肩膀,笑的異常開心。

張阿姨知道她一向與父母親厚,恐怕一時半會兒沒法從那種難過裡出來。她站起來對溫遠陌說:“這孩子心眼實,你好好看着她,別讓她做傻事。”她理所當然認爲溫遠陌是存安的男朋友,溫遠陌點了點頭。

張阿姨離開後,溫遠陌見存安神智比剛纔已經清醒很多,他在室內餐桌上拿了杯子,倒了一杯水遞給存安,在她身邊坐下,柔聲說:“存安,跟我回酒店好不好?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存安搖頭。

溫遠陌看了看屋裡的情況,客廳裡的沙發夠長,也許他可以將就一夜,他說:“那我留下來陪你。”

存安轉頭看他,臉上還掛着淚珠,雙眼紅腫,“你走吧。幫我謝謝穆先生用他的‘私’人飛機送我回來。”

溫遠陌已經見識過她的固執,也不想再跟她僵持,就站起來說:“那好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存安擡頭看他說:“你不用來了,你回北京吧。謝謝你今天陪我。”

“存安,我會在這裡陪你辦完後事,然後跟你一起回京。”

存安再次搖頭,“我不去北京,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在這裡陪我爸爸媽媽。”

溫遠陌皺眉頭,但是他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轉身離開。

存安一個人待在這間她從長長大的屋子裡,父母的痕跡到處都在,沙發上放着一個針線盒,裡面有一張還未完成的手工繡‘花’枕套;餐廳桌上放着半個切開的西瓜,用溼布蓋着;小小陽臺上一個長方形工作臺上,堆滿各種還未完工的鋼條工藝品。看着這一切,存安耳邊不停響起爸媽的聲音,“安安,快來吃飯了。”“安安,來試試看,這衣服合不合身!”“安安,你又不聽話了!”“安安真是我的乖寶貝!”

想着想着,存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走到牆邊那架老式鋼琴邊,想彈那首媽媽小時候經常唱來哄她睡覺的夜曲,可是鋼琴擱了太久,沒有調過,居然已經發不出聲音來。她心痛難忍,又趴在鋼琴在哭了起來。

存安趟在‘牀’上,覺得自己生病了,全身暈乎乎的,動彈不得,一‘摸’頭上,燒的很厲害,她叫:“爸爸,媽媽。”果然爸爸進來,扛起她往醫院去,媽媽就跟在後面;她緊緊的摟着爸爸的脖子,他的後背寬闊溫暖,她回頭叫:“媽媽。”媽媽趕緊跟上來,拉着她的手說:“安安寶貝,我在這裡。”存安只覺無比的滿足與幸福,只希望眼前這一條路永遠都不要走完。正在這時,存安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想捂上自己的耳朵,不聽那聲音,可是敲‘門’聲執着,而且越來越大聲。終於,存安心裡揪着睜開眼睛,敲‘門’聲還在響;存安趟在那裡死盯着天‘花’板,眼淚無聲的滑落,她聽見一個聲音告訴自己,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